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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仿佛毫无重力地飘荡在深远的大海中,隐约听见帕格尼尼的练习曲传来,只是声音非常单调粗嘎。我翻了个身,继续在大海中飘荡。帕格尼尼的练习曲一下子近了,就在我耳边震耳欲聋地回响着。猛地我全身发冷,身体好象一下子恢复了重力的控制,结结实实地砸在什么地方。我从梦中醒来,只见一只手伸在自己鼻子底下,手里拿着我的手机。铃声放弃了努力,屋里重回宁静。我努力眨着眼睛,希望想起来我是谁,身在何时何地。为什么在此时此地。

    我首先感受到的是香味。无处不在的浓郁的香味,枕头上,沙发上,我盖的毛巾毯上,我面前的人的头发上。然后我想起了手指在T的头发里滑行的感觉,接着想起了我是谁,最后才把眼光落在N递上的我的手机屏幕陌生的电话号码上。

    “醒了?”N微笑着,“手机响过好几次了。”

    我看了看周围摆放着简洁质朴但昂贵无比的“宜家”原木家具和身下白色帆布沙发,脸上不由得发烧:不仅是因为宿醉。“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喃喃地说,“我不大会喝酒的。打扰了。我能不能……”

    “没关系,”他用下巴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旁边的白毛巾都可以用。”

    我红着脸爬起来,经过他身边,走进浴室。我倒不是想吐,但是我迫切地需要冷水来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我洗过脸,呆立了一会儿。浴室里,香味更加浓郁,几乎使人迷醉。我打开梳妆柜,里面有牙刷、杯子和剃须刀,但没有香水瓶。大理石梳妆台上也有一套这样的东西,还有个特别大的瓶子,禁不酌奇心,我带开一闻,香味就是来自这里。有一阵子,一种奇怪的想法毫无来由地钻进我的脑子:这里应该是两个人住的地方。飘飘乎乎的感觉转瞬即逝。这时,我的注意力集中到门背后的挂着的一样东西上。N敲敲门,探进头来问:“没事吧?好些了吗?”

    “谢谢,我没事。顺便问一句,这个是什么?”

    “那是专门订购的洗发水。”

    “你们都用这种洗发水吗?”

    “不是,G用的是另一种淡香型,T喜欢用玫瑰香型,这是麝香型。要不要连带洗一洗头?”

    “啊,不是这个意思。不用了。”

    “那么,洗好了吗?喝杯水吧。”

    时针指向3点45分。他大概刚洗过澡,头发湿湿地梳向脑后,露出整个额头。他换了一身当作居家服的浅灰色宽松薄绒衫,胸前印着睡在篮里的小斗牛犬,脚上穿着白色的棉织运动袜,盘腿坐在窗下,在地上摆上一碟曲奇。我靠着沙发坐在他对面,默默地啜着矿泉水,欣赏着他背后落地窗外月光下天主教堂双塔的尖顶和窗下的他共同构成的夜晚最深处恬淡温馨的景致。宁静的表面下,什么东西触动了我。我的头脑飞速地转动着。

    N伸手把碟子推向我这边,不知牵动了什么痛处,皱了一下眉。我问:“怎么?跳舞跳伤了?”

    “不是,是上次录制NE节目从马背上摔下来。”

    “老天!没骨折吧?什么时候摔的?”

    “2个多月以前。那时倒在地上,一连几分钟连话都说不出来,动也动不了,以为自己已经摔死了。大家七手八脚把我送到医院,还好没有骨折,第二天就能起床,现在只剩下一点点痕迹了。”他拉起衣服,给我看他的背部。只见左侧肩胛下到臀部的地方,凡是突出的部位,都有淡淡的淤痕,“在地上的那个丑样子都给拍下来放在节目里了,那集收视率还特别高。不管怎样,至少比小伍幸运,他花了好几千块钱看牙医,折腾了好几次,才算把折断的牙齿装了回去,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呢。”

    “这一下可不轻啊!”我说,“保险公司立马提高保险费了吧?”他笑而不答。我又问:“搞那么危险的节目干什么?保险公司也保不住命呀。”

    “NE这挡节目维持到现在不容易啊,”他感叹道,“现在电视频道那么多,几乎每个台都有自己的综艺栏目,NE从开播到现在内容形式已经调整过很多次了,还得不断地改。观众的口味一直在变,谁跟不上谁就被淘汰了。毕竟,艺人就靠收视率。”

    “G和T也这么想吗?”

    他的眼睛黯淡了:“T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想拍美国电影想疯了,但是NE节目的档期拖住了他。”随即他又提起兴致问:“昨天早上我碰到你的时候,你说NE是什么来着?”

    “去甲肾上腺素?”

    “对,就是那个。那是什么药呢?”

    “说它是药也不完全对,因为人身体里本来就有这样一种神经递质,作用是保持血管张力。如果太多了就会变成高血压,太少了就是低血压。”

    “怎么会有的人多有的人少呢?”

    “那原因可就复杂了,”我挪动身体,想要坐得舒服一点,“一种特殊的肾上腺肿瘤会分泌去甲肾上腺素,引起高血压。还有其他能引起神经反射的,比如体位变动、冷热交替等等,都能引起体内神经递质量的变化。怎么,你对这个也有兴趣?”

    他迷人地笑着:“没什么,想听听医生对NE节目的看法。不过好象你看到的完全是另一个侧面呢。”

    “感觉很奇怪呐,”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昨天这个时候,T还活着呢。”

    我感到他的眼睛里什么东西闪现了一下,随即又被压抑下去。他似乎无心地问:“听上去很神奇。你肯定吗?”

    我说:“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点头。

    我又说:“待会儿再告诉你。我要一点冰块。你的冰箱呢?”

    “在厨房里。我去拿。”

    “不用了,我自己去。”

    回到客厅,我坐在地上,椅着被子里的冰块,就象巫师椅着手中的铃,慢慢道来:“从尸体和环境的温度差可以判断死亡时间。环境越冷,尸体穿着的衣服越少,温度下降就越快。如果在沙漠里,尸体的温度反而会升高。”我一边说一边注意他的表情。他专注地听着,就象课堂里的学生。我接着说:“摄影棚是恒温的,大约18度,早上8点多T的体温是33度,按照他穿浴衣的情况来推算,应该是将近4点的时候去世的。也就是说,昨天的这个时候,他正在走向死亡。”

    N仍然专注地望着我,没有拿杯子的手轻轻绞拧着窗帘的一角。

    我叹道:“他还年轻,平时身体又好,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吧?那时他在想什么呢?他感觉到什么呢?”N喝光了杯里的水。我接着说:“他的眼睛里,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呢?”我在这里停顿下来。

    N舔了一下嘴唇,问:“那么,他看到了什么呢?”

    “这个,”我慢悠悠地答道,“你是最熟悉他的人了,我要你来告诉我啊?”我也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沉下脸打算开始装酷。面对一个专业的演员,我能装多久呢?他会被我击败吗?

    然而,胡警官没有给我表演的机会。我的手机又响了,来电仍然是那个陌生的号码,犹豫2秒钟后我还是接了,胡警官暴怒的声音传来:“打了你半夜都不接,你小子死到哪里鬼混去了?现在在哪里?”

    我“嗯”了一声,不作答。他好象听出端倪,转变了口气:“哦,在哪个MM那里吧?好小子,还骗你老妈说加班。”

    我又“嗯”了一声。他报出一个地址,接着说:“快点来。马上。立刻。有你大干一场的了。”

    “我马上来。”我挂了电话,朝N点点头:“不好意思,打扰了。谢谢你的招待,我们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

    我心疼着出租汽车的车费,咕哝着走向那幢至少有70年历史但刚刚整修过外表一新的欧式公寓。那里曾经住过文豪、京剧演员、小提琴家,现在六楼的一套灯光大亮,可以看到警官们映在窗上的影子。爬上大理石的台阶,从TITANNIC号里那样的一部老式电梯里上到六楼,马上感觉到现场热火朝天的气氛。

    胡警官应该已经连续工作20小时以上,看起来还是精神抖擞。他一把拉过我:“看,这些,赶快回去施展你的本事,明天早上以前告诉我这些瓶子里都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我被他拉得脚不沾地地往屋里走。

    “凶手抓住了,而且招供了。”

    “啊?!”我大叫,不仅是因为这个惊人的消息,而且为我眼前看到的景象所惊叹。那是一套只有在展现老派绅士淑女恋情的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公寓,纤尘不染的打蜡地板,光可鉴人的樱桃木家具,咖啡色织锦缎床罩,和床角上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一对猫咪。

    “这是……”在我被拖进浴室以前,瞥到书橱里整叠的正版古典音乐CD,顿时明白过来。但是,我从心底里没法接受这个现实。

    “这些,还有这些!”胡警官兴奋地指着梳妆台上和橱里成排的瓶子,“这小子备了那么多瓶瓶罐罐,说不定里面就是什么特殊的毒药呢。你不就是干这个专业的吗?快拿出点手段来。”

    “你觉得一定是毒药吗?”我苦着脸说,这些瓶子全部分析一遍,得到初步结论,恐怕是后天早上的事了,“有没有查过摄影棚里的水龙头呢?还有,为什么是G?”

    “别发傻了。你自己也不认为那是电击伤,不是吗?果然是G,你猜对了。”

    案件的进展之快大大出乎警官们的预料。昨夜9点多,有一年轻男子在主要商业街上飞奔,并连闯红灯。被执勤的女警官追上后,他竟然推开她继续奔逃。女警官感觉非同小可,请求支援,最后被拦截住时,该年轻男子几近精神崩溃,直至被送到警署后仍然哭泣不已并称:“是我杀死了他。”

    几位警官同时认出该年轻男子为NTG乐队歌手兼演员G,故将其移交重案组。因其情绪过于激动,无法正常审理,已经交由法医精神病专家处理。所以重案组的警官连夜搜查他的住宅,希望尽快找到有关T死亡的切实证据。

    我暗想:“傅先生,这回可不能怪我喽。”

    “怎么样?”胡警官催促道,“最好明天上午能有结果。你觉得哪个瓶子最象致命毒药就先分析。那边那个最大的,有没有可能?”

    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苦笑道:“肯定不是,是洗发水。水仙花香型的。”

    胡警官打开瓶盖闻了一下,皱眉道:“果然。该死,你怎么知道?”

    “我嘛,第六感觉而已。”我淡淡地说。

    “别吹牛了,”他说,“现场交给别人,你就专门查这些瓶子。”

    “遵命。”我打了个哈欠,心里大不以为然。

    在我心里,真正凶手的轮廓已经勾画得差不多了。

    我和值班的杨医生彻夜奋战,到早晨新闻里开始连篇累牍地播出来自“每周星闻”的特别报导时,初筛实验已经完成。同时我的“私活”也抽空做完。

    匆匆吃过一点东西当早饭,我去会议室找胡警官的时候,重案组正在看一盘录像带。“这是什么?”我问。

    陆警官答道:“是本来今天晚上应该播放的NE节目的母带,还没有剪辑过。也就是前天夜里NTG在现场录制的节目。”

    “是么?我看看。”我凑过去,正好看见G站在布景框前面,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短袖T恤,嘴里念念有词。T裹着外套坐在旁边打瞌睡,N穿着黑色的宽松运动衣裤,和T隔着一个空位子坐着,回过头去和工作人员交待着什么。

    镜头推近,出现G的特写。N的声音喊“开始”,G念道:“庙里有只猫,庙外有只猫,庙里的猫叫庙外的猫咪咪,庙外的猫叫庙里的猫喵喵……”但是他不停地出错,没法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在笑。N的声音说:“歇会儿……”

    镜头拉远,在T身上一晃而过,可以看到T被吵醒了,揉揉眼睛,这时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了他拍出特写。只见他一只眼睛开一只眼睛闭地瞄向G的方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偏过头又要睡。旁边传来别人的嘻笑声。T再次睁眼,发现镜头正对准了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双手合十做忏悔状,拉拉衣襟,挺直身体端坐。传来G的声音:“不好意思,拖累你了。”他捋了一把头发,灿烂地一笑说:“没事的,你慢慢来好了。”说罢还挤了挤眼。旁人大笑。

    然后镜头停止拍摄了一段时间,再次开始的时候又是G无奈地念:“庙里有只猫……”

    “这是什么啊?”我说,“象孝子的游戏。”

    “就是这个,大家都爱看。”陆警官说,“不过拍起来好象很累的。那是这一期的最后一个节目。T白天很早就出外景,到这时已经累坏了。”

    “这是几点钟?”

    “快结束时,有一个镜头正好掠过一个工作人员的手表,所以拍摄应该不会早于2点。除非这家伙的表是跑马表。”

    “这个时间可靠吗?”

    “可靠个鬼!”他冷笑一声,“居然用剪切过的录像带冒充原版,以为我们都是傻瓜吗?做假也不知道做得好一点。”

    “也许做得太匆忙,所以很容易给看出来。”我说。“能推算出剪去了多少时间吗?”

    “怎么,推算不出T的确切死亡时间,想到这里找线索?”他冲我眨眨眼睛。

    “当然不是一点也推算不出啦!”我说,“只不过有点旁证比较好。现在手头的数据有点相互矛盾。”

    他笑了:“原来是这样。不管怎么说不会比2点更早。哈哈,对你来说这可能是废话吧?我想你准是想把时间确定得更准一些,好核对别人的不在场证明吧?其实没什么用的,都是侦探小说爱玩的花样,如果都靠那个破案,太复杂太戏剧化了。哪有那么多可以算得准的条件?时间就算了吧?大致总是后半夜,不错吧?对了,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死的?有想法了吗?”

    “还有最后一条链接不上,其他差不多了。”

    “哦?”他仰头看我,“该不是心肌炎吧?”

    “金医生已经做完组织切片的镜检,如果可以相信他20年来没有白吃饭,那我告诉你不是。”

    “那是什么?”警官们好奇地围拢来,追问道。

    “只是假设,我还没能完全确定。”我说,“胡警官在哪里?游戏要开始了。”

    我找到胡警官的时候他正在厕所刮胡子。开始他不相信我的话,不无讥讽地说:“你别插手破案的事好不好?先把你的本职工作做完再说吧。你还是不能肯定T到底是怎么死的,不是吗?那些瓶子里的东西也没分析完呢。”

    “我有足够的理由。至少这样做对你没有什么坏处。再说初筛实验做过了,那些应该就是清洁剂、洗发水和沐浴露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好深入查的。”

    “一个人需要那么多清洁剂?”

    “那是不同种类的清洁剂,你没看到他家里有多干净吗?”

    “见鬼!”他抓乱了自己毛刷一样的头发,“我凭什么相信你和你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所谓证据?你要是搞错了不但丢我们的面子,还会打草惊蛇。还有,你的解释不能合理地说明我们已经发现的所有细节。”

    我抱着胳膊,很酷地说:“不要紧,这回我已经挖好了陷阱,只等蛇往里面钻。”

    胡警官冷冷地望着我:“菜鸟!你以为那么容易?你是怎么得到那些证据的?昨晚上你究竟在哪里?”

    “这个以后再说。你快点打电话吧。”我打断他,“我先去看守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回敬他一句:“我的名字叫朱夜,不叫菜鸟。”

    虽然昨天几乎没有睡觉,现在我精神百倍,勇往无前。要不了多久,自以为得计的杀人犯就要现原型了!

    ***

    我从探视孔里朝里看去,装着铁栏的特护病房里,G刚刚从镇静剂的作用中醒来,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我轻轻敲敲门。G木然地慢慢转过头来。我关上探视孔的拉盖,对站在一边的N和傅先生说:“好了,我想他可以接受询问了。”

    胡警官投来“看你玩什么花招”的一瞥,冲典狱长做了个手势。他会意地点点头,抖开钥匙盘,选了一把,打开特护病房的门。我对N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的头发当然已经干了,而且抹了发胶重新梳过,整齐的发型配合身的西裤和短风衣,果然端庄的打扮很适合他。他的眼睛下面有很重的黑影,也许昨夜也是一夜未眠。心事一定不少吧,是在想办法对付我吗?可能是为了镇定自己,才打扮得那么正式。不过,天下没有完美的谋杀,是狐狸,就会露出尾巴来。

    他脸色凝重,不见昨夜故作轻松取笑玩乐的神情。他礼貌地微微颔首,从我面前擦身而过。胡警官随后跟上。傅先生铁青着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正要踏入,被我伸手拦住。“请在外面稍等。”不顾他怨恨的目光,我走进病房,关上门。

    N在门口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走到G的床头,微笑着说:“你醒了?昨天晚上应该睡得死死的,一个恶梦都没有吧?你看,天都大亮了,该起床了呢。”G茫然地看着天花板。N加深了笑容,似乎打定注意要逗笑他让他打起精神来,俯下身半开玩笑地掀开被子:“看你这……”被子下露出捆着G的手腕和肩膀的宽布带。N顿时失语,强装的笑容荡然无存,鼻子一点点地变红,似乎血气正在上涌,直到忍无可忍地化为泪珠夺眶而出。“小伍!”他再也没了平时机敏灵巧的周旋,只是蹲在床边,紧紧抓着G勉强可以抬离床面的手。

    我平静地说:“这只是为了保护他不伤害自己的措施,从医学的角度来看是必需的,对他个人而言没有多大的痛苦。”

    “痛苦?”G慢慢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接着把目光投向强忍泪水的N,沉着脸站在一边的胡警官,最后又落到我身上:“你知道什么是痛苦?看到爱变成恨,看到生变成死,还得就这样活下去,算不算痛苦?”

    “别说了,”N喃喃地说,“别说了,小伍……”

    我说:“让你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来探望你,本来是额外的优待,目的当然是希望你能尽快康复,恢复对问题合理回答的能力和对前天晚上的记忆。你是不是做好了这种准备了呢?”

    “前天……?”G的目光又恢复到不知聚焦在哪里的迷茫状态中。

    “什么都别说了,小伍。”N大声说,“你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呀!”他回过头来对我说:“朱医生,他现在好象还很不稳定,他说的东西都不能算数的。是不是应该让他到条件比较好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再说,警官对他和我都做过详细的调查了,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节目录制完成后我们各自回家了吗?他现在都成了这样……你们还要逼他到什么程度?”

    “啪!啪!啪!”我面无表情地拍着手,胡警官讶异地望着我,N仍旧握着G的手,露出奇怪和憎恶的表情。“不错的表演啊,”我说,“真不愧是人气急升的着名演员。可惜没有摄像机拍下刚才感人的友情画面。”

    “你……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N的语气中掠过一丝不安。

    接近他的尾巴了吗?我继续说:“你越是想保护他,我们就会越加怀疑他。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毕竟,前天晚上和T在一起渡过他生命中最后阶段的,就是你们这些‘亲密’的朋友。你们的工作我大致也了解了,好吧,就算2点,或者再晚一点的时候,拍摄结束了。感谢胡警官和同事们的辛苦工作,我知道和有自备车的你不同,G会象平时一样,等一切都收拾完毕,搭事务所工作人员的顺风车在4点30左右回到家。这个,有他公寓门卫可以作证。也就是说,从工作结束到动身回家,G比你更多一个多小时空闲时间。这个空档会被用来做什么呢?或者换句话说,你会希望我们怀疑他利用这段时间去做什么呢?”

    我注意到,N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G恐惧地望着我,颤抖着。

    “所以这是个很好的计划,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人人都知道T有些感冒,工作压力又大,在熬夜加班后死于突发的心肌炎是可以预料到的。谁让他卫生习惯不好,爱抽烟又爱喝浓浓的咖啡呢?再说,正常人的心脏多多少少受到过不同的病毒的侵犯,大规模撒网的病理检查总会发现一个、两个病毒引起的炎症反应灶,我想你在你书架上那本《心脏病手册》里一定读到过。如果没有什么其他原因,法医会做出‘病毒性心肌炎’的死亡诊断,让这件事背后的罪恶永远埋藏。”

    胡警官对我卖弄的口气一定是不耐烦了,撇了一下嘴角。N说:“书是我舅舅的,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接着说,“说回来还是要感谢你。昨天在你家里时,我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

    胡警官听到我的话,惊讶中嘴唇无声地做成“哦”型。

    “请你想一想,你跳舞时穿的是什么?黑色的运动衫裤。吃点心的时候又是什么?有小斗牛犬图案的睡衣。没错吧?你的洗衣袋里是什么呢?当然是洗过澡换下的衣服罗。”

    “这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有点发抖。尾巴尖尖开始露出来了吧!

    “关系很快就会出现。因为我知道了T死亡的真正时间。在他洗澡以前,也就是4点左右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他根本没有洗过澡呀!难道他会洗了澡还穿着留有咖啡渍的内衣?根据确切的情报,”我朝胡警官投去感谢的一瞥,而胡警官几乎失笑,我正色继续说:“只有你有在休息室洗完澡再回家的习惯,所以备有浴衣、洗发水和干净内衣。在T死后,你只是装装样子,用你自己的洗发水给他洗过头,然后套上你的浴衣。至于内衣,尺码相差太大,如果套在他身上会显得奇怪,所以你就省略了。你是个细心的人,怕滴水的痕迹会暴露移尸的事实,还用吹风机吹干T的头发。你办完了一切,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驾车回家上了床。可是,你一直没有睡着,一直想着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反复回忆着有没有破绽。突然你想到你把一个重要的东西忘记在现场了。你衣服也没换就赶回来。也许你根本还没来得及回家,在车上就想起来了。反正没有人能证明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回家的。所以早上我看见你时你穿着前天的黑色运动衫裤。可是你没想到法医这么快就会到现场,在电梯里,你不是已经流露出知道T出事了吗?所以你要尽快想办法解决掉你的破绽。在我工作开始前你就企图接触尸体,工作时又是。你发现尸体检验会脱掉全部衣服检查每一寸皮肤,害怕我发现实际上他还没有洗过澡。那时自己尴尬惶恐的眼神,你还记得吗?”

    “老天!你在说什么呀!”N汗如雨下。G反而停止了惊恐地打颤,着迷般望着我。胡警官静静地听着。

    “可是,你太低估现代法医学的力量了。从我发现T的口温比体温高时,我就开始怀疑不是自然死亡。提高头部温度,特别是对于循环已经停止的尸体,有什么比一个吹风机更有效呢?但是在那时,我不能肯定是谁做了这一切。我需要更多的线索。你偶尔碰到了我,立刻发现这是个拉拢我并打探消息的好机会,所以邀请我去玩,还把我带回你家。你觉得自己足够有魅力,足够用友善蒙蔽我的眼睛。我在浴室里看到的东西是我后来推断的基础:1.你的洗发水,根据我们可靠的情报,最近你和T的关系不佳,他就算要洗澡也不会用你的东西吧?2.你的浴衣腰带,还端端正正地挂在浴室门背后。经过纤维比对证实和T穿的白色浴衣为同样质料。而那件浴衣的腰带环正好空着。天下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吧?”

    N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地说:“你不能这样,你……”

    “请让我说完,你的冰箱里,标有昨天日期的牛奶还没有开过。当然,这不能用于说明你昨天早上没有回家,失去重要的同事可能是你失去胃口的原因。不过,我发现了更有力的证据,证明这是一次有准备的行动。这个呢?也是你舅舅的吗?虽然被发现的时候是安静地躺在冰箱里,可是我在这个瓶子盖的螺纹里发现卡了一根纤维,经过性状比对,证实和休息室的地毯纤维相同,说明它曾经在那里被打开过又关上。经过化验,我已经明确了这个瓶子里的药片的成份,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伸手把装在密封塑料袋里的瓶子直直地举到他鼻子底下,“你是怎样骗T服下如此大剂量硝酸甘油的呢?”

    这是一个普通的棕色小瓶,不到小指长度,现在里面只有4、5片,但装满有100片,每片含硝酸甘油0.6毫克,需要防潮、避光、避热保存。作为疗效确切副作用少的基本医疗药品,在任何西药房花2.8元就能买到。现在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几乎要被N、G、胡警官和我的目光点燃。

    N欲哭无泪:“照你这么说,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朱医生,你搞错了,”G小声说,“不是他,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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