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前车之鉴
沃尔夫返回营地时已是下午五点，比报备时间晚了三个小时。他解释说路上扭送两个当场行凶的劫匪去警察局所以才耽误这么久。
艾弗林用他惯有的阴冷目光上下审视沃尔夫，很快注意起那双油光锃亮的皮鞋，质疑问：“难道你鞋子沾了血？”
沃尔夫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皮鞋，面不改色地回应：“这是我遇到劫匪前擦的，不信可以去城里调查。”
“下回进城低调些，一个人就别逞能了。”克里斯发话道，他的眼睛仍盯着手中的扑克。
见他这么说，艾弗林收敛起锋芒，不再公然挑沃尔夫的刺。
众人目光又回到一楼大厅的赌桌上，一轮牌打完，克里斯面前的五个筹码全输了出去，“接着来！”他从钱包掏出一沓钞票向伊凡买回二十个筹码。
沃尔夫认为这是克里斯离纨绔子弟形象最近的一次，前天雇佣军的薪水才发放，他就接连三天泡在赌桌上，明明手气差到离谱，还越输越赌，越赌越大，短短三天薪水输光近半，同桌两个士兵故意喂牌给他，他还大发脾气，一股挥金如土的赌棍作风。
沃尔夫倒很高兴克里斯能染上这一恶习，他输的钱绝大部分都进到伊凡口袋，而伊凡每回都把赢来的钱存到卧室书桌的左边第二格抽屉，抽屉没上锁，沃尔夫曾故意当面拿走抽屉里的半沓钱，伊凡也只是默许了事，好像抽屉里的钱本来就是为他而存。
多好的姑娘啊，沃尔夫的目光挪到赌桌前的伊凡身上，她赢得的筹码最多，但对赌局明显缺乏热情，甚至表现得有些慵懒倦怠——她的右手托住脸颊，微微弓着背，跷起的左脚趿着白色尖头皮鞋，裸露出光滑的脚跟，等待其他人出牌的空暇，脚尖便有韵律地上下晃动。
沃尔夫不禁想起趴倒在石板路上的金发女子，她掉了只黑色皮鞋，裸露出的脚比伊凡的要白些，但死气沉沉、缺乏生机。想到这，沃尔夫心绪黯然，他要告诉伊凡她的结局就是和金发女子一样被抛弃、被灭口吗？她要是得知真相会如何反应？怒骂他撒谎骗人？崩溃到嚎啕大哭？她那么坚定地想要为组织完成最后一次任务，他要如何开口告诉她：“你对你的组织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要来取你性命了。”
炸开的哄闹声中，又一轮赌局结束，十几个筹码纷纷抛向伊凡，其中四个越过桌沿叮叮当当掉在地上，滚落进低矮的赌桌桌底。
没等伊凡反应，沃尔夫主动钻入桌底，蹲身在众人脚间捡拾沾满灰尘的筹码，并用手帕一一擦拭干净。
自上次争吵以来，两人就已互不搭理，冷战数日，如今见他反常地献殷勤，伊凡不管不顾，她不会接受他的示好，跟这样一个幼稚冲动的人合作，只会招惹麻烦。
她抓起新发来的扑克等待上家出牌，晃动的左脚却突然被沃尔夫握住，伊凡心中一惊，只觉一只温暖的手轻抚自己**的脚背，随即，脚跟被规规矩矩套进鞋里。
伊凡皱起眉头，胸口又堵又闷，这人竟然连她脱鞋都要管！她伸脚狠狠踢了下沃尔夫的肩膀，沃尔夫顿时摔坐倒地，沾上一屁股灰。
他悻悻地从桌底钻出，把擦干净的四个筹码轻轻放在伊凡手边，伊凡瞪了他一眼，他就老实退到她身后，心中暗自发誓：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送死，纳博大大小小的教堂不过八十来家，他一定会揪出幕后主使。
两周后的圣诞节前一天，克里斯和伊凡受邀参与埃斯科出生不久的儿子雷蒙·巴托罗的受洗礼。早上八点，郊外浓重的雾气还没消散，埃斯科派人前来接送的雷诺21型轿车已经停靠在雇佣军营地门前。
出于安全考虑，埃斯科没有公布受洗礼的举办地点，前来接送的司机与副驾驶位的卷发喽啰也对此闭口不谈，克里斯偷偷在双排扣礼服内侧口袋放了个打火机大小的无线电发射器，这样一来雇佣军其他人就能定位掌握他的行踪，防止被拉到荒郊野岭有去无回。
车子一路颠簸，驶往纳博第一大街的一处庄园别墅，幽静葱郁的林荫路两旁停满了接送车辆，庄园入口，一群衣裳华丽的男女如众星捧月般围住埃斯科与劳拉，炫目的闪光灯不时在他们脸上闪烁。
克里斯没打算跟埃斯科打招呼，他和伊凡将请柬交给接待人员后便漫步到别墅前的拱柱喷泉边。城堡式的三层别墅明显翻新不久，石质外墙包裹着一层奶油般的白漆，蓝色尖锥屋顶的鱼鳞瓦片在日光映射下闪闪发亮。别墅右侧还有一座同样风格的小型教堂，两名手捧鲜花的白袍修女缓步从教堂大门走出，想必一小时后的受洗礼就在此举行。
喷泉左侧的青绿草坪布置有数十张露天餐桌，仆人们忙碌地来往其间，为洗礼结束后的午宴做准备，他们有的摆放餐具，有的捆扎彩球，有的用推车运送笨重的橡木酒桶，一班三十人组成的交响乐队在鲜花点缀的木台上预演乐曲，演奏声时断时续。
零零散散的宾客接连走进庭院，这些见多识广的上流人士在侍应的带领下新奇地东张西望，伊凡也跟着其中一组宾客围绕庄园内外参观一圈，回来时她问坐在大理石喷泉台上无所事事的克里斯：“埃斯科买下这块地方，你有什么感想？”
克里斯一脸鄙夷：“他买他的，关我屁事。”
“咦？”伊凡有些诧异，“你不认识这座庄园？”
“我第一次来怎么认识。”
“这以前是你们家的宅邸啊。”
克里斯顿时瞪大眼。
“你不知道？二十七年前革命军就是在这里抓到安德森·莱斯切尔的，据说清洗血迹的士兵把这池子都染红了呢。”伊凡指了指克里斯身后的喷泉池。
克里斯回过头，池子流淌的泉水清澈见底，他环顾陌生的四周，发现庭院东侧的棕榈树后冒出市政厅的白色圆顶，圆顶上的国旗无精打采地垂立，如同一件挂在落地衣架上的围巾。他这才想起父亲米格尔确实提到过一次：家族在纳博的宅邸离市政厅不到五百米距离。
“你说埃斯科放着别的宅子不买偏偏买这座，是特意想步我们家后尘？”
“或许他只是想重现你们的辉煌，创造出一个巴托罗家族来，至于结局，你觉得他这样的人会考虑自己的结局？”
“也是，”克里斯蔑笑道：“这些人要考虑结局也不会干这种勾当了。”
话毕，埃斯科夫妇被人群簇拥着从庄园入口处走来，与夫妇二人并排同行的还有三个大人物：与埃斯科勾肩搭背的哈维，身穿白袍与劳拉有说有笑的神父维西莫，以及独自走在最右边沉默不语的市长路易斯。
附近参观庄园景色的宾客此时纷纷驻足，目光聚集在纳博最有权势的这四个男人身上，克里斯和伊凡离开他们必经的喷泉池，站到草坪旁一棵遮蔽光日，僻静无人的榕树下。
“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要像做贼一样躲着别人呢？”伊凡难掩重逢维西莫的喜悦，半开玩笑问。
“怎么，你想跟他们合影？”
“我就是觉得你太小心了，每天守在营地里不出门，好不容易进一趟城还浑身紧绷着，难道你不觉得累？”
“累啊，但没办法，”克里斯望向埃斯科一行人，“虽说目前局势稳定，但保不齐哪天就变了，所以不管是埃斯科还是市政厅，我们谁也不能相信，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伊凡叹了口气，“那我们玩个游戏吧，”她指了指簇拥在埃斯科一行人身后的数十名男女，“你看这些人里哪些是便衣警察？”
克里斯先是认出站在路易斯身后的马尔科，然后重点关注紧挨在埃斯科身边的陌生面孔，一时觉得每个人都看起来似像非像，“哎不对，这也没办法验证对错啊？”
“你先说一个。”
克里斯犹豫了一会儿：“埃斯科后面那个留平头，穿白西装的人，一看身手就很敏捷。”
“他肯定不是，你看他一直在跟旁边的人说话，警觉程度还没有你高。”
“那哈维右后方那个矮个子呢，一直东张西望的。”
“你不觉得他年纪大了点？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吧，让哈维保护他还差不多。”
“那他左边那个打红领带的呢？”
“那是警察局的一个警督，我在电视上见过。”
“那我找到了。”
“这不算，他是受邀宾客，不是安保便衣。”
“行，”克里斯笑出声，“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
“是不是觉得放松些了？”伊凡歪头笑道。
“是，”克里斯微笑点头，目光仍不服输地在人群中徘徊，“走在最后那两个人呢？他们都警觉地东张西望，看起来也年轻，而且走在最后说明身份地位肯定不高。”
“他们嘛......”伊凡眯眼打量二人，正若有所思时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僵住，“快看那个人！”她抓住克里斯的手臂。
“哪个？”
“就正跟他们说话那个！像不像你上次放走的游击队员？！”
克里斯跟着她的目光认真瞧了瞧，又上前几步仔细辨认，“对，是他！是莱昂！”他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