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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每到正午,商业大楼旁的「童记便当店」人潮总是特别多,但今天大雨滂沱,虽然人潮锐减,忙碌程度却是一样的。

    童思洁俐落地打包便当、记号、装箱。今天下雨,外送便当特别多,幸好外送地点几乎是同一栋大楼,免去她在大雨中奔波的辛苦。

    童大同跷着二郎腿,无视女儿的忙碌,两眼直盯着墙上电视正播报的大盘指数。

    「妈的!又跌!」他啐了一句。「每次官员吵架股票就跌,真的狗屎!」

    「那你还买?」童思洁忍不住抱怨一句。要不是父亲把钱都赔在股海里,其实以店里生意不错的程度,如果省吃俭用,早就能买栋透天别墅了。

    「不靠股票,能养大你吗?能维持这间破店吗?」赔了钱,老大不爽的童大同,把气出在女儿身上。

    「思洁,少说两句,快出门吧。」温婉的张淑英,微笑地拍拍女儿肩膀。

    传统认命的她,只要丈夫不离弃她,女儿平安,她什么都不求。

    童思洁瞪了父亲一眼,才披上雨衣,戴上口罩、安全帽出门。

    路上,因为大雨所以车辆不多,远远地,童思洁看到一幕彷佛只有在电影才看得到的画面──

    一辆高级的私家房车在大楼前停下,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出,撑起一把大伞绕过车身。

    骑着机车靠近他们,童思洁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俊美,眼角的笑纹说明他是个爱笑的男人,笔挺的西装下是副精壮修长的好身材。这个男人真是好看。

    他开了车门,一名年轻女子低头下车,男人小心翼翼搀扶她,举手投足都是那么体贴温柔。两人依偎着,在雨中共撑一把伞,感觉好浪漫。

    不知道为什么,童思洁觉得被这个画面深深感动,也许她心中也在期待这样的浪漫吧。

    活到二十七岁,她的生命好像除了「便当」,什么也没出现过,更别提有人追求。毕竟,有哪个男人会喜欢油腻腻、每天都满身饭菜味的女人?

    她摇摇头,停好车,提起精神,拎着便当往大楼里跑。

    「福伯、林叔!」童思洁清亮的嗓音为冷清的大厅带来不少朝气。

    「童小姐,下雨天的,你怎么没休息?」福伯呵呵笑,还帮她脱下雨衣。

    这个女孩很勤劳,又很有礼貌,送了三年便当,大楼里几个保全人员都非常喜欢她。

    「休息就没钱赚啦!」童思洁笑咪咪地说道。

    「嫁人就好了,让男人养就不用受风吹雨打了。」林叔打趣道。

    「嫁人?」童思洁猛摇头。「不不不!现在的男人恨不得靠女人养,我才不要自投罗网哩!除非那个男人有银子、有房子、有车子,这样我才要嫁。」

    她老爸每天赖在家里不事生产,靠家人养就算了,还老是这里不满意、那里不顺眼的,她才不要嫁这种男人。

    「我家阿志就不错啊!你要的条件他都有。」

    「别逗了,福伯,你儿子才高中,就算他名下有你给的车子房子和存款,我嫁他会被说成老牛吃嫩草的,我才不要呢!」童思洁一边笑着说道,一边看看手表。「哎呀!我不能再抬杠了,便当都冷掉了啦!」挥挥手,她连忙转身去搭电梯。

    ************

    到了十二楼,经过茶水间时,童思洁瞥见一张似曾相识的侧脸,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偷瞧,却不小心听到一小段对话──

    「……真的没办法吗?」女子话声轻柔,语气却有些沉重。

    在里头说话的,正是童思洁刚才在门口看见的那对男女。

    「别担心,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一切后果我来承担。」男人低声保证。

    「谢谢,为难你了……」

    「谁叫我那么疼你呢?」他笑道,拨拨她的发丝。「对了,中午同事帮我叫了便当,一起用吗?」

    女子摇头。「爸爸还在楼上等我。」

    「我送你上楼?」

    「不了。」她浅浅一笑,低头走出茶水间,转往电梯方向,低头沈思的她并没有注意身边发愣的童思洁。

    「小姐,」随后走出茶水间的男人温柔地唤着童思洁。「你是不是找不到办公室?」

    童思洁转过头看着他,小口微张,表情有些呆。

    此刻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她的心脏莫名地怦然颤动。

    他个子好高,站在他面前,她的身高才到他肩膀,而她发现,原来他的肩膀这么宽厚,胸肌可能也因为常健身而微微隆起,不像她刚刚远距离看时那样精瘦。再加上身上这套深蓝色的名贵西装,令他看来稳重内敛,一举一动更是优雅迷人。

    他的眼角嘴角似乎总是噙着笑容,加上一排整齐的白牙、脸上斯文的细框眼镜,更是衬托出他的书卷气。

    刚才,虽然她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是什么,但言语间,她听得出来这个温柔的男人似乎把所有事情一肩扛下了,她好佩服,也好羡慕那个女孩,能有这样一个为她承担事情的人。不像她,天生下来肩上就扛着责任,卸也卸不下,唉!

    「你找不到办公室吗?需要我帮忙吗?」孙仲均热心地问道,顺便接过她手上沉重的两袋便当。

    「不是,我……那个……」童思洁终于回过神了,她发现自己竟直直地盯着对方看,而他不但没有任何不悦,还帮她提便当。

    登时,她又尴尬又无措,不知该怎么反应,一张脸微微地红了。

    「外面雨很大,冷不冷?要不要喝杯热茶再回去?」孙仲均体贴地问道。

    天气已经入秋,再加上下雨气温骤降,真的有些寒意。

    童思洁觉得这个男人真是既窝心又体贴,可惜早已名草有主,不过,就算他心无所属,像他这么好的男人也不可能看上她。

    浅浅浮起的自卑,令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不用了。」拒绝后,她连忙想拿回便当。「先生,这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来吧。」他看了看单子,是要送到业务部。「我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可以代为签收吗?」

    「……嗯。」童思洁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原来他是总经理,难怪气质与众不同。

    「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孙仲均边签字边问道。

    这个女孩模样清秀,有张白皙的瓜子脸,一双明亮的眼睛,长发随意扎成马尾,身上是一件泛黄的白衬衫和刷到泛白的牛仔裤,脚下则是一双很旧的灰色布鞋,这一身打扮平凡朴素,但却藏不住她的青春气息和朝气。

    「只要上班时间,我几乎天天来送便当,可能是你没见过我。」

    「好了。」签好后,孙仲均把单子交给她。「每次都要麻烦你帮我们送便当,真的很不好意思。」

    童思洁忙摇头。「你们这么捧场我们店里的便当,我才要谢谢你们呢。」

    这个男人还真客气。像他这种又温柔又客气,又有担当的男人真的很少了!

    道过谢后,由于还有两家的外卖要送,而且还要上几处月结客户那儿去收钱,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童思洁还是得离开。

    等待电梯时,她仍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进办公室,她才收回视线。

    唉!这个男人真的很优,很容易让女人心动,只可惜,她和他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这么优秀的男人,像她这种身分,大概永远只能纯欣赏吧!

    ************

    「孙仲均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王松荣火大地叫道,高壮的他声音又特别宏亮,那气势吓得王右萱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我和仲均哥不是那种感情,我们只是兄妹而已……」

    「胡说!他从小看着你长大,对你疼爱有加,什么事第一个一定想到你,一提起你就笑容满面,你当他是哥哥,他有当你是妹妹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爱你!」

    「不是的……」王右萱想要辩驳,但畏于父亲的气势,话到嘴边又停住。

    「今天叫你来,不是征求你同意,而是把我的决定告诉你。我和你孙伯父已经决定你们的婚事了,等日子挑好再告诉你们!」王松荣霸道地决定。

    「爸!你不可以这样,仲均哥根本不爱我!你不可以勉强我们!」王右萱认真地抗议,气势却弱了一大截。

    闻言,王松荣皱起眉头,王右萱当下不敢再说话,她生着闷气,气自己没用,她盯着大理石桌面,久久不吭声。

    王松荣任女儿去耍脾气,反正这门婚事他一定要促成。

    撇开与孙家的深厚交情不说,孙仲均这么好的男人怎么能错过呢?女儿只有一个,他当然要找最好的男人来照顾他的宝贝女儿。今天女儿也许会气他,日后一定会感谢他的。

    气氛僵着,王松荣无可奈何,只好拨了电话给孙仲均,要他上十六楼。

    虽然他们不同公司,却在同一栋大楼上班。

    孙家是西药事业,独家代理全球第一大药厂在亚洲的经销权,而他们王家做的则是烟酒经销,专门代理各国烟草名酒,两家可说是门当户对,而两个年轻人又是青梅竹马,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王叔。」孙仲均进门后朝王松荣点了下头,看见一旁抿着嘴生气的右萱,他心里大概知道何事了。

    「仲均,」王松荣见到心中中意的女婿,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找你来,是想要跟你讨论一下婚事──」

    「王叔,」孙仲均赶紧接话。「其实我和右萱只是兄妹感情,如果勉强结婚,我们都会不快乐的。」

    「你别替她说话,也别什么事都依着她,这是终身大事,任性不得。你对她如何我全看在眼里。这些年,也没见你交过女朋友,我怎么会不知道其实是因为你一心一意对右萱?」

    「您真的误会了……」孙仲均试着解释。

    他对右萱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右萱柔弱,凡事都要人出主意,再加上王叔忙于事业,长她几岁的他,自然担起照顾责任,没想到大家全误会了。

    「没误会、没误会!这件事我会帮你作主的。」王松荣以为孙仲均是想顺着右萱的意思,才不敢答应,还保证地拍拍他。

    见王松荣先入为主,听不下他任何话,孙仲均只有无奈地说谎道:「其实,我已经有女朋友,也论及婚嫁了。」

    「不可能!」王松荣叫道,王右萱也惊愕地看着他。

    「这种事我没必要骗您。」孙仲均目光镇定地看着他。

    「不!我还是不相信,我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爸一个字也没说过……」王松荣彷佛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马上带她来见我──不s天好了,我相信这件事情你爸肯定也不知道,等你爸回台北,你把女朋友带来让我们两个一起帮你鉴定!」

    他倒要瞧瞧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竟然把他女儿给比下去?

    惨!孙仲均暗叫大事不妙。现在,让他上哪儿去找个「女朋友」呢?可是如今箭已在弦上,他不得不答应。

    「好的,我知道了。」

    ************

    孙仲均一离开王松荣的办公室,王右萱立即追了上去。「仲均哥,你真的有女朋友了?」

    「这些年我的心思全在事业上,哪来的女朋友?」孙仲均笑着说。

    「可是刚刚……」右萱疑惑地问。

    他无奈一笑。「刚刚我是一时情急,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求上帝赐给我一个女朋友喽。」孙仲均笑道。「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右萱惭愧地点头。仲均哥总是这么的乐天,彷佛再大的风雨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他总是一个人承担所有事情,即使辛苦,脸上的笑容也不曾减少。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他这样的个性,才能建立起良好的人际关系网脉,事业也才能稳健成长。

    她好想帮他,可是她什么都不会,连找个能临时充当他女朋友的人选都没有,心里真是又急又难过。

    「别着急。」他看穿她的心思。「如果后天我真的交不出女朋友再说吧。」

    他拍拍她的肩安抚着,而此时此刻,右萱也只能全心相信他了。

    ************

    骑着机车,冒着大雨在大街小巷钻来钻去,童思洁浑身又湿又冷,不过,拍拍鼓起的口袋,想到刚刚收回来的钱,她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这个月,因为父亲股票赔了不少钱,店里的收入几乎都套牢在股市里,连要付给菜贩的货款都不够,幸好她今天收款还算顺利,算一算,除去货款,还有多出一些钱可以存进银行。

    如果以后晚上再找个兼职的工作,那么就能让母亲过较好的日子了。就这么办吧!

    童思洁愈想愈开心,手中油门不禁加速,想赶在三点半之前回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的机车却在此时熄火了!

    她有些恼,想重新发动,老爷车却理都不理她。

    怎么办!赶不及三点半事小,机车坏了害她回不了家才头大!她实在不想花钱坐计程车回去,要知道,光是一块钱她都赚得比别人辛苦。

    于是,她抱着一丝希望,努力地和老爷车奋战,习惯一肩扛起大小事的她,压根儿没想到可以找别人帮忙。

    许久之后,一辆高级的私家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缓缓摇下──

    「小姐,需要我帮忙吗?」说话的正是乐于助人的孙仲均。

    童思洁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简直有如天籁。她惊喜地回过头,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是你?」

    「原来是你。」孙仲均也认出她了,他准备到附近帮明天即将回国的弟弟孙立威买些日用品,没想到竟又遇见了她。「怎么了?机车坏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童思洁无力地点头,才要开口,孙仲均竟下了车,撑着伞走入雨中。

    他大致查看了一下。「可能是电瓶没电了,我帮你打电话叫车行把机车载走,再送你回家。」

    童思洁又惊又喜,却又赶紧摇手。「不用了,这怎么可以,那太麻烦你了,我等一下自己叫车回去就行了。」

    「不会麻烦。而且这个时间,路上车子很少,你要拦车很不容易。」

    孙仲均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两个人从刚刚到现在已经站在路边十多分钟了,连半辆车子也没看见。

    「可是我……」她看了看自己,全身湿答答的,一定会弄脏他的车。

    虽然有穿雨衣,但是因为雨太大,她的衣领、袖子、裤管、鞋子全都湿了。

    「没关系。」孙仲均知道她的意思,要她别在意。「来,先把安全帽和雨衣脱下。」他替她撑着伞,自己却有大部分的身体淋着雨。

    这样的体贴让童思洁好感动,想不到他对一个陌生人也这么体贴周全,他是她见过修养最好的人,感觉很会替人着想,这样的人,全世界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要是她跟他可以……

    哎呀!我在想什么啊!发现自己的胡思乱想,童思洁赶紧拍拍自己微红的脸,回过神,迅速脱下雨衣和安全帽。

    孙仲均接过雨衣,先替她开了车门,让她坐进车里,再把雨衣放置在后车厢。

    「怎么样?」孙仲均进了车里,对童思洁笑道。「车内干爽多了吧?」

    「是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童思洁觉得他真像个天使。

    「举手之劳而已。你家怎么走?」

    童思洁说了地址之后,车内陷入一片安静,但童思洁并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反而觉得好安心。

    这个男人彷佛有股让人安心的魔力,除去他俊帅的外貌不说,他和煦如阳光般的笑容,会让人不自觉地放下防备之心,想与他深交。

    「对了,」孙仲均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选择卖便当这个工作呢?」

    现在的女孩子,谁不想做干净、舒适、轻松的工作?但她却选择了这个风吹雨打,还有可能让手臂变粗、皮肤变差的工作。

    他很佩服她,他向来最敬重认真过生活的人。

    童思洁微愣,自卑心跑了出来,以为他轻蔑这份工作,但见他认真的侧脸,发现原来自己多心了。

    「我家开便当店,学校毕业后,我就一直在家里帮忙。」她露出笑容道,不过语气中还是有一丝丝遗憾。

    敏锐的孙仲均听出来了。「有想过要出来上班吗?」

    「曾经想过,但因为当时家里需要人帮忙,所以放弃了。现在家里生意变差了,我想找一份工作贴补家用,可是因为完全没有工作经验,人家都不用我,所以只好继续待在便当店里。」

    「这样啊……」

    这个女孩,看似平凡,但清亮的眼里却有一股坚忍不拔的毅力。虽然她处在一个并不满意的生活现状下,但她仍认真地做好每一件事。他看得出她对未来充满斗志,只差一个「时机」罢了。

    ************

    童记便当店到了,童思洁向他道谢后下了车,一下车,父亲就从店里跑了出来──

    「阿洁,刚刚那个男人是谁?」童大同好奇地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

    「一个好心人而已。」童思洁不想多说。

    「这个年头,还有开双B的好心人?」童大同不信,觉得对方一定是想追求女儿。

    他的女儿长得不差,来买便当的客人都喜欢得不得了,纷纷想替她相亲呢。

    「别想太多,我的机车抛锚,他刚好经过,所以好心载我回来。」

    「喔。」童大同半信半疑地应了一声。

    「我先进去洗个热水澡,好冷喔。」童思洁不想再谈,赶紧岔开话题,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童大同叫住她。「今天收的钱呢?」

    「全部付给菜贩了啦。」童思洁说道,然后走了进去。

    「喔……」不善理财的童大同不疑有他,只能失望地转身离开。

    冲澡时,童思洁再度想起孙仲均的和善、体贴。不讳言地,他的确很吸引她,但她明白自己的身分,所以不会再多想,只要能和他成为朋友,多看看他的笑容,她就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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