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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太液芙蓉未央柳(15)

    文恬坐在下首手指关节被捏的泛白,冷冷的望向兰恬。兰恬感受到背后的凉意,下意识僵了僵,刚好皇后和她说完了话,她作礼后便缓缓退下。

    回到座位后,文恬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以兰恬的了解,文恬说话胜过她不说话,方家姐妹睚眦必报,今天的仇绝不拖到明天,文恬现在停止对她的言语,反而令兰恬心中警钟大鸣。

    她望向前面,大夫人正和另一位夫人低语,说的很是热闹。

    兰恬又喝了一口酒,不知为什么,心中的不安越来愈浓。

    宴席吃到一半,上了歌舞。

    兰恬没有心思看这些,心中的烦闷越来越大,趁着没人注意又溜了出去。

    瑟瑟见她出来很是惊讶,兰恬走到她身边低语:“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你去一趟南风楼,和阿蘅说让她一会儿过来看看。”

    瑟瑟点点头,转身去了。

    兰恬在侧门张望了一会儿,信步去了成方殿。

    因为皇后的宫宴,一路上少有宫女太监,成方殿平日很少开,自然也是冷冷清清。看守的太监也不知去了哪里,留下一个半掩的门,里面透着明明灭灭的灯。

    兰恬推门而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却看见正中央坐着萧呈和一坛酒,背对着兰恬,她顿时呼吸一窒,愣在原地。

    萧呈却听到了脚步声,半眯着眼睛回头,见是兰恬,微微挑眉。

    他的样子依瞎有年少的痕迹,兰恬忽然抓着裙角,将指甲狠狠的揉进肉里,刺的她生疼。

    萧呈却又转过头,微醺的开了口“你来了。”

    他好像在等人,但兰恬确定不在等她。

    她走过去,席地而坐与萧呈并肩,萧呈盯着她看了半响,才恍然道:“是你啊,方兰恬,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没有说,兰恬也猜不到:“萧大人独自在后宫饮酒,传出去不妥罢。”

    萧呈轻轻的笑了一声:“这里就你我二人,说出去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闲言碎语可不比我独自在后宫饮酒要少。”

    “你在等人?”

    “我在等她,也在等你。”萧呈拿起酒坛又灌了一口酒“我在等谁?”

    兰恬幽幽的看着他的脸:“你喝醉了。你喝酒一向不好,三杯便倒,不知如今是否有长进。”

    萧呈哈哈一笑,将那酒坛递给兰恬:“姜夫人一向自新纪元年后便对退之视作陌路,今日肯与我说话,可是贪我这酒?”

    兰恬顺手拿起酒,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液体混进她的喉咙,她眯了眯眼:“贪。”

    贪你的酒,贪你的旧情,贪从前的成方殿,贪安定年间的巍巍苏宅。

    又何止是一个贪字。

    萧呈起身拿起了佩剑,兰恬这才发现他着了一身黑色劲装。那是一个刻着竹叶的剑鞘,只要看到剑鞘,便知这是名剑萧氏的剑。

    兰恬拿着酒坛问:“你要去哪里?”

    萧呈向着门口走去,带起了一阵风,他的背影如当年大婚之时一般决绝坚定,多年来他背影的样子还是没有变。他没有回答兰恬的话,兰恬抓着那酒坛又问了一遍,直到萧呈提剑出了成方殿的门,才听见他轻飘飘的道了一句:“去了结。”

    兰恬低下头看那坛酒,是上好的梨花白,入口时辛辣无比,而后回味无穷,留有梨花香,最后却是满满消散,直至无味。

    她放下那坛酒,又从成方殿的正殿走出,看着那院子里的树。

    萧呈也会偶尔想起她吗?是愧怍多一点,还是思念多一点?成方殿是苏远岫和萧呈的初见,他在这里饮酒,是在缅怀还是在告别。

    兰恬闭上眼睛,便感觉那孤独如同一个笼,将她紧紧的锁住。萧呈有萧呈的家,姜浔有位痴痴等他的沈家小姐。她来得很早,可好像总是多余。

    刚刚萧呈说要了结,是了结过去的种种,还是别的事情?

    风吹过兰恬的虎口,带着微微的凉意。兰恬捏着裙子坐在殿门口的门槛上,看着暗红的宫墙在日光下成了沉默的人,诉说着皇宫里的爱恨情仇。

    “夫人?”

    兰恬回头,是跃岚在她眼前,舒了一口气:“芳华殿的斗花会开始了,到处都找不到你,瑟瑟很着急。”

    她于是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土跟着跃岚回芳华殿。跃岚一路沉默,她不说话,兰恬也不说,直到望见了芳华殿的门和里面攒动的人头,跃岚才向兰恬行礼告辞:“修仪大人说夫人不必忧心沈小姐,大人会处理好的,请小姐安心。”

    盛卫的消息本来就是互相通气,兰恬不知道姜蘅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但很明显,姜蘅站在了姜浔这边和姜浔一起瞒着她。

    兰恬冷冷的看了跃岚一眼:“刚刚萧呈在成方殿喝酒,穿了黑衣带了剑,之后说要了结什么事情,也告知你家修仪大人。”她顿了顿,又说“沈小姐和姜浔的事情不必让我安什么心,姜浔的私事,不是我的能力范围。”

    跃岚一愣,低下头恭敬道:“奴婢告退。”

    她缓缓退下,往南风楼的方向走去。兰恬断定姜蘅不在,心里的不安又多了几分。她从人群中溜了进去,正好是文恬拿着花在台上作诗。

    京都斗花会的规矩,是举办斗花会的人指一朵花,击鼓为号,鼓声挺则手执花之人上台作诗。这是最先瀚国时起兴的,在当时的贵族之间颇为流行,后来演变成了今天女子之间的斗花会,通常在宫宴后和春天举行。

    兰恬坐在文恬旁边,却根本无心斗花会。刚刚萧呈说要了结,带了名剑的佩剑。她记得,除了公务,名剑的佩剑是不会轻易出鞘的。也就是说,萧呈要了结的是名剑萧氏的事,不是大夏朝堂或皇家的事。

    他和谁家结过怨,又能结什么怨,劳动他家主一脉亲自出手?又或者,他是了结自己的事情,而非家族的事?

    兰恬又看向文恬,觉得她不像是知道内情的人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问,文恬却先开了口:“说吧,你为何要陷害大姐。”

    “陷害?”兰恬不以为意“是她先拿沧北方氏来欺我,难不成我要做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和母亲闹翻,和大姐反目,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文恬淡淡的看向兰恬,那张和她相似的脸隐约透着掌控一切的样子“你姓方,还是姓姜?”

    姓方,则是家族的女人,为家族而生为家族而亡。姓姜,则是与沧北方氏毫无干系,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家族的敌人。

    文恬清楚,兰恬既然和大夫人闹翻,出手将华妃扳倒先发制人,她就不怕与沧北方氏为敌。他们前前后后拉拢兰恬多次,她次次不买账,姜浔更是油盐不进。这是她最后一次问兰恬,也是要兰恬表明立场。

    兰恬看向远处坐着的姜蘅,又看向文恬,朱唇轻启:“我的答案,萧夫人心里清楚,何必再问呢。”

    文恬嘲讽的轻笑了一声:“我真是不懂,你为何一定要将事情闹到今日这般田地。与沧北方氏为敌,与我交恶,对你对姜浔都没有好处。姜台长是个聪明人,为何不懂。你能答出春风宴的题,也不是糊涂人,为何也不懂?大夏以世家立国,动世家则动国本,如此道理连我一深宅妇人尚知,你们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二月的及笄礼,刺客冲向父亲大人,为何最后刺中了我?”兰恬抬眸看向文恬“有人要借那刺客的手要我的命,可我命大,活过来了。都是沧北方氏的女儿,为何仅仅因为我是庶出,刺客的身份和处置就草草了事,让我糊里糊涂遇刺,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是沧北方氏的女儿,沧北方氏生我养我,却不曾真心待我。新纪元年萧夫人明知我意,为何还要在以后常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给我难看?我及笄后收的礼牌,除姜浔和寒门官员外没有一位是正妻之位。连一个洛县秦家礼字房的都可纳我为妾,沧北方氏为何不扪心自问,是否真的待我好?让我嫁给世家做妾,还不是家主一脉的妾,却说这身份才配的上我。有此羞辱,我难道白白受了不成?”

    文恬没料到内情,微微一愣,想若是换做自己也难免心中怨恨。

    “你们不过是吃定了我不敢反抗罢了。”兰恬淡淡的笑,笑的却没有一丝温度“沧北方氏号称京都第一世家,当年那些所谓的第一世家后来结局如何,不必兰恬多言。凡事留一些退路,对二姐,对方家,对我,都好。”

    文恬眸色一深,立刻想到了长野苏家。苏远岫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萧呈不说,她却时时介怀。文恬争不过死人,更何况萧呈对那人有愧,她余生补不了,更没法取代。

    两人思量各有不同,兰恬自认今天是和沧北方氏一脉彻底的拒绝了同路。从姜浔的意图上,他们也确实没有什么热切来往的必要,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就好。

    兰恬默默的退到了一旁,文恬专心看向斗花会上的几位小姐,两人不再有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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