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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露陷

    不对!

    他上当了!

    五姑娘让他进园子寻伯爷问一问,可这一问,门口便没有了守着的人。

    没了人,敞开的口子,还不是由着她进?

    小厮悔青肠子,捶胸顿足,望着太微的眼神里多了两分不忿和害怕。

    不忿是因为受骗而生气,害怕则是因为办事不力要受祁远章的罚而惴惴。

    太微撑着珊步越过他,轻飘飘地说了句:“下去吧。”

    小厮愣了愣,紧张兮兮地看向了祁远章。

    祁远章却已经将脸转了回去,拿个后脑勺对着人,半点情绪端倪不见,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背后的动静,又像是听见了但一点也不在乎。

    太微停下脚步,将话又说了一遍。

    这一回,声音加重,是命令。

    小厮不知如何是好,却知自己留不得,于是将牙一咬,狠狠心转身便跑。

    反正自家主子一声不吭,并不像是要惩罚他的样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兔子一般,眨眼便消失在了太微视线里。

    到底只是个孩子。

    太微失笑,摇摇头继续朝祁远章靠近过去。

    她脚步很轻,是惯性所致。

    祁远章背对着她,屏息去听,却只听到落雨的声音。

    少女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他终于扭头看向了她。

    她打着伞,亭亭而立,像一朵已经绽放的夏花。

    伞下的容颜,带着两分明艳和耀眼。

    朦胧的水汽迷住了他的眼睛,祁远章忽然笑了起来。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他脸上,蜿蜒流淌,溪流一般。

    他笑着,把方才瞧见她时的那句话,明明白白复又念了一遍。

    ——“你好大的胆子。”

    只这一回,不论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是他的语气,都是那样的骄傲。

    太微站在假山旁,看着浑身湿透的父亲,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若训她、惩她,她都不觉奇怪,可是……他看起来是这般欢喜……

    真是奇怪。

    她用力握紧了手里的伞柄。

    祁远章忽然道:“细雨罢了,打什么伞。”

    太微的眉头皱得愈发紧,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细雨?”

    她打量着他,漠然道:“您爱淋雨您自个儿淋着便是了,我乐意打伞,又不费您的力气。”

    祁远章抖抖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倒是不见生气,慢条斯理地道:“你有事要说?”

    太微看他一眼,没有言语。

    她原本要同他商议的事,是慕容氏的那纸婚约。

    可他连着几日不见人影,她想说的话,在心头反反复复过了数遍,如今一张嘴,却变成了毫不相干的话:“出了什么事?”

    祁远章掏出块同样已经湿漉漉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抹着,声音闷闷地反问道:“什么出了什么事?”

    他说的拗口至极。

    太微向前迈了一步,离他更近,声音更沉:“皇上留您在宫中多日,不可能毫无原因。”

    祁远章将帕子揉作一团丢在假山上。

    素白的帕子上绣着一丛青竹,叫雨水浸透后变得愈发葱翠,如今落在假山上,便像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一抹绿芽。

    祁远章道:“你当真想要知道?”

    太微面上无大表情,略一颔首道:“靖宁伯府的生死掌握在您的手里,我当然想要知道。”

    祁远章闻言,眼神微变,沉默了片刻才重新笑起来道:“是啊,靖宁伯府的生死,一直掌握在我的手里。”

    如果他死了,靖宁伯府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女儿们,还可以嫁人。

    嫁了人,便不是祁家的姑娘。

    他是生是死,同她们也就没有什么干系。

    可若是儿子,便大不一样。

    他的儿子,要继承他的一切,好与坏,注定都逃不掉。

    如果早知会有这么一日,襄国覆灭,世道大变,他宁愿靖宁伯府里没有一个孩子。

    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世界,若有选择,不如不要来。

    好在他这一生,除了太微几个外,已不会再叫任何可怜的孩子投生在靖宁伯府。

    祁远章定定看着女儿,慢慢眯起了眼睛,似思索,似打量,似出神:“国师要大兴土木修建高塔,皇上留人,是为了商量具体事宜。”

    太微抓着伞柄的手颤了一下:“十二楼?”

    雨水积聚在伞上,一晃,便倾斜而下。

    祁远章霍然脸色大变,仿佛是叫雨水给冻伤了一般,青白着脸沉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十二楼?”

    太微回过神来,自知失言,露了破绽,若是圆不起来便要完蛋,顿时也白了脸。

    观他神情,这件事定然还未宣告天下。

    他能知道“十二楼”三个字,乃是因为他是建阳帝的宠臣之一。

    可她,不应该知道!

    电光火石之际,太微张嘴道:“是薛指挥使所言。”

    祁远章的面色依然难看,但口气软化了:“你何时又见过他?”

    太微新雪般惨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张皇。

    谎话这种东西,说出一句,便要第二句。

    一个谎,最终需要千万个谎来圆。

    “前几日。”

    这一回,她说了真话。

    好的谎言,必定是真假参半,叫人难以分辨的。

    她不得不说真话。

    “是么,前几日?”祁远章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你果然是好大胆子。”

    太微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太松懈了。

    像她这样的人,放松警惕,乃是致命的事。

    若是母亲之外的人知道了她的事,那么等着她的命运,无外乎只有两种:

    和母亲一样被当成疯子软禁在角落里,或者被当成妖孽一把火烧成灰烬,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必须装作人畜无害,像个什么也不懂的深闺少女。

    即便她面对父亲的时候,鲜有遮掩,不耐、厌恶、不满全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但她仍然只是个无知的祁五姑娘而已。

    不似方才那一瞬间,她罩门破裂,差点暴露无遗。

    十二楼。

    高塔“十二楼”。

    这三个字,于她而言实在是印象太深,深到难以磨灭。

    令她一听父亲的话便无意识地吐露而出。

    国师焦玄毕生挚爱,恐怕就是这座塔了。

    他言称要建通天之塔迎仙人,可不知怎么的,这塔不断地建,不断地塌,反反复复,就是不见通天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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