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他的秘密
云初看着那只手,看着那只比正常人还要更白一些的手,听着手的主人的声音,抬头,目光定定看着来人,“一朝而死?”云初头微扬,“你吓我?你觉得我云初是这般不禁吓的,还是说我云初会善良的顾忌着每一个人的性命?”语声夺夺,没有丝毫客气。
清丽柔弱的身姿浑身散发着让人不可向前的迫力。
云初对面,来人衣袍飘飘,仙逸道骨,整张面上,五官神色一如昨夜所见,淡得几乎没有表情,声音凉淡如梨花清香在空气中氤氲,却不能叫人忽视,此时看着云初,也很直白,“你看上去,倒真不像是善良的人。”
“谢谢。”云初上下看一眼来人,又扫了眼院子四周的府卫,最后目光落在来人身上,“不是说,谢绝任何人?那阁下又是……”
“突然赶到,和云初小姐一样,正打算进去。”来人道。
云初眉心轻微一蹙,“神棍说话果然不一样。”
“普天之下,除了刚出生时,还没有人这般称呼我,你是第一个。”来人道,正是昨夜里景元桀带着她在废弃萧落的安王府凉亭所见的那位只是一个背影便清辉了满庭月色的男子。
男子此时一袭白袍,宽衣宽袖,头发披散,随风飘荡,五官线条柔和又云端莫测。
如果,以前她觉得景元桀就是高山雪里禁欲倨傲的皑皑雪冰,那面前这个,虽说长相算不上绝美,可就似是高山深处不染纤尘的画中仙,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仙风道骨仿佛自眉间而生,一颦一动都带着脱离世俗的味道,与傲冷好似站在高山顶端的景元桀全然就是两个天地间的人。
而云初眸光只是在院子里粗粗一瞟,却发现,院子里所有府卫,包括路十一看着来人的目光都含着前所未有的尊敬,那是一种,远超过佩服近乎超过世欲的凡尘的崇仰。
云初眸光闪了闪,想到之前暗卫所查的消息,又看了看男子雪白掌心中的那片落叶,触到男子淡似无光的眼神,然后,轻微一笑,“普天之下,除了景元桀,迄今为止,也没人让我改变过主意。”声间含笑,可也同样满含警告。
意思很明显,不管面前现在站的是何人,她都会闯进去。
“你确定要进去?”男子修长的手指拈着那片嫩绿的树叶,然后,手往空中一掷,树叶又继续轻轻晃着,声音在空气中悠悠缓缓的飘散。
云初没有答话,而是已经迈开了脚步,径直错过那男子,“如果想拦……”云初笑意不退,“我也想要试试,出生就带着佛法光环的大皇子到底有何方圣法来阻。”
“云初小姐好慧眼。”男子神色丝毫不动,显然不意外云初猜到他的身份。
云初偏头看着男子,微笑,“过奖,只是碰巧猜到。”
是啊,猜到,大晋国传言有语,史载有云,当今皇后先后生两子,长子出生之日即说佛光普照,白云围绕,第二日一切与之有关的消息尽皆封锁,久而久之,便人尽淡忘,又或许是无人敢提,再然后,三年之后,皇后再得一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景元桀。
然后,世传有云,神山有人,普造众生,却不理凡尘,世人称,空无,空无空无,一切皆无,甚为空。
书所载不过几语,却足够云初揣摩她想知道的,随即,话一落,便足尖一点,直接跃向太子府邸深处。
男子没动,面色神色不变,依然是那般淡如水的模样,而在他身后,路十一没动,那些府卫脚步动了动,却在接受到男子目光时,当即低下了头。
“不过……神棍?”而这时那男子却轻声道,话落,又呢喃一语,“有意思,有些意思,有点意思……”话落,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留空气中淡白梨花香,待府卫与路十一再一定神时,原地早已不见了空无身影。
“诶,原本还以为会激动万分的打一场,以缓解我老头儿的枯闷情绪,没曾想,这个大皇子一句话,便一切落石如水,却是不起波澜。”这时远远的一飞檐处传来中气十足却又满含戏味的声音。
“翁老头儿,你这样想,不怕云初拔光你的胡子。”而在一旁响起另一道年轻却纵恣的声音。
翁老这才偏头看向一旁的三皇子景元洗,“我们二人被拦在这里,都不得进入,里面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你倒也真是放心。”
景元浩闻言,眉梢微微暗了暗,一贯带着笑意的面上闪过什么,然后却是看向方才空无消失的地方,道,“他都如此放心走了,我自然是信他的。”
“唉。”翁老突然一拍膝盖,当即站起身,“让太子自个折腾去,老头儿我不管了。”话落,身影消失在空气中,化一落轻烟远去。
景元浩也没阻止,而是对着翁老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口是心非,真不管,会坐到现在才离开……”然后,目光又转而看向太子府邸深处,面色紧了紧,当即一个飘扬落在院落里。
院子里,方才的数十府卫和路十一都还站在那里。
“是空无放的人进去,你们苦着一张脸做什么。”景元浩一浮袖子,不阴不阳的说完一句话,便也大步跨出院落,朝府外而去。
然而,院落里,所有人,却是依然愣着。
……
云初此时站在太子府邸最大的院子外,四周静寂,只有风声。
太子府邸有女婢,可是所居院落里,竟无一个女子打点,不仅如此,空气中都无一丝属于女子的香味,四目所望,素色一线。
云初自空中降落,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主屋静静,除了及地的重青色帘幕随窗外的风轻动,就好似死一般的寂静。
云初抿了抿唇,轻浅的脚步直接走向最深处,然后,目光站定。
屋内,虽无声音,却有淡淡水汽自内室而出。
靠,景元桀不会玩自杀吧。
云初当即更加快了脚步,三两步便奔到了内室,可是内室里空无一人,而床榻旁边却有一面墙被拔拉开。
很明显的,暗道。
云初自然想都不用想,便奔跃了进去。
暗道不长,夜明珠照得通亮,不过数十步,便见到另一片光景,然后,云初愣在那里,浑身都是一颤。
这一瞬,看着前方温热水汽氤氲雾绕的偌大水池里,正中央坐着自水面只露出半个背的人,云初面色死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汩汩的水流动得幽深而空洞。
“这,就是你谢绝见我的理由。”云初开口,清丽而微沉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温泉池上空。
然而,背对着云初的背影没有反应。
云初上前走了几步,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看着池中央景元桀健硕流畅,无一丝多余赘肉的背,与其说那是一片背,倒不如中说是一片血色模糊,一片纵横交错。
昨日是里还光滑紧实的肌肉,如今,全是伤,整个背上,除了脖劲处,露出来的胳膊上,同样满是细细深深的伤口。
“是……如何……受伤?”云初的脚步终是迈不动了,停在那里,声音都轻得有些哽咽,她突然心疼,心紧紧的一抽,这一瞬,好似整颗心都空了,空得人身体都微微轻颤。
“太子皇兄对自己的严苛,任何人都难以想像,他经历过无数,自来洁癖甚重,生人勿近,并不只是传言,此生,自五岁后,除了我,你是第一个近他身的人,他救了宋玉,又是那样的伤,那样的地方,以你对太子皇兄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如何做。”
这时,云初的脑中突然传来景元浩的声音,一退往日里的轻扬洒落,满是沉重和严肃。
“他如今,是晕睡过去?”云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救了宋玉,自我摧残之后,又恰巧毒发,眼下应当是进了闭息之境,外边一切都不会知道。”
云初这一瞬,突然恍然明了,依他对景元桀的了解,别说真是救了宋玉受了重伤,又或者呈毒发之态,应当都会亲自送自己回府的,可是之前在自己晕过去那一刻,是路十一接住她,不是他不想接住她,而是,他自认为碰触过宋玉的手,的身体,很脏,很脏,所以……
当时在宋玉屋子里的情动,他又是需要多大的隐忍,又或者说,是对她多大的克制不住……
“那你们这般多人都是死的,都不阻止的吗?”云初突然恼怒,也不知是恼怒谁。
脑中没传来声音,只是传来景元浩一声轻叹。
少顷,云初也释然,景元桀要做的事情,谁又能阻止得了,云初突然就这样坐在了地上。
“我等他醒来。”
“随便你。”
“景元浩。”云初突然道,“五岁前的景元桀到底经历过什么事?”
闻言,脑中半响没有声音传来,空气似乎都更静了些,而此时的景元浩正站在太子府邸外面,抬头,不具刺目的看着天际处那太过明媚的阳光,面色却霜冷一片,好久,这才道,“这世间上最残忍的,众叛亲离的,你可能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太子皇兄都经历过。”而我,也一起经历过。
最后一句话,景元浩没说,只是面上露出苦笑。
而温泉池内,云初坐在一旁,听着景元浩的话,面色凝了凝,是如何的事情,能让一个人心性变成这般。
自残,洁癖至此?
一个人的情绪,神色,情绪又怎么可以冷成这般。
云初突然想起曾经自己对太子的形容——怪物,那时她只是从传言中便得出这样的结论。
景元桀那种自骨子里发出的冷而不容人置驳的气势,非天纵奇才,足智多谋,决算千里,运筹帷幄就可以让人生惧,生敬。
五岁?
云初突然想到了她的五岁。
她记得,她五岁时还做了一个梦,一个至今永远想不起来,却轮廓深刻的梦。
而又是要多狠心母亲,才能让自己的儿子离开自己的羽翼,经历这些。
云初这一瞬面色沉如墨,眼底光色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如今看到太子皇兄这一面,会……从新选择吗?”这时,脑中却突然又传来景元浩的声音,竟难得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极想知道答案的情绪。
是啊,一个自小经历如此之深,心理几竟偏激,会不近生人到如此自我摧残伤害的人,她需要重新选择吗。
如此是昨晚之前,如果是昨晚昨晚昨晚之前,她会如何选择,她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自私自利,她不是圣人,为什么要去做这个大圣人,就因为太子对她的这个例外。
可是,她现在,在方才那一瞬,在走进来看到景元桀背上那些模糊翻起的血肉之时,看着他健壮精瘦的胳膊上那些条条横横时,她的心,痛,痛至无法呼吸。
这是前世里韩东尚从未带给她的感觉。
所以,她会重新选择吗?
呵呵……
“你说,这世上,还有比太子更风华千千的男子吗?”云初道。
“……呵呵。”景元浩也笑,然后站在太子府邸前的身影这才大步朝前方走去。
就等着他醒来吧。
云初于是就这般坐着,一直坐着,看着景元桀的身体由白到黑,再由黑到红,再由红到白。
显然,最重的毒发黑丑模样已经过了,如今正是在闭息。
他,看似在帮良辰郡主,帮北皇,救了宋玉,可实际上,最根本的,是帮谁,在帮她,皇后对她的成见已经不可消弭,景元桀不可能灭了皇后,可是不消停的皇后必定会以宋玉受伤之事,钻洞进隙的找她那麻烦,只要宋玉好了,那,她也奈不了何,更有忠勇侯,如今多少记了她的恩情,又要操心儿子,更不会整出一些有的没的。
其实……
云初这时候突然抬起手腕,那里,掩在衣袖下的胳膊上,厚厚的纱布下,伤口还发着痛。
皇后……
景元桀,景元桀,景元桀……
“云初小姐,方才你府里的暗卫传来消息,让你快速回云王府。”
云初正轻声呢喃着,却突然听到暗道外传来方才那领先的府卫的声音,当下眸光闪了闪,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暗卫当然知道她来了哪里,却让她快束回云王府?当下又看了眼景元桀,这才移开目光,朝外走去。
、“景元桀,不管你听不听得到,我等着你来找我。”云初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看着池中央的景元桀,“所以,一定,要好好的。”话落,当下脚步一纵,便出了暗道,这才发现,屋子外,方才那些围阻她的府卫全部齐齐跪了一地。
很明显,静等太子惩罚。
“如果太子惩罚你们,我会和他友尽。”云初只说了这般一句,便足尖一点直接出了太子府。
只留下跪了一地,此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府卫。
半柱香时间后,云初刚走到云王府门口中,便见知香在那里等着,小脸上全是焦急之色,“小姐你可回来了,香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怎么了?”云初眸光一沉。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半个时辰前,秀侧妃和三小姐说是回到了府,去看看香姨娘,没出一会儿,香姨娘就说肚子疼,如今大夫进进出出,说是诊出有身孕,可是孩子可能保不住,一直出血,然后……”知香快速说着,“我无法,方才便让暗卫给你传了消息,本来也试着叫翁老,可是如今香姨娘的院子里来来出出,他根本进不去。”
“你说,秀侧妃和云花月去了香姨娘的院子,香姨娘就突然肚子痛了?”云初抓住关键语。
知香点头,“你走没多久,秀侧妃和三小姐就回了府,当时,老爷见你不在,面上还不太好看,不过,香姨娘突然肚子疼,会不会是秀侧妃和三小姐……”
云初眸光深了深,却是摇头,“香姨娘有孕的消息,藏得如此深,她们别说消息来源,就算是想下手,也不会蠢笨得将自己牵连进去,但是……”如果不是她二人出手,现在还有谁会如此做?
云初细思间,已经和知香直接朝香姨娘的院子而去。
“你说,方才王爷见我不在,面上情绪不太好?”云初走了几步又问道。
知香点头,“嗯,然后,我说你是被太子唤去了,王爷这才没说什么。”
云初点点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当下抬手抚了抚眉心,却是暗处传音入秘,“翁老可在。”
“别找我,我现在也没办法。”脑中,传来翁老的声音。
“照你近日的对香姨娘的诊治来看,有没有毒发的可能性?”云初直接问重点。
“不可能,在老头儿我的神手之下,大人和孝都控制得极好,绝对不会出现如今腹痛的情况。”
“那你分析一下,如今引起香姨娘腹痛的可能有哪些。”
“多不胜数,但是能疼得这般严得,甚至出血的,只有一种。”
云初凝眉,“什么?”
“毒蝎草。”翁老道。
云初凝眉,“毒蝎草,难道也出自死人谷?”
“不是,名字是毒了些,可是却是大补的药,只要是个会医的都知道这种药,不过,如王府这等富贵人家是不会有的,而依香姨娘这般情况,最忌讳的就是这种药。”
云初点点头,收回心思,直朝香姨娘愿意走,刚走到院门口,便见着丫鬟婆子端着一盆又一盆的水自主屋里快速而出。
而院子里一旁,云王爷面色沉然的站在那里,其身旁,一位端雅素净却保养得宜的妇人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面上满是忧色,而最后,还站着云花月,云花月此时见着云初走来,当下道,“大姐姐回来了。”
云初这才走了进去,一走进院子以她的耳力自然便听到屋内香姨娘极度压抑的呼痛声。
云初当即对着屋子外正走出来的香姨娘的贴身丫鬟一个眼神,那丫鬟点点头,显然是香姨娘确实腹痛难当。
“回来了?”云王爷这时看一眼云初,说是在打招呼,可是,到底面上情绪不算明了,似乎对她有些微不满。
看来,她不过出府而秀侧妃与云花月回府这一段时间,就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秀侧妃,云花月。
可,真是有本事。
那今日之事,到底是……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香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云初这才道,“方才已经听说了,不知眼下是何情形?”
看情形,显然在香姨娘唤着肚疼之时,云王爷并不知道香姨娘怀孕之事,她自然也要装作不知。
而这时秀侧妃才看着云初,语气温柔又有礼,“大小姐,是香姨娘肚子里有了身孕,本来我们还不知,可是方才明明吃着点心,香姨娘突然就叫肚子痛,然后叫来大夫……哎……”秀侧妃一叹,面上满是担忧,“香姨娘也是的,肚子里有了孩子也不知道。”
“近日一直说,香姨娘身子虚,常病,想来是因为这个吧。”云初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秀侧妃这般和善,她自然要比她更和善。
而这时屋子里一位老大夫弯着腰走了出来,“回禀王爷,老医研究半久,终于诊出,姨娘应该是误食了毒蝎草。”
“那孩子呢?”云王爷当先问。
“老医正在努力。”那头发须白的大无道。
“烦劳大夫了。”
一旁秀侧妃眉峰却是紧了紧,“毒蝎草,这不是郊外寻常百姓家用的大补之药吗?”
“这草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云花月疑惑道。
老大夫闻言仔细思索半响,这才道,“是啊,老医也觉得奇怪,这草多生长在城外奄里,如王府大邸应当是不会采买的。”大夫此言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顿时面色怪异。
云初心底却突然笑了,原来,借着今日这一出,秀侧妃和云花月的目标,竟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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