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临行前（二）
一顿饭吃得倒是十分融洽，除了薛老汉。
无论是康氏还是顾惜惜，都不是他能与之同坐一桌的。于是，他这一顿饭是在另外一个屋子吃的。这样一来，倒显得他有些孤独和凄凉。
吃过饭，顾惜惜便再也没有可以留下来的理由。再者，她的小儿子还在城里等着她呢。也是时候了，她该走了。
想了想，顾惜惜便忍痛趁机提出了告辞：“今天，真是谢谢各位的款待了，这饭菜的味道很好。还有，这烧饼也很不错。这样，就给我拿上一百个吧。”
闻言，祝氏便道：“那夫人得再等一等，现在铺子里并没有这么多，得现做呢。不过不用等很久，要不，夫人你先在这附近逛一逛？”
想了想，顾惜惜便觉得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最后与儿子相处的机会，便对祝氏道：“这样也是使得的，那你们快一点，我再逛逛就是了。”
而祝氏也开心，觉得这顾惜惜是看在叶枫和康氏的面子上给他们机会。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之后，知县夫人也喜欢这个店的烧饼的事就会传遍整条商业街。
见状，叶枫便道：“要不这样，去我的饮料店吧，喝喝茶，晒晒太阳。”顾惜惜这样的身份，却是不好直接在街上闲逛的。真要惹出点事来，那就不好了。
闻言，顾惜惜自然是知道叶枫开的那个饮料店的，因为丽群会的成员中很多人都去过，还将其夸到了天上去。正好，她也很好奇，想去看看她这个儿子到底有什么本领，能让那一群贵妇人交口称赞。
又想到马车就在附近，顾惜惜便道：“这样吧，我们先去把衣服拿了，顺便放在你店里吧。”
顾惜惜以为薛丹会留在烧饼铺子里帮忙，没想到他却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跟在一起到了马车旁。
这个孩子还真是叶枫的跟屁虫啊。不过，这也说明二人的感情的确很好。说起来，顾惜惜倒是羡慕他，可要跟叶枫一起住了十年之久，见证了他的那些成长岁月。
早有伺候的人上了马车，将叠好的衣服一包一包往下拿。之前听顾惜惜说是几套衣服，叶枫和康氏都以为不过是几套冬装罢了，哪知，随着丫鬟和小厮一堆一堆的往下搬，康氏和叶枫都看的傻眼了。
这哪里是几套衣服？这是整整一年的衣服好不好。
而且啊，见了这一大堆的衣服，叶枫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恐怕是一年都穿不完的。他眼尖，看见了里面还有些没有加工的皮草。
许是见叶枫和康氏二人惊讶，又看薛丹跟着，顾惜惜便解释道：“我们去了京城，以后怕是很难见了，所以准备的有些多，这也是你义父的意思。对了……”
说到这里，顾惜惜拉住最后一个丫鬟，打开包袱从里选了选，最后拿了一件她最看不上的衣服出来交给薛丹道：“薛丹是吧？这一件是给你的。”
薛丹和叶枫一样大的年龄，身高体重都差不多了，想到这里，顾惜惜心道真是幸运。若是二人体型相差的太大的话，她是不好意思送出手的。
这原本就是临时起意的。
得了衣服的薛丹非常高兴，对顾惜惜说了感谢的话，这才抱着衣服回铺子去了。
顾惜惜以为这孩子不会再出现了，哪知，当他们走到叶枫的饮料店门口时，这孩子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气喘吁吁的，想是一路跑着追来的。
这孩子还真是……奇特。
进了店，四处看了看，待到坐好，顾惜惜便赞叹道：“先前我听大家都在称赞，还以为是言过其实，现在看来，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这设计真的很不一样，让人耳目一新。”
又见那近乎透明的琉璃，顾惜惜道：“我想坐在这里。”
康氏便道：“哈哈，你说早了，还是去二楼看看吧，我想你会改变主意的。”
她当时就是这样，看了一楼的这个设计，就想坐在靠窗的位置，可是，等她去了二楼，就立刻改变了想法。
“还有二楼啊”，顾惜惜说道，“那就上去看看吧。”
到了二楼，果然如康氏想的一样，顾惜惜爱上了靠窗的那个位置。这个桌子铺着精美的桌布，上面还有一个别致的烛台，插着一支蜡烛。
而窗外，是灿烂的阳光。
光线透过琉璃折射进来，变得柔和无比。同时，光线也四散开来，色彩斑斓的。
还有那盆盆景，是一株她从未见过的树。
此外，此盆景的造型也很奇特，主树是一株粗壮的树，虽然经过修剪，依旧是枝繁叶茂的。这树的树干有个树洞，大大的敞开着。然后，一颗幼苗从这树洞里长了出来，依偎着大树，努力往上生长。
最为特别的是，这两棵树的顶端被修剪的十分特别。大树的顶端像是在低头，小树的顶端像是在凝望，一树低头，一树抬头，一树孺慕，一树依偎，看着倒像是母子。
顾惜惜沉默了半日，方道：“这盆景看着倒别致。我知道你的盆景基本上都是有构思的，代表着某种含义。只是，这一盆又是什么？”
闻言，叶枫便道：“这盆景叫母子，是我最新的作品。”
之前轰轰烈烈的寻亲大会让叶枫有了灵感，加之看的多了，自己也寻到了亲爹和爷爷奶奶，对亲情也有了不同的感悟，这才有了这盆作品。
母子？母子！母子……
这是一直在心里想，所以才这样做吗？
顾惜惜心里很不是滋味，坐在这里，倒是应景啊。
她坐了下来，叶枫又一一问了众人的口味，不一会儿便将茶端了上来。
大家坐在窗户边，喝着茶，聊着天。说着说着，便聊到叶枫和薛丹之前在寺庙的生活。
叶枫没有说话，倒是薛丹罕见地出了声：“说起来，那十年倒也没有你们想的那般苦，虽说住的地方条件一般，吃的更是差，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空了便去街上逛逛，可以吃到各种各样好吃的，但是，那却是我最安静的十年。”
“安静？”叶枫好奇地问到。
说实话，以前聚在一起，都是他和阴平聊天，薛丹几乎不发声的。这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安静这个词。
“是啊，回来自然是有很多好处的，还可以和爹娘在一起。可是，不怕你们笑话，我以前从未想过要和爹娘在一起，觉得和师父在一起就很好。回来也好几年了，我还是会不习惯。相比于和大家坐在一起说话，我更喜欢独处。”
叶枫心里一下子便懂了薛丹的话。
说实话，他以前之所以没有关注这个话题，是因为他觉得薛丹就是这样安静的人。现在看来，他却不是这样的性子，不过是被环境同化了而已。
反过来说，薛丹也许是一个很上进的孩子，之所以会在寺庙里那样上进，努力看佛经，遵守那里定下的一切规定，不过是因为想得到师父的关注。
经过十年的同化，他已经彻底适应了寺庙生活，却不再适应地方的生活。这又能怪谁呢！
叶枫便道：“其实我也是这样，只不过我这个人向来不信命。命和运是天给的，但努力却是自己的事情。而很多事情，经过努力是可以改变的。”
“真的吗？人真的可以与命争一争吗？”
“至少我是信的。那，就拿陈家村来说吧，我来的时候这里是什么状态，你们都可以想象的。单单是拿吃不饱穿不暖这件事来说，我来这里的时候，家家户户的主食基本上都是杂粮。一年到头能够吃上一顿白面，那都是奢望。我还记得我曾经吃过玉米做的食物，割得我喉咙痛。我也曾因为多看了几眼卤肉店的卤肉，而被那老板讽刺……”
“是啊，阴平那孩子刚回来的时候是不吃肉的，而且一吃就觉得胃里怪怪的，说自己想吐”
“那时我就想，若是我有银子了，我绝对不会再吃这些粗鄙的东西的。城里人也是人，和我有着相同的身体，可是，凭什么他们就能顿顿吃好的？所以，我拼命的赚银子，当我的第一盆盆景成型的时候，我和我姐姐一家拿着这盆花到了城里，准备将花卖出去。不瞒你们说，为了把花卖出去，我说了不少违心的话，我没有下限地夸对方，奉承对方，最终得了不少银子。得了银子后，我立即便买了卤肉，又买了米面，买了猪肉和大棒骨。我们包饺子，做面片汤，做炒菜，总之不再吃那些粗粮。”
顾惜惜听了，眼睛顿时就湿了。
只是，她不能哭，也不敢哭。她的亲生儿子啊，原来是这样熬过来的，也难怪他这样喜欢做买卖。当家里的两个孩子在享受锦衣玉食的时候，在挑剔饭菜质量不好的时候，在挑剔衣服的时候，叶枫却在吞咽那种让他喉咙痛的玉米碴子。
为了将花卖出去，不得不去奉承对方，而他原本有可能只是和薛丹一样，不爱说话，只是为生活所迫罢了。
至于那卖卤肉的老板，哼，她大概知道是谁，因为白知县曾经处理过几起纠纷，很巧的是都与一个卤肉店老板有关。不是告他短斤缺两就是告他态度蛮横，想来就是那家店了。
康氏便道：“叶枫的话我是赞同的。这些年我在寻子路上也是这样过的，虽然对婆家我底气十足，没有去管他们会怎么想，但是，对于路上的人我却是十分卑微的，总是觉得我对别人好，别人念在我可怜，便会给我提供线索。不瞒你们说，在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曾给别人下跪，就是为那根本不确定不明了的线索。”
“所以，所以我们不必为这个而伤感。不管适应不适应，爱不爱说话，命好不好，好好活着就行。总有一天，通过努力，我相信我们能改变命运”叶枫总结到。
听了大家的话，薛丹这才轻松了一些。原来像叶枫这样的人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也和他一样不爱说话。
原来他不是异类。
顾惜惜见叶枫回应着薛丹，对薛丹也开始高看一眼。这个孩子其实是个内秀的，只是懂他的人不多。想来祝氏和薛老汉要忙着生意，又要经营多年未管理的生意，是没有时间去了解薛丹的内心世界的。
只是，她又何尝是自由的？这十年，她是如果过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康氏见气氛有些沉闷，便迅速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说一些开心的事。
只听康氏说道：“再过一段时间，也许我也会回京城去了。这里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步入正轨，有叶枫和这些志愿者在，我不再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倒是京城那边，一切都在起步，丢失的孩子也多，我想我该回去了。”
“康姨，你也要走了啊？怎么办，我会想你的。”
见叶枫这样依恋康氏，听说她要走就这样，反倒是自己，刚刚说了好几遍要上京的事，也不见叶枫有何伤感的。
她和叶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想我的话，你可以来京城啊。我家里很多房间，你和薛丹一起来就是了。再者，我也想我那傻儿子了。等我回去了，到时候我们依旧可以偶尔聚聚。还有，你俩也是，不管你们什么时候来，我都等你们。这次我一回去就会置办宅子，而那个宅子里，永远有你们的房间。”
闻言，叶枫和薛丹都起身谢了，看得顾惜惜一脸羡慕。她连这样虚假的承诺都不敢给，更何况康氏说的是真的，她一向就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现在又得了皇帝的封赏，以后行事更加容易了。
她去京城是为了逃避，是为了这辈子再也不见。
又聊了一会儿，祝氏便亲自上门来了。
见康氏在，叶枫在，自己的儿子和顾惜惜都在，这才笑着对顾惜惜道：“夫人，你要的一百个烧饼全部都做好了，我已经拿干净的袋子装了，交给你的那些随从了。他们将烧饼放在了马车上，说是让我跑一趟来告诉你，他们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对了，谢谢夫人你送的衣服，也是我这儿子不懂事，你给他他就拿着了。”
顾惜惜便道：“不值什么，你们喜欢就好。”
原本这些衣服都是她给叶枫准备的，薛丹的不过是顺便送的。实在是薛丹一直跟着她，她不好不送的。要是因此为叶枫树敌，那就更不好了。
说完，顾惜惜便站了起来道：“好了，是时候了，我得回城去了。今天谢谢你们了。”
说着，像是鼓起勇气一样，伸出手想摸摸叶枫的头。只是，半天都没伸出去。她到底是没有勇气。
有些遗憾是注定了的。
送到马车处，顾惜惜忍着悲伤上了车，拉下了帘子，马车便开始往前驶去。
众人都站在一旁，像顾惜惜挥手告别，薛丹却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在马车越来越的时候，撒腿便跑，追了上去。只可惜，马车越开越快，薛丹到底是没有追上，徒让自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蹲在地上喘气。
等他回来，祝氏嗔道：“你这孩子，跑什么跑啊，看你累的。那马车岂是你追的上的，再说了，你追上去是要做什么啊。”
不光祝氏好奇，叶枫也很好奇，他想知道薛丹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在叶枫看来，薛丹已经开始社会化了，开始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开始正常生活，而不是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出神，又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刚刚夫人送了我两套好看的衣服，我还没说谢谢呢。”薛丹一边喘气一边说到。
反射还真是长啊，叶枫在心里想到。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笑，便听薛丹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和这个夫人坐在一起，很舒服的感觉。”
闻言，祝氏便笑道：“不光是你，我也喜欢这位夫人，很是和蔼，对下人也好。不怕你们笑话，我一直以为官夫人都是目无下尘、高高在上的，但是近日见了，真真是有涵养。末了，还给我们这样的小店机会，真的是好人。”
薛丹很想说，他喜欢顾惜惜不是因为对方和蔼，而是因为她身上有种莫名吸引他的感觉，就是一种天生的感觉，与其他无关。但是，他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算了，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叶枫还在睡觉，便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他赖在床上许久没动，以为这样对方就会放弃。但是，他显然是想多了，对方隔几分钟便会敲一次，跟定时的闹钟一样准，搞得叶枫非常烦躁。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对方很有礼貌，敲门声根本不大，算不得大声。想了想，叶枫便知道自己今天非起不可了。
披了一件外套后，叶枫穿着鞋开了门。
一开门，却见门外站着是薛丹。
“薛呆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也不知道多睡一会儿。”
“你知道的，我睡不着，很早便醒了。”
叶枫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就现在这个时辰，想来薛丹已经是等了一会儿再过来的。
“那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吗？”
“昨日我回去试了试，夫人送我的衣服竟然刚刚合适，我很是喜欢。所以便想着，夫人对我这样好，我却无以回报。想了想，我在寺里的时候曾经跟着师父抄写经文，我不会写字，所以字迹非常不好看。但是，慢慢地练习，也就会了。这一本是我自己抄写的《南华经》，麻烦你帮我交给夫人，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也祝她去京城的路一路平安。”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这样更有诚意的。再说了，你还可以穿上那套衣服去，夫人看了也开心啊。”
“我，我又不像你总是有机会进城的。”
薛丹说的是实话，自从他被找回来，祝氏和薛老汉便像是有了阴影一样，不敢让薛丹一个人上街，更别说进城了。每次进城，都是她和薛老汉陪着去的，根本不敢单独让他一个人去玩。
“没事，既然你想去，那我就带你一起去。只是，今日却是不行，我已经有了其他安排。要不这样吧，明日，明日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去。”
叶枫今日要去给果子林灭虫和修剪枝条，陈五妹和千语也会来跟着学习。这是早就预定好了的，不好随意更改，且顾惜惜也说了，离开还要好几日呢。
薛丹听了，一下子便笑了。
这笑容让叶枫有刹那的失神，这个和他一样大小的少年，原来也是会笑的，而且这一笑，如有春风般让寒即融。
不爱笑的人各有各的理由。但是，他们笑起来，并不见得就比一般人差什么。
晚上，叶枫躺到床上，这才开始想自己到底应该送顾惜惜些什么呢。薛丹的礼物礼轻情意重，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但他却是实在是不知道送什么。
反正顾惜惜什么都不缺，只要心意足就是了。
想到这里，叶枫忽然记起，昨日顾惜惜看见楼上那盆名为“母子”的盆景时的表情，想来她刚生了孩子，是很喜欢这盆景的。
罢了，就送这盆景去吧，反正他也就盆景拿得出手了。
第二日一大早，薛丹便穿上了顾惜惜给他的两套衣服中的一套。祝氏给他认真地熟悉了，又拿出金箍将头发盘好了，这才让他去找叶枫。
跟着叶枫，她放心。
薛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叶枫家的走廊上，静静地等待叶枫起床。幸好叶枫知道薛丹的习惯，所以昨天晚上并未锁门。要不然啊，薛丹定是要在门外等他了。
现在这个季节，已经到了起雾的时节了。一早一晚已经很冷了，把人冻病了就不好了。
等叶枫梳洗完，随意挑了一套顾惜惜给的衣服，这才对薛丹说道：“走吧，我们先去饮料店，我要去拿那盆盆景。”
想了想，薛丹便道：“嗯嗯，那盆景好，夫人喜欢。”
看来，薛丹也看出来了。
拿好盆景，去村口坐了车，二人便朝县衙赶去。
虽然有雾，但清晨总归是美好的。
叶枫倒也罢了，这一次去县衙，跟他之前去过的无数次是一样的，并无差别。可是，薛丹就不一样了，整个人十分开心，倒有了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他又可以见到那位夫人了。
见他这样，祝氏是十分开心的。谁说薛丹异于常人了？他不过是没有找到感兴趣的事情罢了。
平日里，赶车的人原本是要等人坐满了才会离开，这样也好多赚些银子。可是，今日他自己也有急事，见叶枫和薛丹都上了车，立即就出发了。
“哟，这哥俩，长得可真像啊。”赶车人赞叹道。
叶枫和薛丹长得原本就有些像，加上今日凑巧穿了同样风格的衣裳，乍一看，可不就像是哥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