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大梦谁先觉（2）

    苏家老宅的修缮是慕容山亲自监督的。

    苏远岫的闺房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陈设不同。兰恬踏进去的时候，已没有了太多的心酸苦楚。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这里是她的家，可她总要离开。

    姜浔看着园子另一处下人的房子，开口道:“安定二十年慕容山和苏文慈定亲，当时因为文慈是苏家侍女，此事还掀起过很大的波澜。只是慕容山坚持，最后常胜侯也不得不让步。”

    “他也算情路坎坷，文慈在安定二十年那场大火中丧生，娶了蒲王幺女，那幺女又和人私奔，到今日竟未曾有一儿半女。”

    姜浔哼了一声:“他终日游戏花丛，怡红院的常客。”

    “清绝还说，她从型你一起长大。”兰恬转了身，自然的坐在椅上，仿若从前“你们真奇怪，为什么都不成家？”

    姜浔在她旁边坐下，也是一派自然。事实上他从前也在这里坐过，只是被苏远岫骂他不要脸，打出去了。

    “我们这群人，”姜浔笑的苦“总是身不由己。”

    “我觉得清绝很奇怪。”兰恬轻轻敲着桌子“她总是很吵，她都是能做母亲的年纪了，还是每天笑嘻嘻的。她什么都知道，春风宴上的每个小姐她都晓得，连和谁有什么冤仇她都知道。她好像很了解你。”

    兰恬眯着一双杏眼，从前苏远岫也喜欢这样，是在她感兴趣的时候常常出现的神色:“她在等你吗？你们成大业后，会娶清绝当你的世子妃或王妃吗？”

    “自然……”姜浔的脸凑近了兰恬，似笑非笑“不会。清绝原先叫清歌，是大盛将军出身的向家遗孤，她原名叫向清歌。”

    “向清歌。”兰恬重复“原来她也是将军世家，你们身份倒是般配。”

    姜浔的凤眼微微眯起，很有当年的样子，看的兰恬心神一晃，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的笑有些危险，兰恬却浑然不觉，他笑的越发危险:“她差一点就嫁给了大皇子，差一点就成了大皇妃，我若娶了她，大皇子会杀了我。”

    大皇子？姜离？

    安定二十年，和长野苏家一起葬身大火的大皇子，姜浔说，他是原来盛卫的尊主。原来，她曾是大皇子的未婚妻吗？

    兰恬收起了手， 想着那日在春风宴上，莫秋荷对她说过的她和姜羽旧事，清绝反应有些不对。还有那日她深夜回莞园，和她琴箫合奏的那曲惊鸿曲，目光起了雾气，迷迷蒙蒙，和平日的嬉笑怒骂皆是不同。原来，安定二十年那场大火，她失去了姜离。

    “大皇子下生时，太医院的院正便说，他活不过三十岁。大盛的太子不能随意更改，因为这个预言，他就只是大皇子而已。清绝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进盛卫也是因为他是盛卫尊主，想和他每天都在一起。”姜浔换了个姿势“安定二十年，清绝亲自来的京都，她将大皇子的尸体带回，她将京都的一切痕迹抹去。从此清歌无歌，唯有清绝，伶俜决绝。”

    兰恬语气带着些许怅然:“她不曾提起她的过去。可是她既然差一点成了大皇妃，又和姜离青梅竹马，为什么会教养在你母亲膝下？对了，你刚刚说你有一个大哥，也活不过三十岁，姜离也有这个预言，这好像自相矛盾似的。”

    她嘟囔:“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呢。”姜浔抖了抖袖子，看着门外说“你知道盛太子姜羽吗？”

    “知道啊。”

    姜浔回头对她笑的像只狐狸:“你去问一问清风，姜羽及冠后，陛下给他赐的字是什么。”

    梁上忽然传来闷闷的声音:“字浔。”

    清风的声音不大，他人也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所以兰恬一直没有发现。姜浔淡淡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怜的小侍卫打了一个哆嗦，觉得回姜府已经不是躺几天的问题了。他悻悻的摸摸鼻子，对着姜浔露出一个知道他看不见却依旧要做的笑脸。清风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他的话，兰恬也就是惊讶一下，然后一定会对姜浔刮目相看，快的话还能解决大盛太子妃的问题。可惜他不晓得，寻常女子听了会兴奋的话，说却足够让兰恬吓晕。

    字浔……

    浔……

    兰恬起身，缓缓的、僵硬的后退了一步。姜浔还是那副神色，很淡很淡，他离她不算近，可是他就在那里。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那里。

    姜羽，字浔。

    安定二十四年，大盛和大夏交恶的第四年，两国的贸易往来皆已断绝。盛太子及冠，大夏自然不会在意他的字是什么。新纪元年姜浔和姜蘅进京，也没有人想到，大盛的皇室会化装成大夏进京赶考的寒门子弟。更无人想到，大盛的公主殿下，掌管盛卫，大盛的太子，做了细作。

    怪不得清绝对太子的事情讳莫如深。

    怪不得提到姜羽，姜浔的脸色总有古怪。

    怪不得那日在萧府，他看着那支金步摇脸色黑成了锅底。

    怪不得他总是看着那副天竺葵，那是大盛的东西，他的先祖所画。

    姜羽，姜浔，她欠他的，她欠他的。

    兰恬一步一步后退，清风在梁上疑惑她为何是一副震惊的样子，不应该扑倒殿下然后和殿下生米煮成熟饭吗？

    “姜羽，姜浔……”兰恬退出了房间，姜浔知她一时难以接受，并不紧逼，只是站起身，静静的看着她。

    就在三个月前，他还赠她玉兔坠子，说若萧呈负她，她可到云中寻他，做他的太子妃、大盛未来的皇后。

    他没有食言，他还在等。

    兰恬仓皇奔出她的闺房。她自醒来，过往一切全都变了。她的手帕交警告她不要管苏家灭族的事情，她的夫君另娶新人还有了儿子，她的父母亲人全都葬身大火，长眠于安定二十年那个艳阳天……院子里枯死的柳树又发了新芽，昔日死敌反而还记挂着她，那个总是缠着她要娶她的孝子长成了翩翩公子。

    她从前信任的，都成了背叛。她从前不屑的，都成了故人。

    京都还是京都，可不是她的京都了。没有她的退之哥哥，没有她的文慈，没有她的凌姐姐，没有，她的父母和兄长。

    她记得姜羽临走前，哀哀的问她:“你会来送我吗？”

    她说，她不会。

    兰恬回身，发髻已乱，从额前垂下的青丝被京都五月带着暖意的风吹起，一双杏子眼酸到了心里。

    清风默默的爬出了房梁，假装若无其事的看着苏家老宅的门，想起自安定二十年后，殿下很少再为一个女子费这么多心思。

    他的身份是禁忌，既然决定告诉兰恬，殿下就是认定她是盛卫一员。或者，殿下是真的在考虑娶兰恬做太子妃的。

    清风泪目:一群光棍终于有人要成家了，他再也不用被皇后娘娘逼着给姜浔选夫人了……

    姜浔缓缓起身，他的动作很慢，从前是停不下来的活泼少年，今日是龙血凤髓的殿下。大盛的阶级尊卑没有大夏分明，但是对太子的尊敬，兰恬略有耳闻。

    天上鸿雁南归，地下他踏过光阴，甩掉满身的风尘而来。兰恬的两个月，是京都十载雪落，他熬过了多少个日夜，才熬到她回来。

    姜浔伸手拉她入怀，兰恬立刻被他身上的杜衡味包围。他的手微颤，拥着这具不是她的身体，魂却是她。兰恬的脑袋木木，忘了推开他，由着他小心的触碰。

    “莞莞……”他哑了声“我知道是你。”

    他知道。

    苏家老宅初见并无不妥，凌云阁见面起了疑心，方府给她定亲时他就在墙外，疑心更重。他想知道她奇怪的行为是为什么，他还要在京都寒门子弟里浑水摸鱼，于是跟风求亲。苏家老宅再遇她的小动作和提到自己时的过激反应，观星阁阁主那句好久不见……他的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兰恬伸出手也抱住了姜浔，这两个月她暴露太多，姜浔提醒过她，她记在心里，疑惑他为何会仍然用她，还派清绝保护。一个“字浔”终于明白，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任千帆过尽，沧海桑田，入相思门，知相思苦，才懂相思。纵有家国难聚，身份悬殊，命运多舛，前路漫漫；又怎敌两生缘不断，相逢仍是那一眼。

    兰恬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