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聚散月临（5）
她死了。
死在他面前。
他眼睁睁看着。
上一秒他们还在争执。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和他师父产生争执。
他终究还是读错了她的心，没能懂得她的意。她不愿意，她反对。他帮错了人。
错了不要紧，错了可以道歉，道歉她就会原谅。他知道的，她是那么温柔的人，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可是这一次，他没机会了。
她倒在血泊里，魂飞魄散。
最终连一句话都没能留给他。
他疯了。
狂了。
只想一头撞死随她去了。
而在这激进的边缘，怨气撺掇着他的身体，生不如死，死而无法。
当神君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自己有能力复活她，只要他助他完成大业。
他几乎想都没想，一口应了。
他不知该怪谁，也根本来不及怪谁，他只想要她活过来，要那么完美无瑕、独一无二的芜颜活过来。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净君弟子幽。
多了一个鬼镰魔者——幽生冥。
而神君对他提出的一个要求，便是伪装净君。
于是幽生冥不顾后果地修炼了净术。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净法，他修炼起来层层突破，未需多日便达到了净神的基本水平。虽然不能当真如芜颜般出神入化，掩人耳目却绰绰有余。
幽生冥还修炼了毒术。多术相斥，两道互搏，他最终成了四不像，还毁了原本俊秀的模样。
幽生冥不后悔。
他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唯一想要护好的人都失去了。这些年他习百家术览万家书，试过无数次方法，都没能有任何效果。
终于，他只能选择和神君保持着这奇异的合作，扮演着芜颜尚在人间的假象，等待着他口中大业成就的那一天。
八百年了吧？...
当花瑶的净光穿透他的头颅时，幽生冥昂着头，望着破裂的石顶，他不觉得痛，这算什么痛？他嗤笑。
八百年了。
把芜颜的所有铭记于心的他，把净君扮演得惟妙惟肖。
沧白雪失了忆，花瑶只知幽突然不知所踪，了无音讯。
八百年来，三界众生无一人怀疑他，一颦一笑都是她的模样。
许是多术成祸，许是怨气撺掇。
多少个黑夜，幽生冥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一遍遍告诉着自己芜颜还在，还在，在的。失声痛哭，疯癫痴狂。
“你不配爱她。”花瑶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不配！！！——”
“哗啦”一声水花爆裂。
沧白雪从那股窒息的冰冷里解脱了出来。她靠着临渊灯光一直保持清醒，此时只是觉得眼睛胀痛，僵硬的四肢像跌进了暖炉里，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如常。
“夜...”她抓着他的红衣，恍惚道。
“找到你了。”千栖夜将她更搂紧了些，声音轻微颤抖着，“精灵...”
沧白雪有些发愣。
紧随其后跑来的云辰和凤烟也不小心听到了这么一句，皆是错愕。
沧白雪缓了缓，想起来了。
“是啊，找到你了...”她抬眸看着他，千栖夜此刻的眼神简直温柔得不像话，瞳光闪烁如星河。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微笑道：“找到你了，孝子。”
千栖夜说不出话，只能默默抱着她，此时的心潮澎湃难以言喻。
“净神大人，我来帮...”
云辰看到那边花瑶和幽生冥还在厮打，撸起袖子想帮忙。
“谁都别插手！”花瑶厉声道，已经不屑维持优雅的表面，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幽生冥，“这件事，我自己解决。其他与我无关，我，要替芜颜，清、理、门、户。”
凤烟伸手将激情昂扬的水神大人拉了回来。
“清理门户？呵呵呵呵呵呵...”幽生冥森森笑道，眼神里却有几分苦，“我不配？难不成...你就配？！”
双方都已然懒得多费口舌，真枪实弹，灵光交错。
沧白雪整理着思绪，不住地揉着眉心。突然，她感觉左手心一团滚烫。
“轮转月——”她哑声道。
血月降世了！
这一次，离上一次，仅仅相隔了十年！轮转月的周期彻底混乱了，它宛若想来便来了，而且这一次，明显有非常诱人的目的牵引着它。
沧白雪手心滚烫难耐，千栖夜握住她的手竭力想分担，然而沧白雪豆大的汗水还是不停地落下来。
整个城垒蒙上了深红色的面纱。
这场景千栖夜再熟悉不过。
周围的气压也沉了下来。
云辰打了个哆嗦，是不寒而栗的感觉。牢狱中的众神呜呼一声再次齐刷刷倒了地。
凤烟开栅无果。不过他们好像只是无力承受这股压迫导致的。凤烟冷冰冰地丢了两个字“没死”。云辰呼了口气，有惊无险地拍了拍胸口。
“不过快了。”凤烟从狱栅上跳下来，淡定道。
“？？？？？？？？？”云辰的心又一下提上来。
凤烟看了看脚底流动的刻纹，一秒了然，道：“你看他们那半死不活的样儿能撑多久？”
云辰哑然，焦急万分。
“那怎么办？！”
“快走！”
身后突然传来沧白雪的声音。
“白白？？”云辰错愕。
“快走！我们要去找神君！”沧白雪根本没有理会他上个问题，她的手心还在灼热难耐，不过她迅速从千栖夜怀里跳起来，说完这句话，一刻不耽误地朝城垒的深处奔去。
云辰瞪大眼看着沧白雪的背影，又看了看那边鏖战的两人，再看看这满石壁倒下的众神，彻底蒙了。
“走。”千栖夜立即道，“他们二人留在这儿，等下这位净神打完了能救。”
说完，云辰再次眼睁睁见证他的妹夫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
“你们都这么果断的吗？！这个烂摊子就就就这么丢啦？！”
水神大人哪里还有时间发愣。凤烟直接把他一揽，踏冰索而去，追上前面两人。
不知道为什么，凤烟这抄起人就走的动作好像越发熟练了？？云辰这个被抄的好像也...不得不越发适应了！
花瑶好似完全会意，还侧了个身用临渊灯为他们开了一条流光之路。随后抬手一灯击溃石壁上方，乱石滚落，赫然堵死了那通道口。
这个举动让最后走的云辰和凤烟还是不由惊了下，沧白雪也微微回了回头...这这要决战到底的信念！...想来花瑶净神平时里优雅柔弱、风轻云淡的模样，沧白雪心尖颤了颤，她内心压制已久的愤怒和毅然，恐怕都是在等今天这一刻吧。
“白白，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云辰皱眉道，他感觉到此时的气氛紧张至极。
“听我说。”沧白雪飞驰的脚下顿了顿，目光依旧在搜索着这迷宫般的阶梯，“我们时间不多了，我要快一点说完。”
云辰看着沧白雪的神情，已然察觉她定是知晓了什么真相。
“雪，这边。”千栖夜会心一指。
沧白雪点头，立即择路。
这里的地形千栖夜印象深刻，尽管并非完全一模一样，但是他非常确定和清楚，现在，他们所有人，就身处于轮转月内部！应该是轮转月的内部和这处悬浮城垒融合交错在一起了。
轮转月的内部或许本身就没有固定的构造，只是囚禁魂灵的地方，它即便随时更改变换也毫无影响。在刚刚他们一行人经历各类艰险时，神君恐怕是一直待在某处召唤着轮转月临世。
他们之间的契机到了。
他极其渴望，亦是轮转月的渴望。他们需要会合。
沧白雪舒了口气，平复自己动荡的心情，启唇吐言。
——献祭。
为了献祭。
早在一千八百年前，
一切，
都是为了献祭。
沧白雪总算想起来了，一分不差地想起来了。那是属于天神沧白雪的记忆。
不。此时，它也就是自己的记忆。
早在一千八百年前，那应该是三界分化的鲜明时期。
天神沧白雪跟着神君走进了一个类似空中楼阁般的城堡里。
另一边，幽也带来了净君芜颜。那时的幽，眉眼都不似幽生冥这般诡谲，面容俊朗且温和，芜颜随着他缓缓踏入这城堡，丝毫没有起疑。
而还有几位天神此时正被安排在这楼阁之外静候着，众人不明所以，只是按照神君指示待命。
随后，在城堡中，四人间。
神君开诚布公地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愿望。与其说愿望，不如说是妄想。
沧白雪和芜颜皆震惊错愕。
神君大人说。
“我要统一三界。”
统一三界，乍一听，似乎还没有觉察出多少戾气。直到胥都转过身，金羽随衣袍落下，他侧过脸，染上一缕冷光。
他补充道，
“我要整个天地，皆归属神界。”
这在沧白雪和芜颜听来，是多么荒谬绝伦又痴心妄想的话语。
尽管在这个世间，神界可谓是起源最早的界土，但是随着三界逐渐分化，已经凸显了一个鲜明的真理：这个世界不会是单一化。芸芸众生从心而择，心不同，路不同，有得有失，总体皆归一平衡。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干预这一切的演化，魂灵星河诞生的每一个生灵，都有选择的权利。
然而，胥都接受不了这个真理。
随着人界、魔界的迅速崛起，神界逐渐从那巅峰上被迫退却，修炼晋神的人从最初的、自愿的或者被迫的、唯一单行道的十成比例逐年递减。毕竟并不是所有生灵都想成为神的，神有神的法则，这个法则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受。
但是胥都眼睁睁自己看着守护了千年来的绝对光明与正义的法则，竟然正从众生的认知中受到质疑，他心中堆积起难以言喻的悲哀与苦楚。
而人界相对来说，或许只是闲散生灵的温床。
直到千栖夜坐上魔君之位。
魔界，正式成立了。
那些在胥都眼里，修炼歪门邪道不得不遁入黑暗苟延残喘的生灵，竟然斩获了独立的界土，这初代的魔王强大到神界彻底从最高峰跌落。
这便是，
——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