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十年梦魇（11）
付乐苏走了。
像皓月隐于深云一般。他仿佛只是坦然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挣扎没有遗憾，还是安静如初的模样。
沧白雪最终按照他留在书稿里的意思，将他沉睡在这古树之下，不立任何碑文，让他能和树一同静静地欣赏这世间繁华。而沧白雪独自在树下坐了三天三夜。
想来很多人大抵都在他家门口已经哭得昏天黑地，无法自拔。付乐苏应是不愿见此场景的，沧白雪也不愿。
她望着浩瀚苍穹的星缀，一点点神游天外，又一点点回归眼前。千栖夜一直陪在她身旁，即使是虚影，他也未曾离开半步。
沧白雪终于还是放过了自己。
像松手了脖颈间的绳索，好不容易地，她得以颤抖地吸了一口气。
付乐苏，一个被剧毒之物生延的人，却如那黑夜里银色月光般轻柔美好。他的一生，或许短暂，或许悲哀缠身，可是他的每一日，每一刻都活成了自己期望的模样。不曾放弃，不曾怨天尤人，即使他此刻走了，留在人们心里的，终是一抹静谧亲和的笑意，未染半分尘。
对比其付乐苏，沧白雪终于看到了自己此时此刻可笑的懦弱。
上过战场，交手神魔，炼狱天堂皆走一遭。却不如一个凡人书生来得坚毅。
死，众生皆有一死。
但是，至少求个毫无遗憾。
她想通了，瞳光不再黯淡失神，真切地恢复了神色。所有人都不由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沧白雪依旧没能想起那段渺远的记忆。不过，这世间之事，当真妙不可言，你渡了谁的苦，而谁，又化了你的劫。
然而，就当云辰拍拍胸口，欣慰地以为沧白雪总算能够好好地过日子时，梦境画面变换，竟然——出现了刺杀！
突如其来的箭矢，从林深处呼啸而来，梅公公奋力一扑，挡在梅婆婆面前挨了一箭。沧白雪惊愕不已，火速带他们去了医馆。好在没有伤及心脏，中箭口也不深，包扎后沧白雪小心翼翼地护送两位老人家回了屋。
梅婆婆担忧得不行，老爷子却还是乐乐呵呵的，他们只道大抵是这附近的猎户擦枪走火的误伤。但是沧白雪眉头紧锁，心里和周围的看客们想法一致，这来者不善，而且应该...是冲她而来。
“这么大岁数了还学人家逞英雄？得亏皮糙肉厚，不然你这条老命呦...”梅婆婆嘴上絮絮叨叨地责怪着，眼底却全是焦急，偷偷地抹了两把眼泪，正仔仔细细给梅公公上着药。
“哎，老婆子，这不你年轻时说的，想要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吗。”梅公公还是笑呵呵的，双眼眯成两道月牙似的。
“呸呸呸，当着姑娘的面，也不害臊！”
沧白雪闻言笑了笑，摇摇头。
“这人老了，有时就不记事了。我可没忘，年轻时许诺的，我啊，一样一样都要给你的。”老爷子笑道。
梅婆婆瞪了他一眼，不过随即也笑了。沧白雪在一旁看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年轻时爱恋的模样，真是让人羡慕。
“这话是不假。姑娘啊，来日也一定要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啊。”梅婆婆洗了洗手里的毛巾，念叨着。
“何人能托付终身呢？”沧白雪问。
“啊...大抵，就是想把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你吧。”梅公公摸摸自己下巴的胡须，认真道，“不过，这感情都是相互的，若是心上之人想要的，想必都会竭尽全力去办到吧。”
“世间最好的...想要的...”沧白雪自言自语。她忽然幽幽地抬头望了一侧的空气一眼。对沧白雪来说，她只是鬼使神差地望了望窗外的雪。
但是此时此刻，千栖夜却恰巧就站在那方。那人好像隔空似的对视了一眼，千栖夜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几拍。
“说起来，姑娘可有心上人呢？”梅婆婆忽然问道。其实沧白雪从来时的郁郁寡欢，两位老人家都看在眼里，想来想去，大概也逃不过情之一字。
“若他...想要我死呢？...”
这么一句话。
沧白雪是完全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千栖夜愣愣地睁大眼，心赫然绞痛。
待沧白雪回过神时，发觉失言。两位老人家都满脸错愕，她没忍住，眼眶有些许湿润，只能胡乱揉了揉眉心。
“对方...竟是这样的人吗？”良久，梅婆婆抚住沧白雪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问道。
沧白雪愣了愣，又立刻想都没想地摇了摇头。她一下子惊呆了，赫然发现，自己心底竟一直是有答案的，即使眼前的诸多事情让她这般矛盾不解，这个答案却是...没有动摇的啊。
“姑娘啊...婆婆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感情这事，最怕的便是误会。”梅婆婆沉言道，“若事情没有搞清楚，切莫妄下结论。至少...要亲自问一问对方啊。”
沧白雪眨眨眼。
一块在心底沉沦的顽石竟在这一刻悄然开始瓦解。
“问他...”沧白雪呢喃道。
“对啊对啊对啊！得问他啊！”吃瓜云辰还是忍不住了，开口接话道。
凤烟看着他摇摇头，心想这货每次待别人的事都是这般热心吗？他无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别在腰间的飞刀。
沧白雪垂眸。
迷失的心境好像找到了一丝出口。
“梅婆婆梅公公，这两天你们就尽量别出门了。东西都由我来买吧。”沧白雪想了想，又补充道，“马上是冬季最冷的时节了。梅公公又受伤了，就别走动了。”
两位老人家缓缓点了点头。
沧白雪警惕地望了望屋外。她已经非常清楚，有些事情，找上门了。
果不其然，沧白雪这次的预感当真毫无差错。
距离梅公公意外受伤才过了两日，此时此刻的黄昏，云辰一行人正陪着沧白雪在山林间不顾一切狂奔。
“白白！小心啊！”云辰在背后大呼。
三支利箭朝沧白雪嗖嗖袭来。
“师姐！！——”这次连顾蓝双都不禁紧张得叫出了声，因为那利箭当真不是凡物，带着一股强流灵力。
沧白雪虽然听不见他们急切的呼喊，却本能反应地往空中一跃，翻身转动，那三根箭矢从她的胸膛擦过，头往后一仰，箭锋几乎是近在咫尺。
不过就当沧白雪脚尖刚刚点地，她正想着如何选择脱逃路线。猛然觉得腹部一道冰凉。
“雪！——”千栖夜已经伸手帮她夺，自然只是抓住了空气。那根锋利的箭矢穿过他的手，一箭直刺入她的身体。
“唔！——”
沧白雪被射倒在地。一箭当然不至于丧命，只是这肉身的疼痛是那样剧烈分明。
两个人追了上来，皆蒙着面，绿瞳灰发，手里拿着两把弓弩，见沧白雪中箭，两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和欢喜。其中稍微矮一点的蒙面者慢慢走近了两步。
顾蓝双和寒羽都看得非常疑惑。这两人今日沧白雪出城来就一直气势汹汹地追赶不止，可是事到如今，他们好像并没有想下杀手的意思——应该说，是更害怕和犹豫下杀手的样子。
“金沙大人不要抵抗了。我等是奉魔君大人之令前来取你性命的。”蒙面者道。
“奉你妈逼！！！！！”
“！！妹夫冷静冷静！！！”云辰赶忙劝道，他是第一次见到千栖夜那么愤怒地飙脏话。
“魔君大人息怒。待出梦境后我一定立刻彻查这些人来历！”凤烟正色道。别说云辰了，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千栖夜这样，鲜瞳里的杀意都要爆出来了，简直让人后脊窜凉。
“还用查吗？”寒羽冷声道，“猜都能猜到是和哪一方一伙的。”
凤烟闻言拧眉，似乎懂了。
而眼前，沧白雪喘息着从地上挣扎起来。手里握着箭矢的尾端。
“是吗？...就凭你们？...”她勾丝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两位蒙面者对她的反应始料未及，一时间有些乱了阵脚。
“金沙大人如今这副模样...”高个蒙面者微微眯起眼，语气颇为古怪道，“真是狼狈啊——”
这次顾蓝双算是彻底看出来了。这两人并不是真的想杀沧白雪，只是在非常渴望地激怒她。这究竟又是为何？...
“哦？狼狈...”沧白雪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瞬锐利，“有多狼狈？！”
话音未落。她飞速地从腹部拔出那根箭矢，鲜血喷溅，云辰瞪大了双眼，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沧白雪全然不顾伤口的撕裂，直接将那箭矢徒手捅进了那个矮个蒙面者的眉心，贯穿整个头颅。那人在最后一刻的惊恐定格在了脸上，手里的弓弩却已然本能地再飞出了一发，随即一头栽地。
那箭矢嗖地扎进沧白雪的左肩，她皱眉咬牙。趁另一人还在错愕中未反应过来，一记飞脚直砸脸上。她拔出箭矢，夺身而逃。
云辰简直气得巴不得冲过去帮她咬那两货几口，无奈是个空气人，只能跟着沧白雪继续跑。剩下的蒙面者被踢懵了片刻，但是立刻又紧追了上来。
“师姐！——”
顾蓝双伸手捞了个空。沧白雪脚底一滑，猝然从一个坡上滚了下去，血淌满地。
蒙面者追了上来，看沧白雪好像昏厥一般地躺在地上，又有点手足无措，刚想着干脆用捆仙网抓起来，他从腰间摸索着。突然，他的脚腕被重重一踹，这人眼疾手快，在身体往地上栽时不忘飞出绳网，缠住了沧白雪的右手。他直面砸地，虽然沧白雪立即补上一脚镇压在背上，但是以沧白雪的灵力可是奈何不了他的。
蒙面者刚想蛮力奋起，一昂头，惊了。一支锋利的箭矢就在他天灵盖上半寸之处，正是沧白雪此刻握着的、带着灵流的他的箭。
蒙面者吞咽了一口口水。想到刚刚同伴的后果心里有些发寒。
“金...金沙大人，你何必如此，既，既然魔君大人都要取你性命了...你还，还——”
“取我性命...那...就让他亲自来取。”
说罢全力掷下，那蒙面者双眼瞪圆，鲜血四溅。沧白雪还是偏离了他咽喉要害一点点，只是剧痛和恐慌让这人一下晕厥了过去。
随后沧白雪一刻不耽误地逃了。
在山林里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终于还是拖着这身子逃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