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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初到恒阳城

    恒阳城内已是多日未设朝堂,列卿们从接到云都求援书信之时便相聚内宫议事。为防止军情外泄,群臣被扣留至后宫潮阳殿内。只是今天过了时辰仍旧没有朝臣觐见,国君秦天苍也未如同前几日照例驾临,倒是甄王后兀自吩咐了几个奴婢将殿内书房打扫一切。

    今日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于是她端坐在偏殿楼台水榭处临水观花,一阵穿堂风扫过,带进些许泛黄的落叶。时值盛夏,正是绿意盎然的时节,哪知忽如其来的落叶带来些许萧索之意,甄王后不禁提笔在落叶上写上一句:独酌花弄影。

    “母后。”

    水榭推帘入帐之人,正是甄王后的爱女秦妙诗。只是多日来潮阳殿不似今日这般冷清,又见母后娴静时光有此兴致,不免心生眷母之情,专程前来拜见。只是偶然目睹甄王后眉间若蹙,似有心事,入门时又睹见落叶上的诗句透着一番独话凄凉,便吩咐丫鬟取来笔墨在后补上一句:含露黛一枝。

    甄王后见爱女填的诗句峰会路转,先抑后扬心中大为赞赏,如映月照进孤独的湖面,本来空寂的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

    “是妙诗,过来,坐与母亲身边。”

    秦妙诗应诺一声,便坐在甄王后一侧,中间沉木案几上摆放着着一只白玉酒樽,只是这酒樽之内空空如也。

    “母后,你又独自一人饮酒,可知酒是穿肠毒药,尤其是这寡郁之酒,喝了岂不更伤身体?”

    甄王后面若初春的桃花般展开笑颜说道:“妙诗若是经常来看我,我也不至于一个人独饮。”

    “瞧母后说的,我这不牵挂母亲的病情,特意采集月辉前来探望,已经来过五六趟,只是潮阳宫内门禁森严,一直不得觐见。今得人通报说父王已经离开潮阳殿,便立刻动身向母后请安。”

    “我的病已无大碍,只是你父王放心不下,便没有恩准我随他出入。亏得你还记挂我的病,只是这几日都未曾见到妙音,你身为姐姐的,怎么没有喊上她一起过来?”

    “姐姐?怕是只有母后才这么认为,妙音可一直没把我当做姐姐看待吧!”

    “你从小到大便要强,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当年改嫁给天苍的事,可是若不是这样,我和你个孤儿寡母如何生活?日照国中我们又能倚仗何人?你不认你父王也罢,但是妙音可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血脉相承,你怎么能故意疏远她?在宫中天苍还不是由着你的性子来,为何你到现在还对天苍和妹妹有所误会?”

    “母后,这几日内殿议事,父王及母后为主事人,而且妙音也受邀前往潮阳殿议事,为何唯独缺少了我?就因为我不是国君的亲生女儿,所以连参与议事的资格都没有?想来我也是自找没趣,从小到大过了这么多年历来是如此,何故要今日心生涟漪,反倒埋怨起父王和妙音起来了。”

    甄王后稍微安慰了妙诗几句,毕竟妙诗历来就是这种顽劣的个性,所以也就不再说起这个话题。

    “妙诗最近又研读什么诗集?我平日里教你的驱物法术可有勤加练习?”

    “怕母后见笑,所以一直未敢在您面前卖弄。多亏母后将璎珞圈赐予我,我现在已经能熟练的操纵一些绸缎之物。”

    “那月虱可曾听你的话?”

    “月儿自小与我长大,就算没有璎珞圈,我和它也早就心有灵犀。”

    “不错,在通灵驱物这一点上,你比你妹妹强多了,只是你从叶月城绑了一个男孩儿回来也太不像话了,你身为日照国的郡主,怎么可以滥用私刑。若传到你父王耳朵里,只怕他又会大发雷霆。”

    “这种小事究竟是谁告诉了母后?再说父王他也从不理会我干的事情。”

    “人家也是爹生娘养的,诗儿可不要伤害了他的性命!”

    “谁说我要杀他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孩童可怜,好心收留他而已,他住在咱们恒阳城里不比叶月城强百倍。”

    甄王后叹息道:“你个丫头,我平素听到你的卫兵给我说起你用活人充当‘土藤兵’一事,我本觉得你诗情妙悟,定不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方才知道所言非虚。既然只是一个山野孩童又何必折磨他。”

    “母后,平日里您与父王妙音朝夕相伴,哪里有空理会我的事情,我今天只是来请安,反倒将我教训一顿,在你们眼里,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妙音,既然如此,你们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好了,又何必来干涉我的事?”

    “诗儿,为娘不是这个意思,咳咳,你过来…”

    秦妙诗哪里再听得进劝阻,心灰意冷的她眼泪如同萧萧落下的叶子,转身便要离开,甄王后连喊了几声都不回头,只能任凭她跑出潮阳殿。

    秦妙诗心情沮丧,一路经过的花园中许多牡丹正值浓艳,未曾招惹她,可她怎么样都看的心里不舒服,便祭出缎天绫罗将这几盆艳色牡丹尽数折断花枝。

    往来宫中丫鬟和卫兵远远的观看,他们知道郡主的心情不好,又开始迁怒于周围的花草,此时若是外人稍加劝阻,必被波及,退去三层皮不可。

    秦妙诗看着满地狼藉,心情略微好转,细想一下,原来泄愤是件多么轻松愉悦之事,旁人要我如何我偏偏反其道行之,且看父王和母后又能奈我何?这偌大的王宫自己早就不想呆下去了。对了,那名脸上有疤的孩童还被囚禁在这里,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我会治死他?那我就偏偏要他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要他成为我最听话的奴才,我倒要看看秦妙音又如何跟我斗!

    秦妙诗回到自己居住的郡主府邸,此时两名卫兵看见她返回府中连忙向她曲身作揖。

    “免了!快告诉我那名孩童可有招出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不是云都来的奸细?”

    “回禀郡主,这男童已经晕厥多次,但是对自己的身世一律闭口不言。”

    “晕过去了吗?我道是是个多么有意志的人,没想到除了嘴巴比较硬以外,身体倒是虚弱的很,也罢,待我去看他一下。”

    两个卫兵簇拥在秦妙诗前后,将她领到后花园中。虽名为花园,却未见一草一木,秦妙诗早就将院中景致破坏,此时黑褐色的土地上只露出一个人头,而人头一侧开出一朵滴水莲成为院中仅存的一抹绿意。

    “喂喂,阿木,你醒醒…喂…”

    秦妙诗弯下腰对着人头呼喊了几句,却未见有反应,心中反倒是一惊,这时一名卫兵上前说道:“人还没死,只是旁边这棵滴水莲吸走了他的气,殿下若想救活他恐怕得摘掉这棵滴水莲才行。”

    “那还啰嗦什么,赶紧摘了吧!”秦妙诗命人摘掉了滴水莲,又让人把土中之人挖出置于地上。只是这名孩童气息微弱,唇干舌燥,面颊上早已附着一层死灰。

    一名卫兵舀了一瓢水浇在孩童脸上,才见他慢慢苏醒过来。

    “你可醒过来了,差点将本宫吓死。”秦妙诗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极具关切之色。

    只是陆幼翎醒来后第一眼又是看到这位将自己做成‘土藤兵’的刁蛮郡主,心中大为恐惧,身躯退后,同时微弱的呼喊道:“你不要过来,快放我回家!”

    “阿木,你怎么这般记性,不是说好了往后你便是本宫的人了,这里便是你的家,你只道云都是你生长的地方,可又不肯说出其他的事,想必你早已举目无亲,本宫现在收留你,恰恰是留你一条活路。”

    “我才不要跟你在一起,这几日你把我制成土藤兵,将我埋入泥土中。只每天浇灌雨水,我能活到现在都算是一个奇迹了,若是多陪你一刻,只怕我性命难保。”

    “没想到你还挺记仇的,你放心,本宫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伤害你,而且,”秦妙诗突然拾起地上的滴水莲,只见她凝脂粉嫩的手托着叶茎,似有一注光从手指缓缓注入,这滴水莲便通了人性一般转向陆幼翎,并向他频频点头。

    看着陆幼翎目瞪口呆的表情,秦妙诗微微一笑,说道“休道无情出朽木,唯有痴情御物人。你想学驱物之术吗?我大可破例教你。”

    “驱物之术?未曾听闻,想必也是那些不入流的招式,哪有我云都修缘之人厉害。”

    “云都修缘之人有多厉害我倒是没见过,只是听闻像你这般大的孩童都拥有不俗的修为,今日一见倒是不过尔尔。”

    “我本来就没有学过修缘之术,倒是身边的人各个实力不俗,尤其是我那师父…”

    陆幼翎突然想起极道非乏,心神一阵恍惚,若不是跟他跑到叶月城中,也不至于被这个刁蛮郡主抓到这里。

    “你那个师父究竟有何神通?你怎么不说了?”

    “我那位师父修缘之术自是天下无双,只是我资质愚钝,还没得到他的点拨。”

    “天下无双?只怕是你自吹才对。”

    陆幼翎急忙反驳道:“怎么会是自吹?我曾亲眼目睹他曾力拒一条参天黑蟒,一般修缘之人如何敌得过?”

    “参天黑蟒?你莫非说的是远古荒兽遗传的一支——黑尢蟒是也?”

    陆幼翎回想起极道非乏说过的话,便说道:“是又怎么样?”

    “看你身体虚弱,先命人给你送来饮食,你吃过后稍作调理,本宫再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保证令你大开眼界。”

    午食过后,陆幼翎的身体稍微有些好转,秦妙诗便让人替他沐浴更衣。当陆幼翎换上束身蓝稠锦袍,头束黑色葛巾,将凌乱的头发顺从的扎在脑后,倒是多了几分英韵。秦妙诗摆手赞到:“换了个行头倒是不像个小乞丐了,只是这脸上的疤还是略微有些碍眼。”她又吩咐左右侍卫道:“将通往猎场围栏的栅栏打开,今日本宫要亲自喂食。”

    陆幼翎跟着秦妙诗绕过花园后的长廊,来到一处山峦处,青山绿水两旁各蹲着两只石头雕刻的蟾蜍,当中却没有同行的道路。陆幼翎以为要翻过这座山丘,谁知秦妙诗取下璎珞圈置于清水之中,面前的山丘便如同散开的水墨丹青一般慢慢消失,呈现在陆幼翎眼前的正是一处峡谷的入口。

    陆幼翎惊呆了,原来这如梦山水只是一个障眼法,用璎珞圈作钥匙便可打开入谷的门禁。只是峡谷当中不时有活物飞过,亦或是站在两岸鸣啼,定眼一看,全是身盘数丈的蟾蜍,拥有嶙峋凸起的背部疙瘩,两只鼓起的眼睛置于头顶两侧,大多是半睁虚掩着,内有浑浊眼珠目露精光。从头顶两侧长有虎斑纹路蔓延至后背,更加称奇的是背上还长有一对翅膀,上面布满淡淡的绿珠点缀的花纹,只是双翅虽然厚重宽大,却又如玛瑙一般色润透亮,好像有露水沾染在上面。

    陆幼翎突然回忆起秦妙诗召唤来的那只巨兽,虽然从下仰视只能观摩到它的下巴,现在见到这些蟾蜍,便明白那日遇见的怪物定是这些蟾蜍,而流在面颊上的涎水也是出自这些宽大潮湿的双颚无疑。

    想到这陆幼翎便有些反胃,刚刚吃到肚中的食物如泉涌般溢到喉咙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原来月虱便是这些流着哈喇子的蛤蟆,真不知道你们如何会取这么一个生动的名字的。对了,你饲养的月儿也是在这当中吗?”

    “这里是猎场围栏,专门饲养月虱幼兽的地方,月儿已经成年,自然不会养在这里。”

    秦妙诗说话时静美娴雅,对谷中巨兽早已司空见惯,她拍了拍手,便有一老迈卫兵迎出,单膝跪拜在她跟前。

    说其老迈其实也不尽然,只是脖颈和双手都布满疥疮,一头银乱的发丝蒙住了双眼。陆幼翎只看了一眼便不忍直视,倒是这个老卫兵的着装看着有些眼熟,陆幼翎捋了一下身上的黑稠束衣,突然意识到,原来这兵穿的衣服和自己是一个款式。

    秦妙诗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投食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你等着看一出好戏。”便向这名卫兵使了个眼色。

    老卫兵应诺一声,便退回峡谷之中,陆幼翎静静等待喂食的时刻,他对这等庞然大物进食特别猎奇。

    只见峡谷一侧有处牢笼,木栏之内有一人将手探出,这人手中握着一铃铛,只稍微轻摇一声,众多月虱兽忽然停止杂乱无章的举动,而是睁大了眼睛盯着铃铛这边。

    陆幼翎看着这手上的疥疮,立刻知晓正在投食的这个人正是刚才的那位老兵,便替他担心起来,果然,成群结队的月虱只是稍作迟疑,便展开翅膀向响铃处飞来,峡谷中顿时卷起狂风。

    形体大的月虱飞行俞慢,但是一旦伸开双翅,便势不可挡,峡谷中的碎石都被纷纷震落,地动之势震耳欲聋,陆幼翎吓得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反倒是一旁的秦妙诗不以为然,神情自若。

    先一步飞到笼边的月虱还未收起翅膀,便被身后赶来的其他族类挤兑在一旁,数目之多约有百只左右,它们周身向外滴淌着粘液,弄得笼门上稠液斑斑,很多都飞溅到笼中兵士的身上,褶皱的皮肤本就长有疥疮的地方被粘液覆盖,让人看了更加反胃。

    陆幼翎顿时明白原来这名负责投食的兵士之所以周身溃烂,很有可能与沾染到这些怪物身上的粘液有关。这时的他心生恐惧,可内心依然对投食充满好奇。

    只见伸到笼门外的手撤了回来,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了反应,反倒是笼门外的月虱一个个气急败坏的撞击笼门,直到笼门打开的瞬间,眼前出现得一幕彻底将他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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