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倒霉的殿后（1）
周大牙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参加一个什么样的战斗，可是十几年的阅历让他觉得这次的情况不一样。作为一个年近四旬的人，在那个年代完全可以以“老夫”据之了，那个年代，国人平均寿命不足36岁。所以周大牙让狗蛋跟着李久，他还悄悄的告诉狗蛋，自己的老家在哪儿，在那里有一棵大槐树，大槐树下有个洞，里面自己放了多少多少光洋……就一条，把自己送回去。
“我接到命令，天亮以前，我们进入这里的阵地，掩护友军后撤，我们的任务是在这里坚守一天，天黑就可以撤离……”络腮胡子连长蹲在地上用木棍画着简单的示意图，“我们连这一块地方南北长500米，这里本来是一个小镇，你们也看到了，房子基本都炸光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给我把阵地守住。现在我命令……四排作为预备队留在连部，其他的立即执行吧！”
胡子连长这个连其实在上一次的战斗中就被打残了，全连由原来的120多人打到现在不足70人，如果不是周大牙这个排长还在，他的这个排就会打散分配到其他排里去。由于周大牙这个排长还在，那些没有排长的排就无法整编四排，要整编也是被整编到四排来。新来的连长没有这样做，而是把自己带来的警卫员弄去当排长了，于是，只有9个人的四排保留了下来。
天亮了，被打得稀烂的小镇映在了大家的眼帘中，分配的阵地上其实啥都没有，只能把附近倒塌房屋的残垣断瓦堆起来，把那些门板破窗户盖在上面权且充作工事，这样的工事挡挡子弹还凑合，可要是用来挡炮弹……根本就别想了！
连部设立在镇子里唯一的一幢还矗立着二层楼的小院里，之所以这里还有房子，因为这里是个炮击的死角，在这房子的后面有个小山包，据说，那里曾经是清朝绿营兵的一个点将台。
这个叫青花的小镇处在苏沪地区的河网地带，小镇的周围不是河汊就是水田，要么就是池塘和洼地，鬼子要想实行两翼包抄拦截从淞沪战场上撤下来的国军，就必须通过这个小镇，而在这个小镇就卡在这唯一可以长驱直入的路口上。为了守住这个小镇，二个月来，在这里消磨的国军已经超过了一个旅。
说守住这个小镇是不准确的。最早国军在淞沪摆开架势与日军会战，战略意图是想把日军赶下大海，这个小镇就是最早的出发地之一。从开始的出发地到最后坚守掩护其他部队撤退，这里不断的像绞肉机一样的绞杀双方的士兵。
现在，用一个残缺的连来守这里几乎就是一个发疯的布置，或者说的更确切一点，就是打算牺牲这个连为其他部队争取撤离的时间。噢，国军不用撤退这个词，他们叫“转进”，就连打仗国军也喜欢玩这些虚里吧唧的猫腻，焉能不败？
早饭总算是送上来了，每人二个馒头，一块榨菜疙瘩。李久仗着块头大多拿了一个，他吃了一个馒头，剩下二个塞进了怀里。
“久大哥，你咋不都吃了？中午肯定还有。”狗蛋凑到李久身边。
这狗蛋还真是有眼力见，他也看出了李久是有本事的，在干爹周大牙的指点下，跑过来与李久套近乎。
“中午送来的是饭团，你能保留多久？”李久眼皮都没抬说道，“今天这仗只要开打，咱们连肯定剩不下几个，到时候要想活命就看自己的运气了，等会跟我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尸体，先给你换换脚上的鞋。”
“我看了，这附近没有多少尸体了，听说昨天双方打着白旗把各自的尸体都抬走了。”狗蛋小声说道，“我这脚不怕的，顶得住。”
孙建翻翻眼皮没再搭话，周大牙一边走一边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
青花镇还真是不那么好攻，周围的烂泥地让鬼子那履带窄窄的坦克根本无法通行，这也鬼子在造坦克时不讲科学的弊病。鬼子也知道中国江南地带是河网地带，不利于坦克通行，他们以为减轻重量就可以有改善，所以，日本当时的中型坦克是97式中型坦克，重量大约在15-16吨之间，这种坦克的履带也设计的很窄，殊不知这样更加重了坦克对地面的压强比，更容易陷车和翻车。而同时代的T-34坦克虽然比日本坦克重量超出一倍有余，可是凭着宽大的履带，硬是在库尔斯克大会战中穿过第聂伯河湿地，对德军实施了迂回包抄，取得了战役的胜利。
青花镇的外面就摆着两辆被炸得炮塔开花的日本坦克，这坦克就像上海汤包那样的薄皮，最厚的装甲部位也不过才33毫米，比一盒香烟的厚度多不了多少，以当时的任何火炮，只要直接命中，基本上就没有了活路。这样的坦克在战场上要想存活，只能依靠那有限的机动能力去规避炮火的直击，一旦失去了这唯一的规避能力，等待这坦克的就是死亡。镇外的那两台坦克就是陷入了稻田的稀泥里，最后被国军用炮击炮密集攻击给打残的。
大兵们没有钟表，不知道是几点了，反正从朦胧的云层中看到太阳大约一竿子高的时候，对面的日军就开始了炮火准备，唿哨的声音告诉李久，这是日本鬼子使用的92步兵炮，这种奇葩的短炮管步兵炮威力其实很有限，最大射程也不过是2800米，还比不上大口径的迫击炮，全世界也只有日本军队装备。
炮火攻击能够发挥最大效能的地形是平地，遇到树林或者小镇这样的建筑群其实是效能最低的。在平地上，炮弹爆炸，形成有效的破片杀伤半径，这也就是老兵说的“一炸一大片”，而类似92步兵炮这样只有70毫米口径的炮弹，在平地上也就是能炸出几十公分的一个小坑。能够炸出可以当掩体的弹坑的炮弹起码是要122毫米口径以上的重炮才行。像92步兵炮这样的只有3.8公斤重的炮弹一旦落进树林或者建筑里，基本上就无法形成周围有效的杀伤半径了，都被周围的障碍物给挡住了。
鬼子的炮击打了有半个小时，李久心里默默的数着每一轮的炮弹数量，大致了解了对方也就是一个炮兵大队，还不是满员的。确认了这个信息，李久心里多少舒服点了。行伍里有句话，叫“新兵怕机枪，老兵怕炮”，可要是这炮的威力不大，老兵也就不在乎了。而李久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兵。
炮击还没有结束，前面就枪声大作了。一听这枪声李久直摇头，“如此打法恐怕前面的那几个排坚持不到中午就玩完了……唉，难熬的一天啊！”
暴起的枪声大多是7.92子弹的声音，密集的是步枪声，连续的是机枪声。而鬼子的三八大盖的声音很少，偶尔听到鬼子的重机枪声音，基本上都是点射，很少打长时间的连射，这让李久的眉头皱了起来。
日军使用的重机枪很是奇葩，使用30发保弹板供弹，如果要是不控制射速，那副射手无论如何也是供应不上。而且，长时间的连射，也会造成枪管发烫，最后干脆就卡壳了，所以，有经验的机枪手都是打点射，重点压制对方的火力点。
从对方的枪声里，李久判断，这一拨鬼子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三连怕是遇上硬茬了，他心里为那个傻瓜连长的指挥感到悲哀，真是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啊。
想了想，李久走到周大牙的身边，“老周，召集大伙说道说道呗，你是老兵，知道战前说道说道的意思，要是单干，恐怕我们活不出几个，我估计用不了到中午我们就得上去。”
周大牙的眼神里猛得一亮，马上举起右手招呼手下的那几颗葱围过来。
“今儿我们可能很快就要上去了，上去之前，久兄弟有话对大家说，不管乐意不乐意，你们他妈的都给我先听听，谁捣乱别怪老子翻脸。”周大牙的凶相露了出来，“告诉你们，久兄弟是东北讲武堂毕业的正规军官，他打鬼子的时候，你们几个还在老家种地呢！”
李久伸手拦住了周大牙的吹嘘，“咱们长话短说，叫哥几个一起来，不为别的，就为大家都想寻条活路，我们只有合在一起才能抱团取暖，乐意听的我欢迎，不乐意想自己单干的我也不强迫，哥几个想想是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开场白，李久抱拳晃了一圈，这也算是给大家见礼了。
“行，我们听你的，你说吧。”赵豁子第一表态，其他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眼前这伙鬼子不是善茬，刚才大伙听到枪声了吗？”李久指指耳朵，“鬼子开枪很少，可每次开枪我相信前面就有个弟兄倒霉了，我们的对手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不是菜鸟，所以，我们上去后绝对不能按照他们几个排那样打，那样的打法是找死，是自己撞墙！”
“为什么？”机枪手曲麻子不解的问道。
“你的机枪要是那么打，你以为鬼子的神枪手不找你？你以为鬼子的重机枪不压制你吗？你有几条命去抗住对方的火力？”李久不答反问，曲麻子顿时蔫了。
“我们人少，拼不过鬼子的火力，更不要说拼鬼子的火炮。所以，我们步枪上去，每个人至少要给自己预备三个以上的火力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那多累啊，来回跑不是很危险？”李久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小给打断了。
“累？能活命就是再累也值！久哥这个法子好！我支持！”老兵油子赵豁子马上就明白了李久的意思，“老子的枪法可不是盖的，这法子能多杀鬼子！”
“我们哥俩也同意这样干，那个……久哥，我们虽然当兵时间不长，但是我们听得出好赖话来，您多教我们一点。”张家兄弟也接口说道。
“切！一群傻了吧唧的蠢汉，不怕累死你们就学！”王小小声不忿的说。
王小是周大牙这个排里唯一的东北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与这些关内的兵格格不入，虽说他们这67军是以东北军为家底拼凑起来的，可是从31年出关到现如今，除了军官之外剩下的东北人就没有几个了。不过这个队伍还是秉承原来的习惯，军官都是东北人，军官可以不是东北人，但是，带兵的军官不能不是东北人。正因为旧军队里的这些陋习，3连连长阵亡之后，上面宁可派一个半拉子的东北人当连长，也不会在这个连里就地提拔。李久不是正宗东北军出身，这就注定了他在这里不可能被重用。也许正因为有这些陋习，王小才以为自己早晚会升官，根本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妈啦巴子的，你自己作死是你自己的事情，别他妈的害了我们！”李久猛的站起来，一口地道的东北腔脱口而出，他目光炯炯的盯着王小，“我告诉你，待会上去了，你这个王八犊子离老子远点，老子不媳你！你要是不听老子的警告，敢他妈的跟我扎刺，老子削死你！”
李久的低吼可是把其他人都惊呆了，他们感觉到了那种浑身阴冷的杀气，这是那种久经阵战杀人无数的霸气，是那种见过无数生死的寒气。站着的人里，除了周大牙无所谓的掏出烟卷点上之外，其他人无不骇然，狗蛋都吓的发起抖来。张家兄弟紧了紧领口一屁股坐下，曲麻子装着检查那挺机枪躲开了这里，只有王小站在那里，他本来还想顶两句，可是面对无比强悍的压力硬是开不了口。
被李久说中了，日头还没有到头顶，连长就喊着周大牙，“你们去2排的阵地，他们打光了，那里是主要阵地，无论如何给我顶到天黑……”
周大牙没吭声，带着自己这几个人向二排主阵地摸过去。
中午，敌人的进攻停了下来，看来小日本也是要吃饭。可是4排却没有吃上午饭，饿着肚子爬上了阵地。
“大家把二排扔下的武器归拢归拢，看看还剩下多少子弹。”李久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