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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你的心里有我

    莫斯科的风景,和国内有着很大的差别。

    曾经无数次幻想着自己能来莫斯科,看皇宫,游庄园,如果可能她还想看看莫斯科河,还有其他的好多好多风景。

    所谓幻想,就是没实现的一切仅靠着自己大脑的勾勒,而想象出来的虚幻。

    此之谓“幻想”。

    她拿着体温计,在门口叹了一口气。

    她反反复复给许暮之喝药降温,据说以毒攻毒很有疗效,她就翻遍了他的整个屋子,把所有的毛毯和被子全盖在了他的身上。

    中途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手脚胸口都像是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他醒了过来,就看见她特别认真地坐在床边翻着中医书。他试着动了动,完全被那些厚重的被子压得翻不了身,他也没什么力气去挣脱开那些束缚,身体的疼痛和难受好像轻松了不少,他的时间颠倒,不知现在几时,喃喃一声,床边的人听见了,立刻就扑了过来。

    “你醒了啊?!”她的声音带着惊喜。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儿怀疑地说,“这应该是退了点儿吧……”

    他刚想侧开头,她就先一步移开了自己的手,去翻箱倒柜的找体温计,口里还念叨着,“刚刚邻居太太留在这儿的体温计呢?刚刚还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

    她开了门出房间了,他挣扎着起了身,这才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他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打起精神来将那些被子全都叠好放进柜子里,口干舌燥的,许由光出去了就没回来,他出了房间,就正好撞上了拿了体温计回来的许由光。

    “啊,起床了,正好量体温……”

    “不用,”他推开她的手,“好很多了。”

    她愣了一下,好像有点儿失望,可还是硬着态度给他量了体温。

    37.6℃。

    低烧,降了不少。

    她满意地笑了,抬头,正对上他探究的眼神,目光太过深邃,莫名之间她就心虚了,低下了头,甩着体温计,嗫嗫道,“干嘛这样看我?”

    他拿过她手中的温度计,合上了盖子,扔在了一旁的柜台上,“回去。”

    她霍然抬头,直视他,“什么?”

    他重复,“回去。”

    “回哪儿去?”

    “总归不是这里。”

    她沉默低头。

    怎么会不明白他话里的驱逐?她从千里之外的北京独自一个人来到这里找他,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不能等到他这么无情的一句话吧?

    她没动,他也没再多说,气氛有些僵持。她组织着语言,良久,才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她的声音极轻,却无比坚定地响在他的耳边。

    言罢她又看着他,“你不喜欢我来吗?”

    又是这样的感觉,又是这样的无奈,那种矛盾的感觉,就像是一根说断就能断的丝线,希望能好好的,却又担心随时会断掉。

    她说,“怎么也得……看着你恢复了,再赶我走吧?”

    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双手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脑袋,与她平视,循循善诱,“我没有要赶你走,可你这么贸然来这里,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你在做这些事情,应该多想一想……”

    “想什么?”她打断他,“想我作为许家的人该不该这么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你怎么现在也这样了?”

    再这么下去,她就会钻进一个死角,他索性放弃了与她谈判,放开她,退开一两步,说,“我很好,你也不用照顾我,明天就送你回去。”

    床上那些被子全都被清空,她看着出了神,耳边回荡着他冷漠的声音,他越过她,走进厨房里倒了一杯水。

    厨房里有粥的清香,他看见锅里有熬好的清粥,卖相还不错,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消耗,闻到这样的香味,才感觉到饥饿。

    其实很难得能看见她认认真真地下厨,做出这样的东西,还有她几乎没这么照顾过别人,却趴在他的床边,照顾了他整整一天一夜。

    他搅和了一下锅中的清粥,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可能不太好吃,但我尽力了,你就应付应付吧?”

    他转过身,就看见她站在门边低头委屈巴巴地说话,走过来给他盛了一碗,递给他。

    浅尝一口,还不错。

    她情绪有些低落,也难怪,她等着他好起来,却没想到等来他的一句“不用照顾”。

    她想,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得多艰难才能找到这里,来之前也料想过他会是这样的态度,可是那些说辞都想得清清楚楚,自己也觉着天衣无缝,但是到了关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两个人也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些政治,许暮之这人就是太敏锐,一察觉到了快要争吵的边缘,就很是识趣地停住了这个话题,不给她一点儿辩解的机会。

    她是找到西屠问了地址,央求了许久,西屠最后才无奈告诉了她,顺便还教了她俄语,可那俄语就会那么一两句,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许暮之在这里的地址,其他的也都是靠着英语和机场人员交流,工作人员给她带了路,上了车后,一路辗转才到了这里。

    她的所有艰辛,可都是包含在了那个“一路辗转”里了。

    她拿着那些药,坐在许暮之的对面,看着他吃完了碗里的清粥,就把那些药推给他,目光带着怨恨,盯得他如坐针毡。

    他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她就立马站起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夺过了他手里的杯子,“碗我来洗,你多喝点儿水,我给你倒水去。”

    说完就闪进了厨房。

    他的话也被终结在喉间。

    门铃响了,他去开门,一开门就看见罗列就带着餐盒再次殷切地堵了过来,“一天不见,有好转了吗?”

    托您的福,更严重了。

    罗列挤进了屋子,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叫住他,罗列就已经撞上了正好从厨房倒水出来的许由光,罗列当场就愣住了。

    他的家中除了上次程雪的意外,还没进过什么女人,罗列知道他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原则,但终归还是有点儿分寸的。

    看得出来是许由光的出现吓到了罗列,连俄语都给吓出来了,“这不是那个克罗地亚么?我的天,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就离开了一天发生了什么?!”

    许由光有点儿懵,看着他,“他在说什么?”

    罗列见到许由光似乎很兴奋,“我的女神克罗地亚,你怎么会来莫斯科?”

    这说的是中国话,她听懂了,被称为“女神”她有点儿不好意思,笑了笑,“没什么……”

    罗列牵着她的手,还想再说什么,他就把罗列推了出去,用她听不懂的俄语说了些什么,就把罗列关在了门外。

    罗列被莫名赶出了门,却还没忘自己此行的目的,在外面叫着,“那下下周还能去欧洲吗?!”

    她把水递给他,“那是罗列?”

    竟然还记得。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的家中很简陋,甚至没有在国内时的那个房间精致,可那墙壁上有许多他当年年少时留下来的涂鸦,天花板上也是连成的一幅画,那些抽象的画她看不懂,色彩也不算特别明亮,看上去,整个房间倒是有了点儿人情味。

    下午的时候他就待在家里完成自己的画稿,许由光没什么事儿干,就在旁边翻着他的那沓厚厚的画稿册。

    那些画稿下面都留着时间记录,她从他多年以前的作品开始翻阅着,算了算时间,好像也是刚刚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的画就已经画得很好了,她也不太懂,但能保存在这里面的,就应该是最好的最喜欢地吧?

    反正很好看就对了,别人手里的肖像至少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可要给她一支笔,估计也画不了这么惟妙惟肖。

    她翻着翻着,就翻着了一张特写。

    指尖微顿,停留了几秒,就那么几秒,就出了神。

    这么精致的一张脸,曾经也算是熟悉的,当年把她推进了深不见底的人工湖里,差点儿就溺水身亡,那种窒息感,就成了之后她对这个女人的所有印象。

    程雪。

    她没想到,他的画稿里面还会有她。

    因为动作的突然停顿,惹来了他的注意,他看过一眼,也是顿了一下,然后就拿过了她手中的册子,抽出了那张特写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也没给她解释什么,也的确不需要向她解释。

    爱之深,恨之切?

    她重新拿着那个册子的时候,却合上了,放在一边,“你要是介意我翻看,可以告诉我的。”

    他却说,“给你定好了明天的机票,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送你。”

    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手下的画,连头都没抬一下。

    还以为他能和以前一样,混着混着就把这事儿给混过去了,可谁知道他这一次竟然这么不通人情,她攥紧了裙边,因为他这么一句话,方才还有过的一丝侥幸,顿时烟消云散,她咬了咬唇,问道,“爷爷和你说什么了?”

    他没有回答。

    “他到底和你说什么了?”她说,“还有,你给我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许暮之,你这人,怎么这么爱骗人?”

    他仍旧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倔强得可怕。

    她咬了咬唇,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撒娇,“暮之哥哥,你就算不让我在这儿,也别让我这么快就走,好不好?”

    他抽出了自己的手,没有一丝动容和怜悯,也没给她一点儿机会,收拾起了桌上的画笔,起身走向画室,绝情万分,“没得商量。”

    她忍无可忍,“许暮之!”

    他脚步停滞了一下,很快就进了画室里。

    她赶在他关上门之前堵住了房门,力气抵不过她,就无赖地用身体挡在门口,他松了手,便转身干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的画室还挺大,这整个屋子看上去凌乱又窄小,可这画室倒是真的占了大多数的面积,可就算是这样也比不上在国内那次见过的那一间,相比之下,似乎这里的生活气息更浓了些。

    她如今没心情观赏,横下了心,开始试探着他的底线,“你这人,什么事儿好像都不放在心上,唯有你的父母。我一直在想,能让你这么大反应,突然就离开了的,无非不就是我爷爷,说了关于你父母的事情?”

    “晓武说是因为车祸双双过世,可是许暮之,我不信。”

    他的父母一直是禁忌的话题,张晓武曾经无意之间提起过,也是被他提醒过不许再提的,她一直在想,他的父母,到底是不是因为车祸,如若真的是车祸,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暮之这样的人,即使是心头的伤痛,又哪里会有那般的万分忌讳。

    他背对着她,手里捏着一张画纸,她能清楚地看见那张画纸在他的手中被捏得发皱扭曲,她突然有些害怕。

    她没见过这么强忍着怒气的他,她怕自己万一激过了头,他就真的彻底和她了断了,于是她赶紧说,“只是一个随便的猜测,我……”

    话没说完,他就猛地转过了身,眼中已是盛怒,她心里面“咯噔”一下,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敢与他对视,低下头听着脚步声,直到他的双脚出现在她的视野,直到他的气息将她完全包围。

    她闭上了眼,睫毛微微颤抖。

    她承认,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提起别人心中的伤痛,十分的没有礼貌,并且特别降低身价,并且这样的结果,也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料。

    他越凑越近,近到她觉着这样的距离开始有了威胁,她皱起了眉头,双手抵着他的肩膀,害怕得不敢说话。

    “一个随便的猜测?”他在她的耳边,声声警告,“许由光,我即使对你再纵容,你也不该主动提起这样的话题。”

    她轻轻地开口,声色有些颤抖,“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就走了,爷爷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我只能自己去猜,可是猜来猜去怎么也猜不着,我来这儿,就是想问清楚……”

    “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呢?”她仰头看他,语气有些激动,“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从上次回国,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为什么你会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总对我忽冷忽热?你明明就是……心里有我的!”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是她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

    他眼中的防备和警告渐渐地松懈,在听见她的那句“心里有我”时,无力地后退了一步,她却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她告诉自己,自己只许无赖撒泼这么一次,就像是白楚河说的,两个人掰扯清楚了,她也就能从此死心了。

    他却扯着她的手,厉声呵斥着,“许由光,放开!”

    “不放!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听你让我走的!许暮之,你连一个交代都没有,拿我当什么?!”

    “你要什么交代!”他突然吼道。

    他们之间,何须一个伤人心的交代?

    她抱得死死的他无法挣脱,气上了头干脆一个跨步,就将她抵在了墙壁上,她的头撞上了墙壁,吃痛闷哼,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力道。他捏着她的下颚,强迫着她抬起头和自己对视,咬牙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许由光!”

    小小的空间里,彼此剑拔弩张争锋相对着。她喘着气,想起他现在还在生病,自己闹过了头,竟让让他如此生气。

    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和他吵架的。

    这样吵着,难受的最终还是自己。

    都这个时候了,她都丢下了自己所谓的矜持,大老远的跑过来,死乞白赖地求着他了,他却还是不肯给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

    她对他有太多的疑惑,他一手遮天,让自己怎么查也查不着,他们之间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可是这算什么?他拿她许由光是什么?!

    她终于在和他的对视之中红了眼睛,水汽很快便氤氲了双眼,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开始哽咽,她狠狠地捶打在他的胸口,“许暮之你王八蛋……骗子,骗我,滚开……滚开!!”

    她使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他,跑了出去。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亮起了路灯,白色的路灯下,她就一个人呆滞地走着,心里面特别难受,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她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抬头望天,扇了扇自己的眼角。

    楚河,你看,我都这么无赖了,他还是不肯要我。

    莫斯科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冷,即使是在六七月的夏季,一到晚上,也不过才十几度,她就穿了这么一件单薄的裙子,还是来之前从北京穿过来的。

    街上没有多少人,因为地方很偏僻,除了路灯照过的那片区域以外,其他的角落里,都黑得让人害怕。路边有徐混看见她一个亚洲面孔的女孩子,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哭泣着,吹了个口哨,跟在了她的后面。

    她也不怕了,反正也这么惨了,就蹲在路边,嚎啕大哭,说着中国话,“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那徐混说什么她也听不懂,可那眼神她是懂的,没有什么比此刻骗着一个女孩子上床更容易的了,可她就蹲在那儿哭着,难看得要命。

    异国他乡的夜晚十分难捱,那徐混扶起她,看见了她下颚处被捏出来的红色指痕,将她纳进怀中,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下颚。

    她难受得根本没心思管别人占自己便宜,可这个时候有人愿意抱着她,她就像是找到了一个依靠,伸手就抱住了那个徐混,嘴里也说的是混混听不懂的话。

    徐混的行为越来越大胆起来,将她拖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开始抚摸着她,亲吻着她,直到那混混撩起了她的裙子,粗糙的手探进了她的底裤之中时,她才终于清醒过来,狠狠踹了那混混一脚,吼道,“别碰我,滚蛋!”

    混混愣了一下,然后给了她一巴掌,嘴里骂着她。

    所幸她听不懂他骂的什么,可她大概能猜到。

    她被扇得偏了头,眼中还挂着泪,半边脸都快没了知觉,脑袋眩晕之间口中似乎有了血腥味,有什么液体从口中溢了出来。

    她吐了一口沾着血的唾沫,就要扑上去和那个混混决一死战了,却在这时突然从混混的身后扑过来一个人,一脚将混混踢翻在地,还没看清楚那个人是谁,那人就按着混混在地上狠狠地揍了几拳,混混承受不总快就昏迷过去。

    她在看清那人的脸后转身就走,他很快追了上来,“许由光,你跟我回去!”

    她不理不睬,沉默着一直往前走,身后那个人再次追上来,强制让她停下来,扳过她的身体,“这里晚上不安全,跟我回去!”

    许暮之抓住了她以后才发现的皮肤冰凉,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愣了一下,“你……”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嘴边,那未干的血痕就染在了他的手上,他的神色变得狠厉起来,“他下了这么重的手?”

    她接着微弱的灯光,在他的眼里找到了怜惜和疼爱。

    她好像不是很在意那个徐混下了这么重的手,还差点儿轻薄了自己,她的眼里只有许暮之,他总归是,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狠心。

    “你上次说的考虑考虑,那你考虑清楚了吗?”她红着眼睛问他,哭得有了鼻音。

    他消了气,也恢复了理智,他看着她那可怜的模样,所有的盔甲与防备都统统丢在了她的面前,他微微叹息,“许由光,你会后悔的。”

    “你什么意思?!”她没听懂,甩开了他。

    他却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紧紧的,死死的,给足了她温暖,也给足了安全感。

    他埋首于她的肩窝,说,“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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