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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文贼(五)【已替换】

    这是皇帝连续发脾气的第三天了。

    “连年风调雨顺,你们跟朕说收不上税!”皇帝六十多岁了,老人斑已经爬上了脸,但还有一把子力气,啪地把手上的奏折,砸到了阶下臣子的脸上。

    殿下一片“臣等惶恐”。

    “没钱!没钱!没钱!仗打到这时候了,你们居然说没钱!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前准备的钱粮都去哪了?还有你们兵部,一群废物!打了几年,败多胜少!当初跟朕说半年平边,现在几年了?还有脸站在这跟朕说没钱!”

    “朕要你们想办法,你们倒好,不但拿不出银子,一有灾荒、流民,就天天各地‘库银告急,粮仓无米’,反而跟朕哭穷,伸手要银子,还要朕的内府调拨。朕的陵寝不修了?明年朕的大寿不办了?朕的东清园和南秀园已经三年没整修了!朕的内府都不够,还要给你们这帮废物补贴。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啊?”皇帝的手气得微微在抖。

    “臣等惶恐——”

    “惶恐?”皇帝忽然笑了:“我看你们平日吃香的喝辣的,好几个家里奢侈无度的,修的什么园子,民间传唱都传唱到我这来了:‘金殿玉殿,不如京城老爷殿;仙宫龙宫,不如首善水晶宫’。”

    “陛下,您消消气。”终于有一个老臣上前,兵部尚书,满脸沉痛:“近年流民四起,逆贼横行,大军除了支边,还要四处讨贼,朝廷也是开支太大......”

    吏部侍郎被人推了一下,忙趋前嚎叫:“陛下!臣等前些年便已奉旨削去了许多冗官,再削,恐怕州县无人呐!”

    直面盛怒的户部群臣,为首的也期期艾艾上前道:“陛、陛下,朝廷的税收不高,自先皇时起,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大大减轻了民间负担。多少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只是......”

    户部臣子只是了半日,说不出下文来。

    只是什么,朝中群臣,包括坐上圣人,心知肚明。只是那些朝廷无钱调拨,地方的官府也是要做事的,朝廷只能任由地方“自行创收”。

    而当地的豪绅,本该多交,却将赋税下移给租户,导致流民更多,地方压力更大。

    看到群臣一个个先前不说话,这个时候就要哭穷个,皇帝终于揉了揉眉心,喝道:“够了!你们的这些算盘,谁不知道?现在朕不想多管,无论如何,只要你们拿出钱来!”

    说着,皇帝的眼睛扫了群臣一遍,尤其在几个家大业大的世勋身上重扫了一眼。

    阶下群臣一片恶寒,想起日前被抄家的那家破落户,早年也是世勋朝臣,后来子弟不肖,只能亲自下场,靠私开海禁牟利。

    结果,前天大军不利,急报传来,皇帝正怒火攻心的时候,偏偏火上浇油,刚好听到那破落户家子弟还当街打死人命。便雷霆一怒,以私开海禁的名义,就地下旨讲了他们家产充公,全部资财大部分充入国库,拨当军费,另一部分吞入皇帝囊中。

    要说私开海禁,能站在在金銮殿上的,谁家还没个遮遮掩掩代理在海外的?

    大臣们面面相觑,汗流浃背,大气不敢喘,生怕引起皇帝注意,招来灭门之祸。

    “滚!”众大臣如释重负,缓缓退出大殿。

    “一旬内拿不出解决钱粮办法,你们就自己摘了乌纱帽拿家产补吧!”

    众大臣险些全跪在大殿金砖上。

    皇帝眼睛一瞄,忽见六部里有几位明显走得比别人慢,还时不时回头看皇帝几眼,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站住。”

    众臣惶惶不安,皇帝道:“六部首领随朕到养心殿。余者快滚!”

    六部首领战战兢兢随太监引领去了养心殿。皇帝已经在宫女服侍下褪去礼服,换上便装,看着诸臣叹道:“众卿身为六部之首,要为朕解忧啊!我看方才众卿家中有人似乎想说什么?”

    众人踌躇片刻,只听得一人上前奏道:“陛下,不知您有没有听过南边有个从事织工的李家?”

    皇帝来了兴趣:“那个狂徒李白泉的家族?”

    “陛下,臣曾旅居闽南,亲眼见过,李家编户为工籍,私占千顷土地,不耕不作,设以工坊,方圆十里,尽是纺织之声。勾结行商,所产丝绸布匹远销泰西,堪称富可敌国。偏偏这些人为富不仁,依仗朝廷世代优容,整日穿金戴银,交的税,反而是九牛一毛。可恨至极。如那织工李家,竟然还不算最为富不仁的一家。”

    户部尚书一听,连忙上前奏道:“臣闻近年南边商贾横行,圈占耕地,霸作他业。地方良民绅士,多有怨言。”

    皇帝一瞬间面露恍然,原来是南方的工商两籍侵害当地诸多士农。

    只是,皇帝脸上先是皱纹舒展,眨眼又黑下去了。

    退出养心殿后,户部侍郎祝大人还不明所以,悄声问同僚:“圣上后来怎么又龙颜不悦了?”

    同僚回道:“老祝,你真是糊涂。工商之税份,那是本朝一开始就定下的规矩。优待工商,税份万世不移,更是先帝的遗旨。你平日敲个竹杠,也就罢了。无缘无故,怎好大批大批地......”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肥肉在眼前,吃不到嘴里。换做是你,你高兴?”

    祝侍郎听罢若有所思,与同僚闲话一阵,出了皇城门,家里已打发轿子在等了。

    这日因皇帝心情不佳,下朝颇早,祝侍郎回到家里,只见小门刚一波戏班子悄悄出去了。他随口问小厮:“怎么,家里谁又请戏班子来庆贺什么了?是夫人还是老夫人?”

    小厮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公子他们......”

    祝侍郎差点把自己的胡须拔了一根下来,脸一沉:“请了几天了?”

    “三天......”

    祝侍郎勃然大怒:“这个孽子!前阵子刚闹得鸡犬不宁,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嘱咐他用功读书,备考秋闱,他倒不要脸,还学着娘儿们,请起戏班子了!”

    说着,威胁小斯不许通风报信,这才一甩袖子,去找儿子算账。

    一路经过游廊,刚过花园,听得几个丫头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年纪小的,说:“欸,可惜我当初没有碰上这些好人,就被家人卖了。从此辗转到此,身不由己。”

    另一个忙说:“小心点,我们做丫头的,哪有什么这样‘自由’不‘自由’的昏话。只是这戏倒好看,不知道几时能再看一遍。”

    家里女人管家也太疏松。竟然叫下人闲得嚼舌根,祝侍郎这样一想,便待晚上再教训妻子。

    女儿祝八娘的绣楼,离儿子的院子不远,刚好是在必经路上。

    祝侍郎因想到妻子,便想起平日归妻子教养的女儿,便命守着那绣楼院子的寡妇,拿锁开了绣楼门,打算上去看望女儿并训斥几句女德女戒。

    孰料楼梯上,正听到女儿的声音,一向三从四德,娇娇弱弱,从不随意出绣楼半步的女儿,在那里流泪哽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要是也有这‘自由’,那就是一时片刻就死了,我也是甘愿的。”

    ......

    祝七公子正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奋笔疾书。

    一个朋友说:“不知道我们这书信,报上能不能收到。”

    另一个年长的朋友叹道:“你这是何苦呢?虽然......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只怕到时候你家里也呆不下去了。”

    窗外的梅树早已光秃秃的,池塘里只剩下了枯枝败叶。

    祝七公子双眼发红,冷冷回答:“这家里,我早呆不下去了。我要往南方去,觅寻‘自由’。”

    正说着话,孰料书斋大门被猛然一踹,祝侍郎终于按捺不下,大吼:“逆子,你给我滚出来!”

    不由分说,便命几个小厮捆了祝七就走。完全不顾他还有朋友在场,就命人押到庭院里,要行家法。

    家里的女眷听到消息,祝夫人忙过来求情,祝七公子的朋友,也来求情。

    祝侍郎先是忍怒沉色强行送走了祝七的朋友,转手对着祝夫人,就是一个巴掌:“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女!我刚刚从八娘那里来,教训了这忤逆女子。今晚你自己去看看,八娘,身为一个女子,竟然满嘴是荒唐话,说的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一个女子该说的话吗?寻常守礼的女子,没有父兄丈夫陪同,哪里都不该去!”

    说完,也不再看被打得满眼泪光的祝夫人,伸出手,指着祝七的鼻子:“圣人书不读,大道不近,光想着歪门邪道。请来什么戏班子,演的什么歪戏,还带累你妹妹也生了不该有的心。今日打不死你个不孝子,我就——”

    祝七公子,自被捆起来就一言不发。听到这里,突然抬头,苍白的脸上都是泪光:“自莲枝死后,我就不想再呆在这种地方,读什么狗屁的三纲五常的圣贤书了,你打死我好了!”

    祝侍郎本来看儿子脸色苍白满面泪流,还有几分心软,听到这里,大怒,夺过仆人手里的棍子就要劈头打下。

    祝夫人见此,忽地生了勇气,猛地扑到儿子身上,仰起脸哭道:“是我生的这个孽障,你打死我好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最后闹到无法,连老夫人都给请出来了。

    祝侍郎虽然打得儿子几天下不来床,但仍旧被女人的眼泪哭得脑门子疼,就气冲冲地跑到新纳的一个小妾那里,打算清净一下。

    谁料一进门,便看见小妾也在淌着泪珠,出神地听一个识文断字的大丫鬟念什么话本子。

    只在门口听了一句“天下无路寻乐土,人间何处觅自由”。看十五岁的小妾那个淌着眼泪,喃喃念着“自由”的样子,祝侍郎就想起了自己的不肖儿女,又暴怒起来,进去就是一记窝心脚,夺了话本子,喝道:“‘自由’、‘自由’、‘自由’,今天都是发了失心疯了?”

    等小妾跪在地上捂着心口,白着脸请罪,他才消了一点怒气,一看手里的话本子,写着笔力清俊的《李香兰做工记》六个字。

    下方署名:潇湘君子。

    ......

    家里的气氛一团乱,祝侍郎虽然发挥了大丈夫的气概,将妻儿婢妾都教训了一遍,仍是十分不足,与同僚好友相约喝花酒的时候,啪地把那本《李香兰做工记》甩在桌子上,哼道:“都是这些无行文人,尽编纂些淫人/妻妾的歪书。闹得我真是不痛快。”

    他的同僚,户部的蒋侍郎,闻言笑了:“霖之,你看来是从来不关心这些事啊。近日来,这篇小说之流,可是人人争阅。一时之间,连手抄的,都洛阳纸贵了。它改编的戏啊,更是场场爆满。连乞丐,都喜欢在门口看戏呢。你家人,居然能搜到这样一本原书,恐怕是下了大力气去买书喽。”

    祝侍郎不由得更气,把一杯酒灌了下去:“哼,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妖书,迷得我那不孝子这样三迷五道。”

    说着,当场翻阅起来。

    祝侍郎能做到这个位置,当年也是过目不忘,走过科考的人,看书的速度极快,,一目十行。

    看到后面,那俩姐妹被一个顽劣女子所救,进了工厂,竟然翻脸不认亲族,不认礼法,依仗工厂,赶走了夫家捉他们的人,姐姐更是从此和工厂里一个男工“无媒苟合”;

    常春树逃离家族,不知所踪,十年之后,竟然正大光明,开起工厂,和一个不是由父母说媒的女子“两情相悦”在一齐生活——即使那女子生不出孩子。常春树的父亲逼他回家,并他休弃那个敢与他私自成亲的女子,再娶并纳妾,好好地去科考。他竟敢顶撞说:“我从此,再不入那套着锁链的翁中,像牵线的偶人过活了。要自己做自己的主。”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祝侍郎目眦欲裂,猛地将书一摔:“此等淫/书......此等淫/书!”

    看他这样生气,蒋侍郎按住他:“好了好了,没的气坏了自己。”

    待祝侍郎冷静下来,蒋侍郎才说:“此文章虽然荒谬,视三纲五常为无物。还鼓动什么‘自由’,‘光宗耀祖赛锁链’、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青年人,倒大多爱它爱得要死要活的。你说你家里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你恐怕不知道,因为这文章,最近还闹出奇闻呢。”

    原来最近有两桩众说纷纭的事,一个是某家的一位小姐,读了这书,竟然一病而死。

    这年头早夭的女子很多,并无稀奇。稀奇的是,这位小姐竟然解开了自己的裹脚,说要宁可去做工,也不愿意整天锁在绣楼上,“跟笼中鸟似”。

    家人给她订了亲,把她的脚重新裹起来,她高呼“常郎”,没多久,竟然忧郁而死。

    另一桩是一位狂浪公子,先是恋慕一个小家女子。结果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押着他娶了一个不认识的新妇。

    巧合的是,不久之后,他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纳了第八房小妾,正是公子私下爱慕之人。

    这位公子悲愤不已,口出狂言:“圣贤书,圣贤书。狂放子弟念偕老,三纲五常第八房!”

    然后卷着那本《李香兰做工记》连夜出府,从此不知去向,有人说看见他往南方去了。

    蒋侍郎道:“奇的是,倒很多年轻人对这书中人倾羡不已,连带对俩桩奇事都私下赞同,还有私下相约去祭奠那一病而死的不肖女子的。”

    正说着,楼下来了一波年轻书生,聚在楼下的茶馆里,有说有笑。

    一个高个的,正大声说道:“明天是新一期出报的日子。我们明天就去报上看看,那潇湘君子有没有回应簪花社的文章。”

    祝侍郎现在一听到潇湘君子这个名字就厌烦,只是无端觉得耳熟。忽然想到一事:“蒋兄,我不关心这些事,也不太清楚,之前有个作《烈女祠》的,好像也是这个潇湘君子?”

    蒋侍郎做了肯定回答。

    祝侍郎一听,想起浙江的族兄以前对他抱怨的,拿他们浙江祝家开刷的那个文贼。恍然大悟,冷笑起来:“好啊,原来就是这个文贼!”

    说着,将书随手一丢,匆匆向蒋侍郎告辞,说有要事。

    蒋侍郎一个人无聊,也一齐送他。

    书掉在地上。一个进来伺候的烟花女子看见,面露惊喜,小心翼翼地把书捡起来,拂去灰尘,抱在怀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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