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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一刻钟,能完吗?

    木繁树破水而出时,四周尚是静寂无声,待她游至水边,却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向她递了过来,不必抬头去看,她也猜得出,此时这只手的主人必定是微笑着的。

    他道:“木神大人。”

    木繁树心底一颤,仿佛中了什么妖术,不由自主地便顺着那只手缓缓向上看去。

    水蓝衣,银线云纹滚边的宽阔袖口,衣上暗绣大小不一的六角雪片,衣领层层重重,微敞,若隐若现两抹平直精致的锁骨,却不显花性风流,洁净似连天山上雪,温柔如暖日二月风,纯极,美极,使人挪不开眼睛。

    装扮,气质,风度,韵味,皆是他。

    但这身形,已非少年形貌。

    他道:“水里冷,上来。”

    木繁树不动,然而她的心却早已狂乱得落不到实处。

    他道:“为什么不看我的脸?”

    一滴水珠倏然从她鼻尖坠落,木繁树立刻垂下眼睛,绕过他,自行上了水岸。

    青山绿水,十里秀竹,有谁想到,雾魇沼泽的中心竟也能使人亲临清风拂面野花香。

    身上一暖,是一件轻软的水蓝披风落在了她的身上,“喜欢吗?”

    喜欢吗?

    呵,看来,这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处好风景了。

    尤其是,长大了的他。

    可惜终是幻化而来。

    木繁树并不拒绝这件披风,毕竟浑身湿透,能有东西遮掩总是好的。她望着远处连绵青山,极平静道:“我想要烟袖草。条件。”

    他依旧浅浅笑着,弯腰采了朵野花,道:“条件就不必了。烟袖草,你看这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木神大人想要多少,便拿多少。”

    木繁树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脚下的紫色草花上,“你把烟袖草变成……这些?”

    他道:“烟袖草自是烟袖草,即便形态有变,它的功效作用也不会因此减少一分。大人请自便。”

    话罢,他竟极其潇洒地走了,再不多看木繁树一眼,也不多说一句。

    背影温柔明朗,一如少时。

    木繁树一时怔住。

    他一定是色魇幻化的吧?他这是在干什么?欲擒故纵吗?

    如果是,那他未免也纵得太放心了,难道他就不怕她真的薅一把烟袖草跳入水中不见?不过,他说这些野草花是烟袖草就一定是真的吗?万一骗她的呢?可是奇怪,她为什么会对此深信不疑?或者,他根本就对她无感?那么这一处好风景又如何解释?……

    木繁树摇了摇头,不想了,果断薅一大把草花揣入袖中,这就准备跳水离开。

    忽有一个粗犷且沙哑的声音传来:“等等!”

    木繁树在这里法力全失,明知来者不善岂会听他的,纵身便是一跃……

    “哧哧哧—啪”的一串响!

    痴魇竟一瞬间将面积不小的水湖整个的速冻成冰,直接阻了她的去路。亏在木繁树反应迅捷,立刻改跳为扑,又顺势一个侧身滚动化解跳水冲力,这才勉强落个全身。

    壮硕的痴魇飞身落在木繁树身旁,脚力之大,竟震得巨大个冰湖狠颤了一颤,道:“木神大人刚来,这便要走吗?!”

    木繁树正要起身,忽觉一道凌厉掌风直冲她面门扑来,危急关头,她左臂倏然一撑,整个身子登时向右滑出去足足一丈,险险避过那致命一掌。

    啪!冰花四溅!

    痴魇暗赞声“好反应”,右手掌一展,应时现出一柄三尺长的刀锋在手,冷笑一声,刀花一挽,这便迫不及待地卷冰攻来。

    木繁树这次却不急于闪躲了,掸着披风上的冰渣,道:“主人不招待,自然要先行离开。”

    像是强忍了好久,痴魇突然暴怒道:“干你的!少他妈酸扯穷拽!看刀!!”

    当!

    嚓!

    刀锋一偏,斜插入冰湖!

    痴魇怒瞪着那条突然出现的雪片蓝影,粗声吼道:“章涸你个老色鬼,你贪图美色不给老三报仇也就算了,凭什么也不让我报?!你忘了我们当初……”

    章涸遥遥一指痴魇:“啰嗦。”

    也不知是被施了术法,还是惧于章涸的威严,痴魇果然就此打住,硬邦邦站在那里,再不啰嗦一字。

    章涸:“大人受惊了。”

    木繁树看向那张清俊雅秀的脸,面色平淡:“你还是来了。”

    章涸笑道:“没办法。我好像听见有人说,‘主人不招待,自然要先行离开。’是以欲尽地主之谊,聊表心情。”

    木繁树:“……好。”

    章涸伸手作一个“请”的姿势:“大人就不怀疑,冰封水湖,痴魇是受了我的指使?”

    一神一妖并肩而行。

    木繁树不冷不热道:“不是怀疑,是坚信。”

    章涸摇头笑道:“冤枉。我便知道老二要坏我事,果然如此。”

    “他封湖,你加印,双重保障,我插翅难飞,你还喊冤枉?”

    “我若说,我根本打不过老二,只能利用他法术的反噬弊端,将他暂时冻于水湖之上,你会信吗?”

    “不知道。”

    “我若说,我们雾魇沼泽的妖位排序,根本不是根据法力高低决定,而是临时起意的抽签,你会信吗?”

    木繁树目不斜视,不说。

    “我若说,我对你的心意……”

    “我信。”

    章涸微惊:“你……”

    “我们成亲吧。”

    章涸一个趔趄,路都不会走了,软脚站着道:“大人这是……啊,呃,呵呵,这……吓人,我真的有点受宠……”

    木繁树看着他,极认真道:“欲擒故纵,英雄救美,金屋藏娇,日久生情,你都不必逐一试了。我们成亲,马上。一切繁冗礼节我们也不用做了,直接,圆房。”

    扑通!

    章涸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有没有人告诉我,传说五界中最不懂风情、最矜持、最美丽、最有智慧的女神是如何被我搞定的?

    烟袖草么?

    天!她也忒能豁出去了。为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天界昏君,却要牺牲自己的冰清玉洁,值吗?

    赶时间似的,木繁树道:“一刻钟,能完吗?”

    “一刻钟?”蒙了一会儿,章涸突然觉悟,噌地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老子不是一刻钟!老子才不是一刻钟!!干干干!老子擎天一柱凶猛威武次次干你个三日三夜醉生梦……啊,你你干什么?干什么脱衣服?咳,你,你别脱,先别脱!我蒙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呃……好吧,我什么都看得见。……”

    言行举止全无了方才的彬彬有礼清俊雅致,仿佛戏子下台,章涸顷刻间原形毕露。

    木繁树将披风解下,随手丢在地上,然后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美目上下打量着他:“没反应?哦,你不举。”

    那口气活像在评价一株路边野草花:开不了花?哦,没救了。

    章涸脸白了白,几乎要哭了,恼怒道:“你不举!你爹不举!你爷爷不举!你们全家都不举!不就想强迫个女人找点刺激么,怎么搞得像是我被强迫了一样?再说你只脱了件披风,连块肉都没有露出来,我即便偷看两眼也实在看不见什么,怎么就不举了?想让我举,想跟我圆房,那么尊贵的木神大人,你倒是脱个干净给我看看!啊?脱啊!”

    木繁树犹豫了一瞬,“好。”这便抬手去解芙蓉扣。

    不料,章涸却忽然脸色一变,朝她不停的笑着作揖道:“不强扭的瓜不甜!木神大人,您能不能好好的挣扎挣扎不让我得逞?拳打脚踢声嘶力竭的喊救命好不好?求您了!”

    木繁树:“……”

    这老色鬼,兴趣爱好果然和松下说得一模一样。

    章涸:“你这是什么表情?很为难吗?噢,木神大人,你该不会爱上我……咦?哪儿来的琴声?”

    木繁树眼下法力全失,五官感知皆不如从前的百中之一,章涸都已沉浸在琴声里好久,她才隐隐约约听得几个音符,那琴声自青幽竹林来,随风入耳,近些,便渐渐清晰连贯为一曲,起始调子平仄无奇,慵慵懒懒,颇有些催眠曲的味道,忽又起几点温柔暧昧弦,似媚女搔首弄姿撩俏郎,干柴烈火,将行那百年好合鱼水之欢。木繁树忍不住心中发笑,正猜定是哪只小妖突然犯春呢,忽而一声尖锐起,大有白磷擦石走火的痕迹,旋即琴声大振,意气风发,宛若无数丽人使扇巧风催火,“呼”地一声,蹿起竹林火焰一丈高,又蔓出足足三里之遥!

    章涸春梦初醒,尖叫道:“啊,我的家!那是我的家啊!!”

    木繁树:“哦?”

    章涸:“哦什么哦!救火!赶紧给我救火啊!……啊?美……”

    章涸狂奔向火海的脚步倏然止住!

    他因兴奋而骤然放大的瞳仁中,青竹渐少,火焰渐盛,更有一抹胜却火焰的红衣随着琴声轻盈曼舞,旋转,跳跃,娉婷而来。

    哗!

    章涸淌着两管鼻血,饿狼一般直向那红衣美人扑去!

    木繁树也终于回了魂,心中赞声,“好个妖娆美人!”自觉背过身去,低头数野花。

    一朵,两朵。

    美人犯春,色魇犯贱,正所谓两厢情愿,干柴烈火,一拍即合,我不能上去打扰的对吧?

    三朵,四朵。

    水湖被封,烟袖到手,色魇的头发也已到手,天时地利人和,我应该赶紧的趁机离开对吧?

    五朵,六朵。

    嗯,马上离开。

    七朵,八朵。

    木繁树:“贝左令,你还打算在我头发里呆多久?出来吧。……贝左令?……左令?……贝瀛?”

    贝瀛:“唔唔,救我!繁……唔……”

    木繁树:“……”

    进入沼泽之心前,松石用妖术将贝瀛化作一根头发种进她发间,具体是哪一根,木繁树也不知,而化解妖术的咒语则特意设在贝瀛心中,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心念一定,即现原形,所以何时变回来是他自己说了算,而此术的目的说来可笑,竟是贝瀛不想自己的性命假于旁人之手,又躲不过松石月下的连番鄙视,不得已随木繁树进入沼泽之心,才想起来的“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过,还原之法实则还有一个,即是割掉这根头发。

    可木繁树不知哪根头发是他,亦不可勉强他现行帮忙。

    除非是他自愿了。

    然而,他到底什么时候离开的她?

    还换了身红衣!

    不及再想,木繁树抄起一根碗粗的木棍,冲着章涸的擎天一柱,劈下!

    可怜章涸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直挺挺,倒地。

    木繁树丢掉木棍,舒一口气,“你没事吧?”

    贝瀛:“……没,没事。”

    木繁树心头不由得一痛!

    他的声音竟有些……发抖?

    他害怕。

    可是,两个大男人滚来滚去的能发生什么,他害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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