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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尊者这会儿又让着他了一些,唇角勾出笑弧,带着点无奈的扫向了棋盘上白子占据的半面江山,再看了看尊者如往常一样的清冷矜持,按下一颗白子,也不知到底该不该为此高兴。

    他的棋艺也算是相当不错,虞青尘甘愿不时为他放放水,却也不愿意将水准降得太低,若是仲怀卿本身水平太差,她宁愿手把手的去为他讲解教导,也是不大肯同他下一盘棋的。

    眼看着再这样时不时放放水怕是要等到棋盘满了也分不出胜负,虽然有些惋惜,虞青尘还是开始认真了起来。

    捻起一枚通黑剔透的玉子,准备放下时就听到了南庄的声音。

    有什么事情要说呐,犹豫了一下,将黑子收回了小匝,虽然未曾起身,也面向了南庄摆出一副端正聆听的态度。

    收回目光,带着点庆幸的呼出一口气,尊者的棋路是不会变的,乘着这点时间,他倒是可以想一想该如何应对尊者将要下的那布棋。

    转身就看见了南庄认认真真的将他那宝贝徒弟叫到了面前,持住对方双手。

    本以为是要托孤的节奏,也不介意稍稍照看一下,可等到南庄的声音响起,仲怀卿才有些恍然大悟的发觉,南庄的那个宝贝徒弟,还没有任何称呼流传下来。

    “我知晓,是老道的这么一点私心耽误了你,你的天资才情两世奇绝,若非是我那么一点私心压着,本来你不会如此无名。“

    少年却只是怔了一怔,反手握住南庄双手。

    “本来能伴着师尊的便不过数百年,修真一道可学者岂是数百年能学完的,徒儿坐享师傅如此荣宠宽待,不过是迟了些年,又有何妨,名声不过如浮云,百年内徒儿尚且无出山打算,何况在此之前,若果有什么,也怨不得师尊头上。”

    怅仲一叹。

    “你果然全都知道。”

    目光透到了少年身上,却似看得更远,两道身影重合不觉让他泪下沾襟。

    “是以是以,你向来是个聪慧颖透的好孩子,自然是知道的,也难得你纵容老头子的这点私心。”

    少年眼底带笑,却沾了些悲凉。

    “本来也就该徒儿纵着些,若是徒儿不去纵,又有谁来纵呢?”

    蓝衣俊荣的男子眼睛微微一动,像是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又看见了少年眼底,犹豫片刻,神色有些复杂,还是一字不发。

    像是没有听到少年的言外之意,又像是最后的贪婪让他不愿去看不愿深究,南庄含笑摸了摸已经与他相差无几的少年头顶。

    “得此佳徒,吾这一世,应该也难以有什么要苛求的了吧。”

    揩去眼角的泪水,气贯庭院,重理冠发,重换深衣,面色郑重,恍若与先前的浪荡子并非一人。

    “老道求得这个徒弟算不上轻松,故此得了那么一点机会,便不愿放开。”

    “将他束缚在这山中几百年,从幼时就罕带他入世,也难得他从无怨言,也一直甘愿陪着老道这个不知何时便要驾鹤归去的老头清修度日,虽然老道自负对他极为爱宠,终究是有负与他的。”

    望了望少年,眼光慈爱,神情却颇为自责愧疚。

    “当年老道带他上山时,为着那点私心,取了大笔金银丹药与其父母断了尘缘,自此我那徒儿无名无姓,识的的人若是要称呼的,皆只好冠以老道徒儿之名。”

    “初时,老道本是别无它意,向着孝儿实在幼小,连话都尚无法说全,也并非是一定得要取个道号,等到他十一二岁,初成少年,老道再将寻思好的道号拿出来,也是来得及的。”

    后来呢,后来在诸多道友一声声的你徒儿,南庄徒弟,南庄佳徒中他飘然自得,喜悦不已,甚至为此感到了修道无数年都没有的欢欣。

    这种彼此因果深密相连的感觉让他沉醉,每当道友们一提到他徒儿就要提到他时,他便觉得一直担忧的地方得到了些填补,难得的心安使他喜悦。

    所以他就放不下了,希望让所有相识的人物就这么一直称呼下去,南庄的徒儿,本来就是南庄的徒儿,只要是南庄的徒儿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别的称呼呢?

    就此,便成他的心魔,但这个心魔消失的也快并且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不是因为他心智坚定,而是因为他真的找到了办法,完美解决了这件事情。

    只要他永远没有别的称呼,不管是道号也好,名姓也好什么都没有,那么旁人若要提起他,岂不是便只能称呼为南庄的徒儿,而不是好友在极少数戏谑的情况下才会提起吗?

    他就真的这么做了,也心知自己是何等的自私可憎,将一个人,一个天资卓越聪颖奇绝的人沦为了自己的附庸,无名无姓,无有其他归属归宿该是何等可恶啊。

    尤其是那个被剥夺了一切存在的人还是他的衣钵弟子,从某种角度算得上自己的至亲,就算平时多有迁就,又算得了什么。

    他硬生生挺过了徒弟的几次旁敲侧击,几次问询,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徒弟真的下定决心像他讨要一个名字,或者一个道号一个随便什么方便称呼的东西,他是挺不下去的,只怕是当场就会溃不成军。

    他本来是一直怀着极大的恐惧担忧还有一点点的期待释然等着那一天,可徒儿却在试探了几次后便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对此提也不提。

    后来他有了几个朋友,彼此传信时也从未给自己取过一个笔名,署名处永远是端端正正的南庄弟子四个字,被朋友嬉笑质询过,他却总是打马虎混了过去。

    那时候南庄就知道,他大概已经猜出来看出来了什么,只是选择了放任与纵容,也是,无论前世今生,那都是一个再聪明不过的孩子,越发浓重的愧疚如同跗骨之蛆,可松了一口气的窃喜,也浮上心头。

    既然他自愿,那么自己继续这样做下去也是可以的吧,类似的想法充斥了他的脑门,对于旁人的疑问也回答的越来越得心应手,好像真的不是为了私心的联系而故意这么做,只是太爱重了反而犹疑不决。

    但因为孩子没有提出反对,而抹杀了他独立存在的权利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这也是不用问的。

    他是个好孩子,越好,他也就越愧疚。

    他和上一世是有着相似的地方的,像是好酒,好美人,喜好繁华热闹,偏爱稀奇新巧,不喜欢安安分分的呆着,能够忍受但是从不向往一成不变的生活。

    可他却甘愿被自己拘了数百年,最最美好热闹的岁月几乎统统折在了谷里,对此种种从无怨言,比起来自己只是局限了空间和存在的所谓百依百顺,何等单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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