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负伤拜师
月上柳梢头,许久的平静使得飞鸟又重新回到树枝上驻足。
极道非乏缓缓睁开眼,他感到后背上有什么东西在戳他,于是伸手去摸,却再次惊起身后的飞鸟四散而逃。原来只是飞鸟在他背后啄食,极道非乏颤颤巍巍的撑起双手依靠在枝头,四周静得出奇,只有月亮如同近在咫尺,月斑看的尤为真切。
自己居然还活着,极道非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体也缓了许多。他脑袋里突然回忆起白天的事,在昏迷前他明明记得在同黑蟒在博弈,自己因为天绶逆脉,五行之力无法祭出,只能等待被黑蟒吞噬,可为何在紧要关头黑蟒会放自己一马?对了,还有那个孩童,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极道非乏向四周望了一眼,晚间时分树荫之下,仅靠着羸弱的月光,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站立起来,回想了一下那个孩童的名字,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孩童应该叫“幼翎”才对。
“幼翎,幼翎,你在哪里?”
极道非乏发出微弱的呼喊,声音也更加沙哑,他发觉自己的伤势比想象中严重,体内的元气衰减了很多,步履甚至开始踉跄起来。不过此时他的心中只挂念那名孩童,他反复叫了几声后,除了惊起了更多的飞鸟,便只能听见清风拍抚柳枝的声响。
遭了,莫非黑蟒攻击了这个孩童?
极道非乏抑制不住这种念头,便从树枝一头走向另外一边找寻,谁知双腿绵软无力,被树枝绊倒,一下子从柳树顶端摔了下来,极道非乏猝不及防,一边攀扯着柳枝,一边运气上浮,可胸口一阵剧烈绞痛随之上涌,喉咙生涩,幸亏有柳枝羁绊,减缓了下降的力道,只是他跌落在地上时仍然吐出一口鲜血!
“哇…”
高处跌落似乎又再次震动伤势,不过极道非乏却丝毫没放心上,因为他赫然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借着零星的月光,他一眼认出是陆幼翎。
只是陆幼翎面额朝下,一动不动的匍匐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极道非乏将他翻过身子,倒吸了一口气,这孩童的左边脸颊上居然出现一道伤疤,从眉角直达颧骨一侧,伤口贯穿了上下眼睑连成一线。
极道非乏赶紧探了一下陆幼翎的鼻息,还好,这小家伙的命是保住了,就是不知这眼睛的伤势如何。
极道非乏将陆幼翎拖到一个光线略微明亮的位置,解开上衣,然后用手轻拍他右边的脸颊。
“幼翎,醒醒…幼翎,醒醒…”
连续拍打了几下之后,陆幼翎的身体蠕动了几下,右眼眼睑也眯开一条缝,只是左眼没办法睁开,厚厚的血痂将上下眼皮粘黏在一起。
“神…仙,我这是死了吗?”
陆幼翎虚弱的张开双唇,极道非乏摇了摇头。
“蛇,那条巨蛇呢?”
“黑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们都还安然无恙。”
“啊,我的眼睛…好疼啊!”
“你不要乱动,伤口会迸裂出血的,我先扶你起来,”极道非乏本身已经很吃力,只是他修为极高,休息片刻,体内流逝的元气又稍微充盈了一些,他扶起陆幼翎,扛起他一只胳膊向前拖行,远离了参天柳树的蔽泽,月亮的华彩倾斜如注,犹如白天那般绚烂。
“眼睛还疼吗?”
极道非乏关切的问到,陆幼翎小声的说道:“还是有点疼,不过好多了。”
“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先扶你回去。”
“就在前边不远的郭家村,不过那并不是我家,这是我郭叔叔的房子。”
“嗯,那我便先送你回去,”极道非乏朝着陆幼翎所指的方向走去,行走的路上极道非乏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于是便问道:“刚才我和黑蟒拼斗的时候,是你救了我对吗?”
“是的,我想起你说过它的眼睛盲了,我便趁你和它缠斗的时候偷偷的靠近,然后用手中的箭矢向它眼睛投射,它中箭后疼痛难忍便停止对你的攻击,转而向我袭来,我赶紧挂上草绳向下爬去,哪知它速度极快,我在向下滑动的时候便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接着便被它的尾巴击中,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你这样做真的很危险,不过也算是被你错打错着。”
“我当时害怕的不得了,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这条黑蟒没有趁机吃了我,反而兀自逃走了。”
“怪不得它会突然停止对我进攻,幸亏有你,不然我今天一定命丧于此。”
“神仙,你到底和这条黑蟒有什么过节?为什么在这里等了它三天三夜。”
“过节?我和这只畜生能有何过节,只不过我需要它身上的一样东西罢了,唉,现在看来又没有得手,当真是天不佑我。”
“你需要它身上什么东西?”
“我需要它的一颗牙齿用来制成斗斛,用以盛装其它两样东西。”
“居然用黑蟒的牙齿做成斛,盛装的应该都是宝贝吧?”
“你不要多问了,总之我经脉受了重伤,只有这三样东西集齐了,我才能够复原。”
“神仙不愿说就算了,如果是普通的斗斛,我家中多的是,但是要从那个怪物身上拿,我看还是算了吧。”
极道非乏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心中不免有些气馁,这黑蟒颇通人性,今日受到重击必定不会再在这里出现了,还需再寻些蛛丝马迹才行,不过下次相遇就不能再像今日一样与它硬拼,天绶逆脉已经格外严重,从白天的情形看,自己的修为似乎又退了一层,与之正面争斗绝对没有胜算可言。
不知不觉两人走回郭清泉的家中,屋内一片漆黑,陆幼翎指着院门道:“我郭叔叔不在家中,可能外出找我去了,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极道非乏将陆幼翎扶回自己的床上,陆幼翎告诉他后院有口水井,极道非乏便打了一盆水过来为他清洗左脸的伤口。
“感觉怎么样?能否睁开眼看看?”极道非乏急切的问道,手里握着的方巾都忘记拧干,水汗混在一起顺着胳膊湿湿哒哒的往下淌。
“呃,真的一点……也不疼了”陆幼翎心想不能让神仙看到自己懦弱的样子,只好撒了个谎,只是面上却伪装不了,他咬着嘴唇,面部乌青,额头上的汗珠流个不停。过了许久,眼皮才勉强张开,一颗乌黑明澈的眼珠子在眼汪中来回打转,“我好像看得清东西了。”
“哦,”极道非乏缓缓的舒了一口气,“眼睛无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你脸上这道伤痕怕是消不掉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爹爹曾经在守卫云都边境的时候右手上也留下过一个伤疤,我还挺羡慕的。”
“你这小毛童当真比我要豁达开朗,对了,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陆幼翎迟疑了一下,便说出口来:“我爹爹名叫陆德。”
“原来是司徒洪源的部下。”
“怎么你认识我爹爹?”
“未曾谋面,不过你爹爹是一员猛将,他当年骁勇善战的事迹倒是听过不少,这么说来,你真的是云都之人。”
“嗯嗯,是我爹爹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不过他嘱咐过我不要将自己的身世说出去。”
“既然如此,那你还对我明言?”
“神仙问话自然不能有隐瞒,对了神仙,我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上午您帮我掏的鸟蛋我还一直摆在灶台上呢。”
“你这小毛童,行,你躺好,我去帮你弄来。”
望着面前的孩童,极道非乏突然忆起以前的一段岁月,当他修为还未有成就,只是刚入得‘虚谷’之境时便认识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面若烟尘,现在回想起来如同冬暮春晓时节的细雨,又如夏末至秋的飞絮,看得见却又抓不牢,一时让人心驰神往却又暗自神伤。
早已脱离尘世的自己如何会凭空生起一丝惆怅?极道非乏暗自笑了笑,或许当初选择修缘这条路,摒弃了红尘纷扰当真是错了。
极道非乏做了一碗蛋羹给陆幼翎,自己也跟着吃了一点。他虽然到达天绶境界之后可以不用再吃五谷杂粮,可是陆幼翎却死活让他尝尝,他说这窝鸟蛋也算是自己拼着命换来的,算是受伤后的安慰,理应一同享受。
极道非乏拗不过他,便勉强答应,待他吃完之后便帮他清洗了脸上伤口,他本意催动火焰替陆幼翎止住渗血的伤口,又恐他忍受不了煎熬,再加上自己的元气还没有复原,只好就此作罢,自己盘腿而坐,闭目养伤。
第二天的时候,田间的鸡鸣狗吠声不绝于耳,将两人吵醒,陆幼翎脸上的伤口稍微好转便每间屋子搜寻了一遍,任然不见郭清泉的身影。十岁的孩童呆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父母没有来接他,现在郭叔叔也不见踪影,剩下他一人真不知如何是好。
“完了,郭叔叔整夜未归,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口中所说的郭叔叔叫什么名字?”
“郭清泉,是我父亲的旧识。”
“我们不妨去村子里其他人家去问问。”
两人说罢便一齐出去询问,郭家村已经十室九空,但凡留驻在这里的村民都回答说不知情。
“临行前你郭叔叔有说过去哪里吗?”
“他说去城中卖菜,让我在家中好好等着,晚间便回,谁知道到现在为止也找不到他人在哪里。”
“这么说来,也许他正身在叶月城中,我们可以去那里打探一下消息,顺便帮你买些敷脸的草药。”
“可是郭叔叔不让我出门,让我只在家中等候,我若是不听他话,他便不带我回云都了。”
极道非乏听完后哈哈大笑道:“这种话也只能欺骗你这个孩童,脚长在自己身上,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
“可是…”
“不要可是了,身为男子汉,做事怎么能像你一样婆婆妈妈的,你若不去,那我一个人去好了。”极道非乏佯装愠色,不再理会陆幼翎。
“也对,反正神仙去哪我便去哪,等我收拾包袱一起入境!”
极道非乏换上了一套郭清泉的粗布麻衣,然后带着陆幼翎一前一后往叶月城进发。叶月城地处云都与日照国接壤的地方,属于日照国的国土,它西通驿川,东临辰水,城险而民丰,与日照国国都恒阳城不过四五十里路。
叶月城历来作为日照国屯兵所在,同时也是一处崇尚修缘至上的地方。只是二十年前,司徒洪源攻克了叶月城,大军直逼国都恒阳城,日照国君被迫割地求和,将叶月城一众城池交于云都,终于罢免刀兵。往后十五年间两国交好,云都又将叶月城归还给日照,以示修好。只是五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现在的叶月城早就物是人非,极道非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可每一年都会有不同的感触。
极道非乏领着陆幼翎入城时,盘哨的士兵问的格外详细,极道非乏只谎称和陆幼翎是一对农民父子,几天前收麦之时不小心割伤了眼睛,特意入城来治伤。
盘哨士兵亲自检查了陆幼翎,确认了伤势后才放他们入城。入城之后,城中的街边的摊贩不知取向,做生意悬挂的大小门帘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在街头往复出现的士兵,他们中大多数人年纪轻轻,身穿竹铠,头戴范阳帽,修为不过元潜,有些甚至还未拜入修缘之路。
极道非乏似乎觉察到了城中的异样,故意抓紧陆幼翎的手,避开熙熙攘攘的街道,直取小路前去叶月城内的梦泽山庄。
“神仙,我们这是去哪?不是说好了去寻我郭叔叔吗?”陆幼翎被极道非乏带的一路颠簸,又见到他眉头紧皱,不由问道。
“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您的朋友就在城中么?”
“他姓董名太平,本是我们云都国人,一生行医济世,有华佗再造之功、起死回生之术,无论是云都、日照或是罗生国,他都视为平等,尽心竭力为布救治,世人皆称他为太平菩萨。”
陆幼翎哗然道:“菩萨?居然又是个神仙!”
极道非乏苦笑道:“跟你说过多次,这个世界没有神仙,我和董太平无非只是普通人而已。”
“那我不称呼你为神仙,则称呼你为师父怎样?”
“你个小鬼!”极道非乏假装发怒,扬手便要吓唬他,不过心中倒是暗自喜欢这个孩童,一路上神仙神仙的叫个不停,原来意在让我收他为徒。他这伶俐的心思若是用在修缘上,也许能成就一番气候,而且他还舍身救过自己的命,答应他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自己天绶逆脉日趋严重,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教他,何况他没有参加过祭命大典,勉强教他也只会事半功倍。
“你想拜我为师?你可知我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本领比我爹爹还高,定能比过云都的那些坏人。”
“哦,云都城里有坏人吗?你倒是跟我说说。”
“云都城里的坏人自然便是迦礼寺中的那些人。”
听到这,极道非乏脸色开始氤氲,“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我爹爹说的,他曾说迦礼寺的那些人结党营社、目无君上,是些十足的坏人。”
“够了!”极道非乏怒目而斥,俊秀的脸庞透出黑青色,手臂上似有暗潮涌动。
怒不可支的表情没有维系多久,稍作便是晴朗,但是刚才发怒的样子当真吓了陆幼翎一跳,跟随极道非乏几天的时间,哪怕遭遇黑蟒吞噬的险情也未曾见他动过怒气,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料想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陆幼翎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木木的跟在极道非乏身后。
穿过一条小巷,便来到一座青房瓦舍的大宅院。院门之上挂一牌匾,上书‘梦泽山庄’,左右各挂一副门联,依次对称钉在门柱上。一联曰:君问归期未有期;还有一联写上:莫寻隠间撷药人。
“这幅门联居然还挂在这里,真是个倔强的老头。”
极道非乏啼笑道,随后上前去敲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