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大梦谁先觉(4)
更深露重,姜蘅和跃岚行在宫中。乐政宫里灯火通明,姜蘅知道那里面定是皇帝和几个重要官员在商议政事。
自大盛和大夏开战以来,原本看上去坚不可摧的世家制度变得岌岌可危。接连派出了五位统帅,均是死于战瞅重伤回京,最后一道圣旨下,蛟城韩家已近古稀的韩老将军出征,已在去前线的路上。
前线节节败退,皇帝龙颜大怒,连摔了好几本奏折。姜浔抓住时机,顺便打压了名剑萧氏,虽收效甚微,但也不是全无效果。萧呈和他时时争辩,皇帝却不表态,让姜蘅觉得,这也是皇帝和名剑萧氏关系冰冷的信号。
近来兰恬看她的次数很多,有时是进宫给华妃请安路过,有时是特意来的,大部分时间并没有重要消息传递,只是单纯来看她。跃岚带清风给她的信说,兰恬知道了姜浔的身份,两人莫名其妙的关系似乎与从前不同。
名剑萧氏自大夏开国便分成三部分,百年前负责守护信王府血脉的红门并入剑门,而几十年前负责皇室密辛的暗门崛起。于是成了今日剑门门主主朝堂,暗门门主主暗卫,但暗门武功高于剑门的情况。负责名剑剑法的剑门也不再收徒,萧氏人从江湖门派变成了大夏真正的簪缨世族。
“萧凝察觉到我们的几次行动了,她最近大肆收捕暗卫,大越的谍者损失惨重,向我们求救。殿下暗中施以援手,但也暴露了我们,在城西的包子铺已经暴露,被萧凝端掉了。”
姜蘅边批奏折边问:“老朱呢,有没有回凌云阁?”
“老朱死了。”跃岚眼神黯淡“是为了掩护撤退,是方姑娘发现了他,送了他最后一程。清绝大人说,老朱是被叛徒出卖的,盛卫当中可能有奸细。”
兰恬身份特殊,盛卫都唤她方姑娘,跃岚也不例外。
姜蘅停了笔,有些意外的挑眉:“兰恬?”
“是。”跃岚点头“方姑娘在城西的常胜别院开了施粥铺,救济从镜江附近来的难民。老朱逃跑时经过那里,被方姑娘发现,只是他受伤太重,没撑过去。”
“萧凝是大夏暗卫的尊主,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走猎物。”姜蘅叹了口气“萧呈虽是名剑在朝堂的代言人,可是萧凝才是最有实力的萧家人,身为暗卫尊主,武功不在我和哥哥之下,甚至高于哥哥。这个女人,实在太过精明。最近收敛一些罢。”
“诺。”
姜蘅低下头,继续写她的奏折。
跃岚拿了剪刀去剪灯花,烛泪闪闪,被锋利的刀锋划过,又明亮起来。南风楼院内,风吹起了一池春水,泛起了涟漪。
有人脚步匆匆。
“姜修仪——”
姜蘅放下了笔,见皇帝身边的高公公一路小跑这奔来。她在心里想着刚刚批过的奏折,皇帝应该是唤她去乐政宫,和那群男人一起讨论如何出兵。
“高公公辛苦,这么晚到南风楼,是有事吗?”
高公公作揖语速飞快:“姜修仪快随我去乐政宫罢,陛下请您议事呢。”
跃岚给姜蘅打了灯笼,三人向乐政宫行去,一路无话。
皇帝已等得很不耐烦,姜浔也在宫里,见到姜蘅,向她递了一个小心的眼色,让姜蘅心中警钟大鸣。
出什么事了?
她打了一个万福:“臣姜蘅,拜见陛下。”
“最近京都涌入大量难民,都是从梅州来的。”皇帝头疼的揉了揉眼睛“这群人吵了半天都没有结果,姜卿有什么对策吗?”
萧呈冷冷的撇了姜蘅一眼,姜蘅自觉的站到了姜浔旁边,声音清脆:“回陛下,阿蘅昨日参加皇后娘娘的宫宴时,曾耳闻近日秦家小姐和方三小姐在城西那里的常胜别院开了施粥铺,救济难民,每日很是忙碌。”
“确有此事。”姜浔淡淡开口“地方是我寻的,也和慕容侯爷打过了招呼。”
姜浔和慕容山的关系好,这是京都人尽皆知的。兰恬和姜浔都已定亲,和秦晓茹是手帕交,这也是京都人尽皆知,这样的事情,自然合理。
姜蘅继续道:“难民来自边疆,总是依靠京都的施粥铺也不是长久办法。臣以为,京都城外难民聚集,而京都关闭城门,未免显朝廷的不作为;还应开城门,收留难民,尽快收复前线失地,使之重返家乡。”
“前线吃紧,哪是说收便收的。”左相冷冷道“难民涌入京都,皇城安全如何防卫?有人寻衅滋事该如何?京都的百姓的安全又怎么办?姜修仪的办法固然是好办法,可是总该多考虑陛下和京都百姓的……”
“萧相国。”姜蘅打断了他“前线大夏的战士流血牺牲,城外百姓饥饿难耐,我们却在这里争辩如何让他们退回去,如何让百姓在京都城外。这不是一个朝廷一品大员该说的事情罢。”
两国交战难免伤及无辜,即便如此,城外数万百姓,也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大盛攻到京都之前,他们是大夏的子民,有权利活着。姜蘅如是想,姜浔亦如是。
方正冷哼了一声。
兰恬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心里是不认兰恬的。寒门子弟礼牌众多,她偏偏选了和世家最不对付的姜浔的礼牌,往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和世家也算不能两立,他凭什么给兰恬好脸色看?更何况兰恬的娘是个戏子,低贱的女人,踏进他方氏的门,生下来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皇帝突然出声道:“方卿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看向方正,方正的神色如常,姜浔却冷哼了一声,只有姜蘅听到了。
方正向皇帝作礼:“臣认为,萧大人的话有理。”
曲道之连忙道:“臣反对!京都封城已有数日,城外民情汹汹,百姓多有不满……”
方正打断道:“愚民贪心,怎能放任自流!”
曲道之瞪着方正,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直直的瞪着他。姜蘅转头去看姜浔,姜浔轻轻的摇了摇头,二人没有再出声。
皇帝还在权衡,但曲道之在左相和方正的左右夹击下明显不敌,最后一甩袖子,站在殿上生闷气,脸色黑成了锅底。
天色很晚,皇帝打了个哈欠,看着殿里的大臣吵成一团也没有什么结果,想着今天去寻右宁,便道:“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已晚,众卿回罢。”
曲道之草草的行了一礼,送走了皇帝,气冲冲的离开了乐政宫。姜浔和几位大人打了个哈哈,追上了曲道之的脚步。
“都是寒门出身,姜台长也是经历过苦日子的,城外百姓衣不果腹,为何刚刚乐政宫不反驳左相,任由他们胡言乱语?”
姜浔作礼,对着曲道之道:“曲相莫急,听浔一言,莫要再逆了萧相的意思了。”
曲道之瞪着姜浔冷笑:“原以为是个有骨气的有为之士,没想到身为寒门却为世家说话,庄陵怎会出了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他说完就要走,被姜浔一把拉住:“曲大人!请您想一想,您入朝为官数载,陛下可曾为寒门想过半分?”
曲道之一愣,面有无限悲戚,大概是多年不得意的显现。他自然明白,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从来没有考虑过寒门和百姓的利益。齐氏先祖本为青国齐国公,后揭竿而起开大夏江山,本就是最大的世家,又怎么会牺牲世家的利益,来给百姓换一斗米?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一下老了十岁,喃喃:“也难怪大盛那苦寒之地国泰民安,也难怪我大夏的大好头颅抛却热血,也难怪节节败退。前线将士拼命流血,京都却歌舞升平。大梦谁先觉,大梦谁先觉啊……”
说着独自上了曲府的马车,从宫城远去。
姜浔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