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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原初之果

    大陆历2035年,凛冬的第一片雪花,落在了泰瑞尔大陆尚未完全冻冷的土面上。

    这是一片美丽富饶的大陆,但同时也充斥了纷争和战火,东方大陆与世独立的巨龙龙巢,南部广袤森林中傲慢的精灵王庭,西北荒原地带人口众多的兽人部落族,以及已经全融入了人类社会但时常感到不满和不公的矮人们,摩擦和碰撞就好像藏在了鞘里的剑刃,总是在看似平静的外壳下叮咚作响。

    这里是人类帝国卡斯兰的南部边境线,辽阔平坦望不见尽头的赫兰亚大平原。在这里,随处可见来自各个村庄的游民,穿戴着劣质刀剑甲胄的冒险者,以及几个在黄昏下渐渐陷入光影黑暗中的自由都市。

    夕阳猩红如血,沿着地平线缓缓盖过了干枯的杂草植被,一阵冷风吹来,雪花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下,尽头处突然出现了三道被拉长的身影,看着不远处护城河上的吊桥重重落下,沉默着守在了三个方位上。

    他们穿着类似的白银重甲,胸前却纹着三个不同样式的纹章,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不远处的河水静静的流淌,隔开了两边堤岸,一只出来觅食的山羚羊跑到了岸边上,它啃了几口冰冷涩口的枯草,抬头的瞬间忽然发现对岸上的植被还依然带着点绿意,可是它依然犹豫不决,因为这流淌的河水不知深浅,两岸间的距离也好像超过了它所能跳跃的极限。

    是啃着枯草艰苦的挨过这个冬天,还是拼着性命纵身一跃?

    山羚羊嚼着嘴巴里干涩的食物,忽然拥有了勇气,后退了几步奋力向着河岸跑去,然后纵身一跃。

    三人之中唯一露出面容的的女骑士目睹了这一幕,她身上的白银轻甲似乎有点漏风,打了个寒颤,听着那山羚羊落水后的哀嚎惨叫低下了头,幽幽道:“跨越此岸到达彼岸,光凭一腔勇气又怎么能够?”

    “还需要力量。”她又补充了一句,秀美清丽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墨绿色的发丝从两边耳畔被风掠过,雪花落在了上头,微微打湿了寸许。

    “天意相同,气候相近,这边的草儿枯,那边的草儿青,说明对岸的猛兽甚于洪水,就是越过去了又能怎么样,羊儿永远是羊儿,敌不过虎狼的利齿。”

    说这话的是站在左边方位的另一名骑士,他的甲胄是沉重的重甲,手里则是握着一柄普通人难以抓握的巨大斧刃,看不到头盔下的容貌,但从声音来看应该是个中年壮汉。

    “可我见过一头普通的灰狼经历了无数的磨难,最后吞掉了一头在天空翱翔的巨龙,成了这世上让人敬畏又独一无二的圣兽。”剩下的第三名骑士补充道,从声音上听来,他应该是里面最年轻的一人。

    “那是因为狼有牙。”

    “可羊也有角和蹄。”

    穿着白银重甲的壮汉沉默了一下,然后叹息道:“可你应该知道...羊,是不吃肉的。如果你心里还抱着这么天真的念头,迟早也会一样。”

    “......”

    握着秘银长剑的银甲骑士没有反驳,而这时已经渐渐落下的夜幕中突然传来了无数的乌鸦嘶鸣惨叫,如黑云般散开却迟迟无法聚拢,因为这些荒原上最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正被火焰点燃着,一只一只从天空中落了下来,跌入了那流淌的河水中。

    对岸,草木葱荣,光暗交替,微光无法照亮的地平线尽头处,好像还有一道渺小而瘦弱的身影,手握一根牧鞭,顿足张望。

    “他来了。”白银轻甲下的女骑士从后方提起了重型冲锋长枪,收回了落在那小小牧羊人身上的目光,口中的白霜慢慢变成了寒气。

    “能赢吗,我有点害怕。”另一名骑士肩头颤抖,头盔下露出了一双退缩的眼睛。

    “我先上。”白金重甲壮汉吞了口唾沫,银亮的板斧被握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黑色的乌鸦羽毛燃烧着零落,和白色的雪花交织在了一起,一道包裹在黑袍下的高大身影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出现,每一步落下,地上就燃烧起了深红色的火焰,浓重的血腥气从后方飘来,吊桥落下的城市里仿佛已经没了任何的声音和响动。

    “你...把这座城屠了?!”重甲壮汉呼吸一滞,瞪大了眼睛,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指着慢步走来的黑影兴奋的转过头对另外二人喊道:“你们看,你们看,他流血了,他受伤了!”

    然而那人却连头都没抬一下,漆黑无光的重剑出现时,周遭五米的范围内就出现了一个流转的血色光环。

    壮汉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看着那道红线的逼近竟是朝后退了一步。对他们三人而言,那道红线就是拦在山羚羊面前的河水,此岸和彼岸,活着和死去,都只在一念之间。

    对活在荒原上的羚羊们而言,一头孤狼是否受伤并没有意义,只要它还有着獠牙就值得畏惧,只要它还有着四肢利爪就值得逃跑,它们想看到的是尸体,狼的尸体,只有看到它死才值得心安。

    跨越此岸和彼岸间的洪流,需要勇气,热血和力量。

    遗憾的是,这三人的力量似乎还远远不够。

    ......

    ......

    凛冬至,寒风越来越烈,雪花也越来越大,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银妆,到了明天的春天第一抹阳光洒落,或许才会露出洁白雪原下掩盖的肮脏和污秽。

    风调雨顺的赫兰亚大平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末白镇广场上的黑橡木也冻得迸裂了老迈的树皮,这颗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老树恐怕要辜负镇民的希望,再也挺不到明年开春了。

    小镇的南边有一间年久失修的木屋,屋子外的火炉已经熄灭,屋内壁炉的柴火也渐渐暗了下来,年迈的老头裹着兽皮大衣锁在了柜台后头,嘴巴里叼着根做工差劲的烟枪,一边擦着裂开缝的玳瑁眼镜片,一片翻阅着手里的书籍书页。

    “光与暗交织,黑和白颠倒,此岸的树和彼岸的花,湮灭的洪流撑起了平衡的天秤,这样的故事可一点都不有趣啊。”

    老人自言自语的咳嗽了几声,抖落了烟杆里化成灰烬的草叶,目光透过微蓝的眼镜片落在了被人慢慢推开的木门上。

    “故事,当然没有人间有趣。”浑身是血的黑袍人终于推开了木门,站在了摇曳的火光前。

    “北海的鬼,怎么也到人间来做客了。”老人说,满是皱纹的眼角悄悄眯起。

    “人间也是地狱,怎么就不能来。”

    “你来了,就难走了。”

    老人继续轻咳,小小的木屋里忽然翻起了一个空气浪花,浩瀚无穷的能量几乎化成了肉眼可见的实质化存在,此时若是一个普通人也推门而来,定然会被凝固的空气重重弹飞出去,砸碎了全身的骨头。

    可笼罩在黑袍下的人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微微弯低了腰肢掀开黑袍的下摆,抱出了一个让老人微微变色的稚童。

    空气中如海浪惊涛般汹涌的能量潮汐越发强烈了,老人抬头冷冷望向了黑袍人,杀机凛冽:“我以为你不吃人。”

    “当然不吃,因为不好吃,”那人回答,将身上的黑袍揭下披在了稚童身上。

    “你受伤了,这世上还有人能伤的了你?!”老人猛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清楚看到了对面那人腹腔内还插着一柄不断散发着诅咒气息的匕首,瞬间震惊万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活不了多久了,这孩子...交给你了。”

    “你疯了?我虽然不喜欢神殿的神棍,可我更讨厌你们这些活在黑暗里的恶鬼。”老人撤掉了那股魔力潮汐,惊讶无比的说。

    男人摇了摇头:“可这孩子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

    老人皱眉说,而那孩子就好像痴傻了一般一言不发连眼皮都不曾眨动一下,忍不住叹气道:“此岸和彼岸的因缘错杂我早就不想管了,你还是换个人托付吧,我就是个爱看书的糟老头,教不了人。”

    “我知道,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男人顿了顿,然后道:“我说了,他是个人类。不是么?”

    “他叫什么名字。”

    “燃...”男人说到一半改口道:“以撒,以后他叫以撒。”

    老人不再说话,微不可察的点头,那男人也起身推开了木门,可在离开的瞬间却停了停脚步,侧过身最后望了一眼稚童的背影,重新迈出了脚步,拖着满身伤痕走向了漆黑的雪夜中,道:“对不起...请原谅我吧。”

    大陆历2035年冬,北海尽头的时空屏障破开了一个口子,遥远的混沌星云之中出现了两道纵跨了所有维度和历史的黑白光影,创生神殿的三名圣骑二死一伤,期间发生的秘辛被藏在了世间最幽深的角落,外人难以得见。

    大陆东方龙巢隔岸观火的巨龙领土变得不安躁动了起来,它们睿智,残暴,强大的黄金龙王从北海尽头消失无踪,从此陷入了漫长的分裂,争夺和斗争之中,也有一小部分选择了离开龙巢,前往广袤无垠的泰瑞尔大陆各处寻找旧日的王。

    光影交织,真实和虚假的天平开始倾斜,此岸的树冠和彼岸的花海缠绕,梦境终将碎醒————大陆的南边,永恒之树的花冠开始枯萎,精灵王庭的精灵王梦见了未来,预见了未来,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然后他便开始虚化和消失,带着整个银月王族一起在这个世界上被抹去。

    西部,鲜血和杀戮浸染之地,兽人部落也完成了统一,当无数的人头在血海中浮动飘起,征服和灾宴之王克鲁萨的名字也同时在大陆上响彻四方。

    次年,春日的阳光融化了南边天断山雪峰上的积雪,暖风吹过了纳塞河水的两岸,溪流漱沙碎石般穿过了朦胧的凉雾,白云深深,不知何处。

    少年站在了此岸和彼岸的洪流间,河水倒映出了他那可爱单纯的面容,一头暗红色的发丝,墨绿的双眸,皱起的眉角下一点泪痣,两枚酒窝,左手上挂着个叮咚作响的生锈腕轮。

    他微微弯低了腰,袖口掀开了七分,右手白皙无垢,左手缠着绷带,探入了河水中似乎用力的在清洗着自己的小手,然后拎起了一头已经腐烂的山羚羊。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呀。”少年说,慢慢松开了手,看着湍急起来的河水冲走了死去的山羚羊,颈边的黑袍下钻出了一条黑色的小蛇,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

    ......

    “以撒,以撒!”木屋内,挨过了一整个冬天严寒的老人敲着手里的烟枪,一口一个吐着烟圈,然后跳下了摇椅叫喊道。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春日烂漫的暖光烟波下,一个唇红齿白的男童俏生生站在了外头,歪过脑袋,软软糯糯的问:“爷爷,你找我?”

    老人的话音猛地一滞,故作皱眉道:“你这臭小子,大清早的去哪了!瞧瞧,一身的湿袖口,是不是让人欺负了?”说到最后的欺负二字,老人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愤怒,烟杆被握出了清晰的手印。

    男孩摇摇头,捋了捋额前湿漉漉的发丝,撑了撑宽松的口袋,花花绿绿的糖果零食咕噜噜的全都掉了出来落在地上,苦恼的说:“没有爷爷,我去帮着找羊了。爷爷你看,大家给了我这么多好吃的,我根本就吃不完啊。”

    “羊呢?”老人问。

    “死了,淹死了。”

    老人用力咳嗽了几声,鼻腔里冒出了两团黑烟,转口道:“过来吃药。”

    轻响过后,柜台上推来了一个干净透明的水晶瓶,里面装满了一片片白色的小药片。

    男孩没有多想,踮起脚尖的样子显得有些吃力,老人垂下眼角看了看,偷偷摸摸伸出手指将水晶瓶推到了桌子边缘,刚好让男孩抓在了手里,他打开了水晶瓶,取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药片嘎嘣一声咬碎吞下了肚子。

    老人又敲了敲桌面,男孩便乖乖的跑到了他的面前,过于宽松的黑袍子一路拖在了地上却没有染上尘埃,从下方探出了一只缠满了绷带的小巧左臂,生锈的腕轮还是静静挂在了腕部。

    绷带层层剥离,男孩被烟呛得闭上了眼睛憋着咳嗽,老人愣了愣,然后将烟枪翻转丢到了伸手碰不到的角落里,若无其事的看着男孩有着密密麻麻伤痕的左手胳膊叹气:“什么时候手不痛了,药就可以停了。”

    男孩猛点头,表情好像有些微妙,急匆匆的后退就往自己的房间里钻,道:“爷爷我去背书了。”

    “嗯...等等,你给我回来!屁股后头露出来的那东西是什么!”老人眼尖,忽然就瞥到了男孩的黑袍下还露出了一小截尖尖的尾巴,上面长满了鳞片。

    男孩一下子苦下了脸,僵硬的转过身,然后从领口内钻出了一条体态修长的小蛇。小蛇通体呈现黑色,鳞片细密光滑,三角状的脑袋上还有着两个小小的突起。和一般的蛇类不同,汹蛇的眼睛很大,样貌充满了灵性,十分的可爱一点儿也不恐怖。

    “这是什么?”老人问。

    “刚认识的新朋友。”男孩答。

    “这是蛇!”老人吹胡子瞪眼,忍不住又想去抓自己的烟枪,道:“臭小子什么东西都敢往家里带,我最讨厌蛇了,把它给我,我泡药酒喝。”

    汹蛇显然是听懂了老人的话,本就灵动的大眼睛更是睁大了一分,哧溜一声爬到了男孩的背后,看着步步紧逼的老人露出两根尖尖的小牙,突然发出了一声稚嫩的叫唤,整个身躯化成了一团黑光钻进了男孩的身体里。

    “你竟然还会主动签订契约?”老人无比惊讶又有些恼火,道:“去背书,大陆史记第一篇,明天检查要是背不下来我没收你的零食。”

    “哦...”

    男孩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苦恼的钻进了房间,他左手上的生锈腕轮叮当晃了一下,铁锈散落一地,慢慢变成了黑水晶一般的颜色。

    “...我就说了不会照顾孝,以后会变成怎么样我可管不着了。”

    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老人叹了口气,摸索着捡起了角落的烟枪,狠狠的吸上了一口然后突然将其折断成了两半,自言自语道:

    “你说的不错,人间...的确比书里的故事精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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