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太液芙蓉未央柳（9）

    坐在软轿里，兰恬一直在想刚刚的事。

    一刻钟前，她收拾好装扮出门，偶然听到了墙根底下的管家和阿木在切切察察。听人墙角不是个好习惯，但内容既然提到了她，她总得听个明白吧。

    于是她就轻轻挪动了脚步，向前走了三步，她知道阿木和管家会武功，再走近一点，他们就发现她了。瑟瑟跟在后面，也被她的手势制止，乖乖和她一起听墙角。

    墙角是个八卦，关于姜浔的。

    说安定二十四年，大盛天乐三十四年，姜浔及冠正式加冕太子，皇后娘娘曾给他指婚。对方是云中一位有名的美人，才学甚好、家风甚好，连带着人也甚好。那位美人姓沈，那年十七，芳华正好，对姜浔一见倾心。正好皇后娘娘下了决心要给姜浔找一位太子妃，便赐了婚。

    姜浔跪在皇宫前坚决不娶，沈小姐亦在东宫门前立了一夜求见姜浔。

    最后是姜蘅打昏了姜浔，硬拖着他回了东宫。沈小姐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姜浔一天一夜，最后自己累病了，在东宫躺了六天养病。姜浔醒后，继续跪在皇宫面前，皇后娘娘妥协，最后取消了婚约，自此后，没有再提过太子妃的事情。

    而那沈小姐，也一直没有再嫁，在云中的一处别院住着，每天过着闲适的生活。

    “这个月又给殿下寄来了香料，是檀香呢。”管家手里拿着包裹“可是殿下让我送给右使大人用。”

    阿木低下头闻了闻:“这香多好呀，沈小姐真是贤惠，若是她做我们的太子妃，不晓得有多好呢。”

    管家嘘了一声:“还是少说几句罢，殿下现在就拿那个方姑娘急。”

    阿木撇撇嘴，声音不冷不热:“毕竟是大夏的女子，京都的小姐哪有咱们云中的小姐贤良。我就是不喜欢那个方姑娘，殿下不说日理万机，但每日忙于各种事情中，也很少有空闲。她每日叨扰殿下，对盛卫也没有贡献，还将那个念念安排到了她的院子里去，我们好几个弟兄都在她的院子那里潜伏。她根本就帮不了殿下成就大业，还死皮赖脸的缠着殿下，哼。”

    兰恬感觉自己的血都快凝固了，瑟瑟紧张的看着她，想出声又不敢，只好自己憋了回去。

    周管家道:“算了算了，听说沈小姐不日也要到京都了，是看望殿下的。”

    阿木惊喜的问:“真的假的，云中来信了？”

    周管家点头肯定:“是今天刚收到的消息，还没告诉殿下呢，哎呦不说了，我得赶紧去了。”

    兰恬向后一撤，抓起瑟瑟的手连忙跑开，逃也似的冲向了门口的软轿。

    于是她就这么心情复杂的到了方府。

    沈小姐，应该就是姜浔将来要娶的人吧。

    兰恬攥着裙角，立在方府的门前有些不知所措，心里盘算着问问刺客的事情，但满脑子都是那位云中来的沈小姐，根本静不下心。

    她动了留下来的心思，但她没有想过以后，以后若他的大业成，大盛能不能接受如她这样没有家世背景又要依附姜浔的太子妃，她又有没有勇气承受关于她的一切流言蜚语。

    人是会变的，兰恬看着沧北方氏的府宅牌匾。若有一天，姜浔不再爱她，她要如何？别人尚且能以家族相胁，可她的所谓家族正是如今姜浔的高度怀疑对象，甚至有可能是她的仇人，她怎么能指望沧北方氏？

    明明死过了，何必还要再纠缠以前的人。所谓的天命皇后，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哪能那么认真呢！

    兰恬一边想着，一边踏进了大门。

    “兰恬请父亲大人安。”

    方正明显刚从宫里出来，还穿着朝服，冲她点了点头，便急匆匆的走了。兰恬在内院的阁子等了一会儿，大夫人才急急忙忙的出来。

    “夫人安好。”

    大夫人坐到上首，摆出一副慈祥的笑:“都好都好，今日怎么有空回府了？”

    旁边的侍女上了茶，瑟瑟退到一边侯着，兰恬笑吟吟道:“这不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快到了，兰恬想了好久都没想出送什么贺礼，便来和夫人请教了。”

    “噢。”大夫人作恍然状“皇后娘娘的生辰贺礼。你也知道，这送进宫的东西，必是要经过精挑细选的。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诸如玩的奇巧之物便不能入宫，而如锦缎绸罗也必要精品，金银首饰也一定经过精挑细选才可。”她对着兰恬笑了笑“京都各家夫人送的东西都差不多，重要的是心意。”

    她说的不错，兰恬听了很是受用，想着等一下去如意楼看看，但她今天的目的可不是问生辰贺礼。

    “兰恬是第一次进宫参加宫宴，总有些地方弄不明白。”她不好意思的笑“夫人到时候要提点我些，不然要闹了笑话，给沧北方氏丢脸呢。”

    小辈的二品夫人就她和文恬两人，文恬已经是萧家的少夫人了，自然不会出错。她若在宫宴上闹了什么笑话，那群看热闹的人应该很快就会传沧北方氏和姜府的谣言了。

    大夫人想到了方府的名声，连忙道:“按礼制你是和文恬一起坐的，若是什么不懂，记得问她便好了。”

    兰恬微微一笑:“那便听夫人。兰恬今日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询问皇后娘娘的生辰贺礼。第二件事，兰恬想问一问夫人。”她看向大夫人的眼睛，神色平静“兰恬及笄礼遇刺，那个刺客如何了。”

    她的话刚刚说完，大夫人便收敛了脸色，仿佛刚刚和蔼慈祥的人不是她。兰恬的心里突然觉得没底，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她期望着自己和姜浔都是想多了，可大夫人的反应反而像在印证，印证这件事情如同淤泥里的荷，下面还有沉重的根。兰恬不由有些紧张的直起了身子，看着大夫人挥退侍女后，她也让瑟瑟下去了。

    大夫人望了她一眼，朱唇轻启:“你的母亲，是凌云阁的戏子，早早的去了。我呢，说句实话，不喜欢你，因为你是庶出。”

    兰恬眨了一下眼睛。

    “及笄礼上刺杀你的刺客，他本想刺杀老爷，没想到冲不到老爷面前，便转向了你。老爷的政敌，呵呵，太多了。甚至说，京都但凡有些势力的世家，沧北方氏都得罪过几次。我记得出嫁之前，曾叮嘱过你，不要将及笄礼遇刺的事情外传，因为对你影响不好。你应该知道，陈年旧事，我们老一辈的恩怨，不是你们这些后生要操心的。”大夫人看着兰恬“好好做你的姜夫人，咱们至少面上也该过得去。姜浔已经不打算与老爷站在一起，我看这方府，你以后也该少来了罢。”大夫人说着，将目光移向了阁子外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好自为之。”

    这是彻底放弃她，要和她划清界限了吗？

    兰恬还是笑着，心却变的冷了。从前她只是觉得嫡庶之分令人伤心，如今看来，嫡女和庶女，谁能给方府真正的利益，谁才能被承认是方家的女儿。所谓血浓于水，其实难副。她到了婚嫁的年纪时，用以拉拢姜浔，姜浔不接受拉拢，她便是弃子，是死是活方家不会在意。从前不觉亲情寡淡，以为人人都像父亲那般，今天才知道并非如此。原身若是经历这些，怕是难以有好结局罢。

    兰恬缓缓开口，问道:“大夫人的意思，是要和我断绝来往了。”

    大夫人撇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兰恬轻轻的笑了:“我以为，您会告诉我那天的刺客是谁，会问我姜浔是否在意这件事情，会安慰我一切都过去了。可是您和我说，往后少与方府来往？便是养了多年的鱼也该有几分感情，何况我这个在方府长了十六年的人，难道对我，就没有半点情分？”

    大夫人沉默片刻，从身旁拿出了一个盒子，贴身的奴婢将盒子递给了兰恬。兰恬打开，里面是一叠银票和几块木牌。

    “这也是老爷的意思，方家养你这么多年，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你的嫁妆看着多，值钱的东西没有几个。还有平时的例钱，也不多。这是三千两银票，还有寄存在五洲当铺的几件珠宝，价值不菲，算是方家给你的补偿。”大夫人顿了顿“往后，你就不要来了。”

    你就不要来了。

    兰恬接过盒子，看着那些银票和木牌，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夫人说的老一辈的恩怨，兰恬想知道。”她缓缓合上盒子“我不懂，一个及笄礼上的刺客，为何父亲不肯查清他的来历给我一个解释。既然要划清界限，咱们自然要把账算的清清楚楚，今日我便是为此事而来，此事没有了结，方府的门，我怎样都要进。”

    大夫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奇妙:“春风宴上得到楚修仪的赏识，之前一直以为你恬静内敛，不知世事……没想到，还是我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