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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高逼格读物

    往后的一个星期总是连日阴雨,好在各家各户的茶树都已采摘干净,不然未来一两个礼拜是进不去茶田的。

    宋青树坐在邬棚镇派出所的值班室里连声叹气,抱怨说老天爷这泡尿可是有点儿长。白争自然晓得他在抱怨什么,无非就是村里的几个茶娘,有些日子没在眼里现过了,他想的紧。

    在没有公务的时候,大家伙儿的时间都比较自由,所长提倡知识进补,所以在值班室的书架上,每周都会有新的杂志书籍,大都是同事们无私奉献出来的。

    宋青树从上面摸了一本薄薄的宣传册,彩色的封面上有一个衣着暴露的漂亮女人,只是眉眼之间似有痛楚,似有难堪,图片下面标注了几个大字,滇南妇科医院。

    坐在角落里的陈幺在读一本旧版诗经,这书可以称得上是整个邬棚镇派出所逼格最高的兴趣读物,不过可惜的是这帮糙汉对都是它兴趣缺缺。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惫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菩萨蛮?”宋青树这人虽然不太正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有着比其他人都要深厚的文化积累。

    陈幺露牙一笑,“到底是宋哥有见识。”

    “小意思。”

    “这诗写得多好,有味道,有温度,要不是我爹去得早,我娘没法做活儿,我不下学,肯定也上大学了,也能作诗。”陈幺感慨道。

    白争摇头:“老幺,不能这么想,我去过中都,跟你讲,上大学跟你想象的根本不一样,也不是每个大学生都有真材实料,作诗什么的更是谈远了,你看你宋哥,地地道道的大学生吧,让他给你作个诗,一样闷蛋。”

    宋青树一听就不乐意了,把杂志往桌子上一拍,“ 作诗是吧?有味道,有温度是吧?我跟你说张嘴就来!”

    “夏天拉屎”

    “用十张纸”

    “九张擦汗”

    “一张擦屎”

    值班室鸦雀无声。

    “怎么样,有没有温度,有没有味道?”

    白争犹豫了一下,回了一个字,“辣”。

    到了晚饭的点儿,宋青树换了常服,拉着白争去吃丧饭。

    前天,王哑巴他爹走了,这老头儿喝酒喝的凶,肝有大毛病,卫生所的苏瘸子让他戒酒,去大医院拍片儿做检查,老头儿不听,第二天喝吐了血,拿着前一天开的保肝片跑到卫生所,非说是人给开了假药儿,差点儿没把人另一条腿撅折。老伴儿偷偷把家里的酒藏了,结果招来老头儿一顿暴打,王哑巴不敢上去护,喊了白争去拉得架。结果前天夜里,人走了,床根儿前吐了一地的血,好悬能把床头的大酒壶装满。

    按理说就王哑巴对宋青树的态度,这顿丧饭是去不得的,但是白争也拉不住他,一是王哑巴的那个漂亮闺女王滇红亲自来叫的人,二是宋青树想去看看当年火塘案的当事人周望望。

    到的时候王家的小院子已经坐满了人,墙外还搭了两个布棚,外头大雨,里头小雨,一桌子的瓷碗乒乒乓乓,汤上桌儿,几乎就没喝干净过,舀没了,不大会儿就能接一碗出来。

    一顿饭吃得两个人浑身湿透,走到屋里,堂前两根大白烛烧得旺,烟油气把屋里熏得暖和不少。跟王家父女说了句节哀,王滇红抬了抬头,披麻的她依旧美丽动人,只是稍显憔悴,王哑巴也抬了抬头,看向宋青树的眼眸深处似乎还是存有戒备。

    王普洱的棺材摆在堂中,已经合了盖儿,两个人对着棺头大大的“奠”字鞠了个躬,宋青树的眼睛一直在往左边儿撇,那里有一个几乎是靠着棺材蹲坐着的老太太,佝偻着背,裹着白布丧头,低首垂眼,满脸的皱纹,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从帕所嘴里知道了火塘案以后,宋青树闲时也曾问及后来发展,最让他感到意外的就是周望望,当年那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儿,后来居然嫁进了邬棚镇,因为宝贝闺女一直对他“颇有微词”的王哑巴,居然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本想着上前说两句话,但这时候本该在派出所里值班的白连山却赶了过来,两声咳嗽就把白争和宋青树唤了出去。

    “麻婶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白争和宋青树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凶杀。

    麻婶是村里的媒婆, 比六十岁的王普洱整整小十岁,身体健朗,时不时的就会去白争的小竹楼坐坐,跟两位单身青年说道说道邻村的金花,山下的姊妹,宋青树很感兴趣,每回都给她备酒备菜,婶子婶子喊得那叫一个甜。

    脚下的路十分泥泞,三人却走得飞快。白连山边走边说,简要的交代了一下情况。

    报案的是麻婶家的邻居,说是晚前造饭的时候过去借盐,喊了两声没人回应,屋里也没有亮灯,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到房里有声响,起了戒心,以为是招了贼,喊来男人,抄着铁锹进去一看,就发现麻婶躺在了地上。

    陈幺接到白连山的通知以后就奔了过来,他在村子里长大,对麻婶庄坐田夫妇再熟悉不过,听到一把年纪的庄坐田不停抽噎,自己几乎忍不住,想要跟着一块儿掉眼泪。

    看到白争几人到来,这才在房间里摸索了一圈儿,拉着了灯,昏暗的视野,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屋子里算不得宽敞,但是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夫妇俩似乎对大红色情有独钟,屋子最里面,是一张有年头的红木床,床上是红被褥红枕头,床头靠着两个红柜,漆色斑驳。靠东墙摆放的红凳子,红桌子,囊括整齐码在碗橱里的碟筷都是红色的,人老着素一词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丝毫体现。

    倘若是平时,这火热的颜色应该能给人以热烈,暖心的感觉。但此时,却格外的渗人。因为地上流的血,也是红的,交相呼应起来,就让人浑身不对付。

    一身泥浆的庄坐田抱着麻婶瘫坐在床前,他们俩的身前,是一方小小的火塘,在火塘对门一侧的砭石上,有着明显的血迹。

    听陈幺描述,庄坐田也是收到邻居的通知才从田里赶回来的,二老没孩子,麻婶又忙着给人做媒,田里的活计都是老汉一个人做,这两天下雨,忙着挖沟排水。

    被陈幺留在现场的还有那对发现麻婶死亡的邻居,男的叫宋功德,女的叫赵茶花,两者皆是一脸的余惊未定 。

    “详细描述一下情况。”

    赵茶花一开始不敢吭声,但是宋功德却十分配合,交代配合警察,照实说,这才开口。

    “这两天下雨,我没有出去办盐,造饭都是来庄哥这里讨一些。晚前,我生火炒菜,跑过来借盐,在院子外头喊了两声,没得人答应,进了院儿,瞅见屋里也没得亮,就想先去灶上拿一点儿,我这可不是偷,我是想好了等庄哥麻姐回来了再知会的......”

    “净说那些没用的干啥?!别浪费警察的时间,说重点!”宋功德听不下去了,严词呵斥。

    宋青树摆摆手,“没事,你接着说,越详细越好。”

    赵茶花抿了抿嘴,“拿了盐,我就准备回去了,还没走出院子,就听到屋里头有‘嘭’的一声响,像是人跌倒了一样,我喊了一声,没得人应声,我寻思,可能是遭了贼了,就跑回去喊我男人,拿了家伙来抓贼。就是,就是没想到,推开门,就看到麻姐,麻姐躺在地上,那头,就搁在火塘边儿,身子底下一大片血!”

    宋青树反身看了看白连山,“即时死亡?没叫救护车?”

    白连山一下子就给他问住了,小声说:“我当时测了脉搏,没心跳了,而且.....咱们这儿,救护车.....”

    是的,山上都是险道,没有开凿公路,救护车就算能上来,那也绝对赶不及了。

    宋青树眉头紧皱,确实把这茬儿给忘了。

    白争的目光在屋子里搜索着,企图找到一点儿有用的线索,床上翻开的被褥,柜子,碗橱,桌椅,火塘,还有墙根堆着的酒瓶。

    他走到床边,把手放进被子里,还有余温。

    而宋青树则是联想到了火塘案,重点关注了一下那些酒瓶。

    折腾了一个多钟头,最后,陈幺留下,其余三人则是回到警局阐述情况。

    从所长办公室出来的宋青树和白连山脸色都不是很好,白争在门口恭候多时,分了两根烟。

    “怎么看?”

    “意外。”白连山说。

    “根据我的分析,赵茶花去借盐的时候,麻婶应该喝了酒,在屋里睡觉,被吵醒,摸黑去开门,结果绊倒,后脑磕在了火塘边儿,致死。”

    宋青树吐了一口浓烟,“你怎么判断她是喝了酒?墙根摆放的瓶子都是米酒瓶,我知道麻婶,她不喜欢甜滋滋的东西。”

    白争想到先前宋青树为麻婶做的一道番茄炒蛋,麻婶只吃了一口,说甜得发齁。实际上,只是一点酸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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