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碎剑 下
日月交替,光暗流转,七天的时间悄悄从指缝中流走,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以撒疲惫的靠着椅背坐下,看着极地灰矮人一下接着一下的锤砸着锻炉里的沉沦,伤痕累累的左手则是摆在了桌面上,任由深深皱起了眉毛的安尼尔包扎治疗。
他很累,也很虚弱,脸色白得吓人。
“我真是第一次听说用血融剑的事情,你怪,你那柄剑也怪,全都很奇怪!”
安尼尔愤愤的埋怨骂道,手上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把以撒没了半点好皮肉的胳膊用绷带缠起,就看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了。
“傻子。”
安尼尔跟着叹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以撒的身上,转身就把注意力落向了忙碌中的灰矮人萨耶克,说道:“你说这人是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的就要融剑,好好的一把剑融了干嘛?”
萨耶克一边敲打着已经被血浆和火焰融掉表层的沉沦,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我也不是很理解,不过我知道真正合适的武器应该是心意相通的,就像最好的伙伴和搭档。可那小子...我总觉他每次握剑的时候都心存排斥,互相憎恨,倒更像是在做交易。”
“你说的也太玄乎了,武器就是武器,怎么好像跟人一样有感情似的。”
“蠢货!武器为什么不能有感情?一花一草都是灵!要不然为什么这把剑会有名字?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有了名字就有了存在的意义,那就是特别和唯一,就是拥有了灵智!”灰矮人忍不住斥责道。
安尼尔被这一通乱吼有些不爽,想了片刻后说道:“那你们矮人做了那么多武器甲胄就没有取过名字?这些东西要是卖给了别人后又算什么?”
“小子你又错了。”老矮人平静的回头,看着安尼尔道:“我们矮人的祖训就是只铸形,从不命名。不只是我们,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种族的任何一位铁匠,他们都不会给自己的武器命名。”
“为什么啊?”
“就和养狗是一样简单的道理。”
老矮人平静说道:“不管是什么狗,土狗黄狗还是癞皮狗,不管是什么名,狗蛋铁柱还是汪汪汪,只要你给它取了名字,这条狗就会在你的眼中变得特殊和不一样,也就有了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据说一条狗如果被不同的人抛弃了三次以上,那么它就会变得孤僻凶烈选择永远流浪不再近人。剑也是一样,要是遗弃易手的次数多了,它们也会变得残暴冷漠难以掌控,绝不会轻易认主,只能用交易换取短暂的御使资格。”
“什么交易?”
“血,或者命。”
安尼尔看着沉睡中仍然蹙着眉头的以撒,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了。融融融,赶紧把这把破剑融了,连渣子都不剩才最好。”
两人的话音落下,沉闷的打铁声就连绵不绝的响了起来,极地灰矮人萨耶克落锤的动作十分稳定且迅速,看似平淡无奇却隐含了风雷之势,每次都精准无比的落在了沉沦剑身的同一处,配合着包裹的鲜血和火焰将其熔炼。
他回想着以撒漆黑刀气的形状,追溯着十一年前为银月精灵王锻造碎月礼器时的场景,敲击如雷。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顽强抗争了七个昼夜晨昏的黑剑终于哀鸣般的震动了一瞬,表壳上的火山熔岩刻痕全都亮起了起来,比火光更盛,比鲜血更猩。
“它屈服了对吗?”以撒突然醒了过来,吓了安尼尔一跳。
灰矮人萨耶克沉重的点头,皱眉说:“还需要注灵,如果你希望和它心意相通的话。”
“注灵?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把你的刀气放进去。把它原来的灵智斩杀和替换掉。”萨耶克勉强的笑了笑,总以为以撒应该会有所犹豫,却没想到他很干脆的点头,说了一声:好。
以撒伸出了自己右手,红月剑歌的六条光络逐一亮起,两米长的黑色刀气任谁第一次看到都会觉得有些后怕,然后惊讶,觉得这是一种只为杀戮更多更广的生命而存在的不详兵刃。
安尼尔当然也是一样。
“以撒...”
“出去吧,后面步骤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极地灰矮人拉走了不怎么乐意离开的安尼尔,而以撒也开始了面对这把剑刃的重铸。
“我最后问你一次,我叫什么名字?”他看着火通通的锻炉,问。
沉沦继续保持沉默,裹在铁水血火的剑身不停的挣扎抗拒,仿佛随时都能挣脱束缚。
以撒叹气,面无表情,挑高了指尖,将黑色的刀气抵住了剑柄用力刺了出去。
锻炉内的火焰骤然暗淡了下来,迅疾快速的转化为一蓬阴暗的黑烟,钻进了那些如血管般的熔岩刻痕里。
咔嚓的一声轻响,整个锻炉都被无形的力量震得裂开了几道龟纹细缝。
沉沦巨剑在铁水血火四重束缚的包围下,竟是兀自悬空飘起,宽厚的剑身居中亮起一条血红的线,像是流淌的鲜血,也像是某只渐渐睁开的眼睛。
以撒不为所动,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黑色的羽毛。这根羽毛是从光岚城外的湖边洞穴中所剑,那里还有一把腐朽的钢铁王座。
“萨耶克说剑和狗一样,被抛弃的次数一多就不太会再选择主人。他说的没错,但你却是条忠心好狗。一次都不行,就算主人死了还这么忠心耿耿。可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你看不起我的同时,我也很厌恶你和你原来的主人。”
以撒说着,艰难迈步,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把自己这把黑色的长刀捅进了沉沦的剑心里。
“十一年前下那场雪的时候我没得选,而现在我有这个权利。想知道我的选择是什么吗?”
沉沦继续颤鸣,开裂,粉碎的剑身悬浮着不散,逐渐被黑色的刀气侵蚀,喷射出无穷劲流。
“我的选择是...拒绝妥协。”
轰的一声巨响,震醒了沉睡的城市和广袤森林。
滔天火柱在光岚城人烟罕至的角落冲天而起,巨大的破碎声恍如冰川崩塌山体离析,而那些也跟着腾空盘旋在夜色中的刀枪剑戟,在这一刻全都刃尖倒垂向下,无声沉默的坠落,恍如是在宣誓臣服。
“成了...成了...可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把刃...到底算是什么啊!?”极地灰矮人萨耶克呆滞的望向上空,一边哭一边笑,就连从不离手的铁锤落地都没有察觉。
护城河的河水沸腾泛起波澜,一条条受惊的鱼儿跃出水面,城外的森林群鸟仓惶飞离,一双深邃的狼瞳也在月下亮起望向了此地。
“奥莉薇...”
“喊导师。”
一名挥舞着重剑的少女问,一名指导着她的清丽女子答,目光中皆是带上了忧虑和不安。
这柄剑,碎了。
碎成了无数的裂片从天空落下,像是在下一场纷纷扬扬的黑雪。
以撒站在废墟和火光中,举起了手中的刀,将这些落下的黑雪聚拢,拼凑,成了一把狰狞怪异的刃。
北海的尽头,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背后有座被黑暗笼罩的祭坛。
上面有着七盏摇曳火光的烛台,其中一盏刻画有羽翼纹饰的烛台突然被一阵暗风吹灭,阴影重重的暗处顿时亮起了无数激动和热切的目光。
可是,在他们的错愕中,这盏烛台却又重新亮起了起来。
红色的火,变成了黑色。
羽翼的纹饰生锈,褪成了一具骨骸。
“这可不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无数的声音跟着附和。
“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
这些声音继续附和,恍如一堵黑影高墙,空谷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