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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贵戚

    院里的秋千上,一个小童盯着自己右手手背上一排整整齐齐的四个小凹陷发呆。半晌,又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没留神下手有点重,惹得自己呲牙咧嘴地生痛才急忙放手,接受了现实。

    是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九公主姜奚,而是在常州某处别庄出生长大,与寡母相依为命,略有些家底的普通百姓顾西了。

    而且,她已经从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个不满八岁,脸上带着婴儿肥,手也胖嘟嘟的小汤圆。

    坐在假山下的大石头上的小丫头正翻着花绳,奈何几下子就把绳绞成了一团乱麻,正愁眉苦脸着,抬眼瞥见这一幕顿时笑得眉不见眼:“少爷,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地捏自己?”

    顾西郁卒地看了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看上去傻乎乎实际上也傻乎乎的小婢,叹了口气。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个,她就有些头痛。

    虽说自己现在只是个七岁的胖娃娃,身子骨基本还没怎么长成,但她好歹做了快十八年的女子,自己眼下这副身子是男是女,她还是分得清的。

    偏生这府里从她身边的这个猩到扫院子的粗使丫头,都习以为常地对着她一口一个少爷……

    连她名义上的亲娘也不例外,都是把她当作儿郎养的。

    她脑子里并没有原主留下的任何记忆,即便假托“脑子烧得不省事”的由头,也只从母亲李氏那里得知了这别庄的基本情况,剩余的她没有多说,顾西每每念及那晚刚来时李氏与其乳母袁妈妈的零星对话,也心存顾忌,不敢多问。

    至于这个整日只知道翻花绳丢沙包的猩,更是一问三不知,是绝对指望不上了。

    正为难着,南边略显破旧的月亮门那边却传来一阵喧闹声,几息的时间,便见八九个仆役装扮,年纪不等的男子搬着大箱笼穿过月亮门,径直向着北边的院落去了。

    没记错的话,李氏说那边的院子平时是空着的,专门用来待客的地方。

    她跳下秋千望了望,又见一个穿着桃红衣衫的女子叉着腰来回地走,看样子很是泼辣。

    “那是谁?”

    猩这回倒答得飞快:“少爷你连她都不记得了?那是住在西苑的伴月姐姐,咱们庄上管家娘子蔡婶子的闺女……”

    伴月、蔡婶子……

    顾西想起来了。

    那晚李氏在她床头提起的,可不就是这俩人吗?而且听那话头,似乎是怀疑她们故意不请大夫来,存心想让她病死……

    住在不亚于主人家住处的西苑,还敢对主子下手的仆役……嗯,她应该知道的多点。

    伴月心里头正憋着火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搬东西的仆役,只要稍出些差错的,免不了挨她一顿责骂。

    早前她一时没防备让那袁妈妈偷跑着出去,了百草堂的大夫,治好了顾家少爷,本在小李氏这儿面子上都很难抹开,没成想大小姐得了信也要过来瞧瞧,这十有八九是来向她兴师问罪的……

    她心里惶恐,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还不得不风风火火地帮着大小姐打点住处,以免让庄里那些认为是她的靠山来了,对她嘘寒问暖的妇人们瞧出端倪——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把气洒在粗使下人们身上她犹觉得不解气,转头一看才七岁的顾家少爷眼神茫然地向她走来,火就更是蹭蹭地往上涨。

    要不是这丧门星赖活着,她也不会在这里担惊受怕了。

    “哟,少爷来了。”伴月叉在腰上的手都没放下,只斜睨了小主子一眼,面含讥讽:“不是听说少爷你脑子烧坏了吗?还是好生在屋里呆着,免得到处闲晃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顾西听得直皱眉。

    她从前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听她与嬷嬷们聊起大家族里奴大欺主的事情,只觉得荒谬。当时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赏赐和名贵药材如云流水,宫里巴结着她指望再往上爬一步的奴才比比皆是,实在难以理解这种情况的存在。到如今看这伴月,才知这不是一句虚言。

    “我早就没事了。”她面上却没表现出生气,只笑嘻嘻地扯开话题:“伴月姐姐,这些人搬进搬出的是在干什么啊?”

    父皇教她的道理:在摸清敌人的靠山和依仗之前,不要让他先掌握了你的情绪。她即便要动这个伴月,也得先搞清楚,她凭什么这么嚣张。

    顾西过去在宫里时虽然缠绵病榻,却也因此练就了哄人开心的本事,尤其是对于被军国大事和女儿的病情压得眉头紧锁的皇帝颇为有效。

    这一声伴月姐姐叫得尊敬又甜糯,原先被她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伴月也不由熄了火,瞧了一眼北边,眉眼顿时染上几分得色:“大小姐马上要过来小住几天,你不知道?这可是顶顶金贵的人儿,一应的摆设用具都得换新的,我这儿忙着呢,少爷你要是想玩,让猩陪你玩去……”

    “大小姐,是谁啊?”她小心翼翼地问。

    伴月皱了皱眉。看刚才问她的话,也不像是烧成傻子的样子啊,怎么又……

    猩在伴月面前倒是难得的机灵,忙解释道:“少爷他病了一场,许多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伴月看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像这样的事也不少见,没烧成傻子,倒真是走了大运了。

    但眼下提到她真正的主子,她自然得向这小子灌输一下大小姐的厉害,吓一吓她:“大小姐是少爷您的表姐,生母是镇国公的同母胞弟武定侯的夫人,也就是我们夫人的嫡姐。大小姐在镇国公府里排行最大,且虽说是亲戚,咱们两边过的日子可是云泥之别,人家往外送的最稀松平常的礼,都够买下我们这整个别庄了。所以少爷,大小姐来这边住你可不要失了礼……”

    伴月一脸得意地教训着她,顾西却早在听到“镇国公”三个字时就陷入了沉思。

    在她的印象里,姜氏王朝里并没有镇国公这个封号,要说历史上让人印象深刻些的,倒也确乎有这么一位。

    “伴月姐姐,那镇国公这么厉害,他叫什么名字啊?”她眨着眼睛,一派天真地发问。

    伴月一噎,继而嫌弃地看了顾西一眼。

    孝子就是孝子,连重点都抓不住,叫什么名字有什么重要的?

    “姐姐不知道吗?”顾西见她不答,心中焦急,便激了激她。

    “笑话,我怎么会不知道?”伴月冷哼了一声。她素来没把自己当这庄子上的人,只满心觉得是镇国公府的人,那些主子的名讳作为下人都要避着,自然记得滚瓜乱熟:“国公爷单名一个维字,所谓……四方是维,国公爷这名字可是大有深意……”

    她实然也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句维字的解释就权当作圣贤之道,摇头晃脑地跟顾西吹嘘,却没发现一直笑眯眯听着的顾西骤然变了脸色,眼神飘忽起来。

    “那武定侯爷,叫什么……”

    “……单名一个靖字,也是社稷之臣……”

    顾西深吸了一口气,无语望天。

    完了,摊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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