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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入住别院之后,穆梳开始等待成为陆谨妻子的时刻,她经常向娘亲打听京城官宦富甲家中女子的仪态,以便不会在成亲乃至以后的生活里出现任何不恰当的行文。

    她带来的一匣子书刚来时被放在最显眼的床边,可渐渐的就被挪到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因为她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再去读这些闲书,而是转向女红,听闻京城每一年都要举办盛大的狩猎活动,若是有妻室的,妻子要为夫婿缝制狩猎穿的常服,连额带都得亲自动手。

    可不巧,今年狩猎时间还未过,她已经开始寻思用何种布料,要以怎样的针法缝制才好。

    听闻成亲的时候有位亲王也要赴席,更别提大大小小的官员,她连做梦都担忧着此事,生怕有哪些从镇上带来的坏秉性。

    从入住别院后,陆谨便无法堂堂正正出现,因成亲之前,新婚者是不能相见的。

    虽说如此,陆谨总是能隔三差五的,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见见她。

    有时装成小厮来送信,等穆梳要接过时才发现。

    有时直接翻墙而过,翻得多了,穆梳便让婢女拿几块砖头垫着,让人好踩着下来。

    一日,陆谨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因他要带穆梳去看个乐子。

    轿夫抬着轿子走过好几条喧闹的大街,直往郊外赶去。

    郊外已经设起众多看台,每个看台均用帷幔遮住,小厮和婢女进进出出。

    陆谨和穆梳走向自己的看台时引起了不少注意,两人容貌上的巨大差异让人不得不好奇。

    穆梳戴着面纱,挺直了胸膛,跟着未来相公坐进看台内。

    陆谨故意不说为何事来,等茶水添了两轮,才有人抬着猪笼走到看台中央,将里面的人倒出来,让人身上倒着蜂巢。

    穆梳惊得离了坐垫,再反观众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只好再坐下。

    那男子口中携着浸醋的布,身着中衣,外表看着无异,从猪笼倒出来后却一直趴在地上,被倒上蜂蜜后,下巴一直往下缩。

    应该是饿得动不了了,穆梳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周遭均是说话声,隔壁的看台之人一直在讨论诗词,似乎因为说服不了对方而提高了音量。

    陆谨递过一叠糕点,神情关切,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甜味,穆梳勉强的拿了一块。

    不多时,空气多了丝吵杂的嗡嗡声,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群蜜蜂,接着又是一群。

    蜜蜂寻到了熟悉的甜味,便煽动翅膀往目标处飞去,趴着不肯再动。

    谈论诗词的声音哑然停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一同消去,甚至一直关注穆梳的陆谨也聚精会神的看着。

    因嘴里喊着布,男子无法叫嚷,只得在地上滚动,身上沾了黑色的泥土,蜜蜂的尸体和蜂蜜混合着,滚出杂乱的线条。

    穆梳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像指责,“他是否犯了何错?”

    陆谨温柔回答:“此人乃是侍郎家一名负责开门的下人,因冒犯了侍郎家的千金,故有了此罚。”

    “冒犯?”

    “他引诱了侍郎千金。”

    似乎是想讨她欢心,陆谨压低声音道:“前不久,他与侍郎千金幽会时被发现,若是其他小厮发现也就罢了,偏偏给去侍郎府的丞相捉了个正着,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故将各家子弟聚集于此,上头恐怕也有警醒之意。”

    穆梳听得浑身冰凉,哆哆嗦嗦开口,“那那位侍郎千金...”

    “侍郎千金自是无碍,她本无错,定是这小厮以不轨居心蒙骗唆使,如此惩罚,已经轻之又轻。”

    侍郎千金没错,又怎么能断定这小厮就是存了不轨的居心!难道不能因为爱吗?为何要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仅仅是用地位,用金钱就简单的将一切归纳在河岸的两端。

    “在这里,符合规矩比什么都重要。”陆谨轻松的靠着椅背,懒懒的看着依旧翻滚的蜜蜂人。

    穆梳心中澎湃,大声斥责所见一切太荒唐,又十分同情那位侍郎千金以及小厮,却依旧朝着陆谨微微一笑。

    从郊外回来后,她便打不起兴致,陆谨也仅仅以为她是累了,温声安抚一顿后才离去。

    她在房中不断徘徊,已经深深感受到靠近皇城的,最繁荣的京城深处藏着的暗涌,远离京城的吉祥镇忽的显得那么和谐,即便能在这冷漠的地方生活下去,恐怕不是越发憔悴,就是向看台上所有人看齐。

    临近成日的日子只有短短十余天,穆老爷派回家报信的小厮刚好回到穆家。

    他大口喝着别人递过来的井水,学着临走时从老爷嘴里听到的抱怨。

    “这京城糟糕透了,东西也卖得贵,酒掺了不少水,要在吉祥镇可没人敢这么做,除非他不想再在镇子上活下去。”

    小厮笑嘻嘻的学着醉醺醺穆老爷的样子,却大讲京城的好,见过的人可比吉祥镇的多得多,好些玩意儿都没看见,就连帮着跑腿,拿到的赏钱都多得多。

    陶先礼沉默的往大家身边经过,尽管小厮的话已经一字不落的传进了他耳朵里。

    回到穆家后,他并未因被背叛而懈怠了穆老爷吩咐的事,相反的,却是兢兢业业的布置着整个穆家,亲手挂上红灯笼,催促赶制新床的木匠。

    他平静而勤劳的做着这一切,脑子一片空白,唯独实在没事可做的时候,就坐在台阶上发呆。

    他怨恨着陆谨,又迫不及待的用自己的方式报复着穆梳。

    届时让她好生看看,他亲手挂上的红灯笼,他亲自催促赶工的喜床,如果这样都能睡得安稳,那其他报复也都没有意义,如果她被愧疚折磨,那正好!

    如果抱着这种信念,那日子会好过得多,可偏偏还未报复,被反复折磨的却是自己。

    一复一日,他看着摇曳的红灯笼,心中空落落的没有着落,看着腾出的屋子被一件件摆设占满,只觉呼吸困难,可他依旧麻木的,一点一点的布置新房,认真不已。

    这天,他需要去买糊窗用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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