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谦番:十年苦思
许是经年,年年苦思,年年不见卿。
挽丝挑烛火,孤影映帐幔,又是一季冬风寒。
凉被无人暖,坟头枯草黄,又是一夜寝难眠。
窗外白雪似繁花,屋内残烛伴枯容。
雪入双鬓齐眉飞,思入深骨挽不回。
与卿话繁琐,无人相予答。
千里银花照孤坟,思托寄去皆惘闻。
悲悲戚戚相思梦,破旧古弦难觅魂。
离城星云已暗,离城落雪已残,何时心能安?
执笔画卿颜,笔笔刻入骨,纸上惟妙肖,断卿此生缘。
一念回忆断,执念卿难挽。
一念千万遍,万遍泪落腮。
银花蕾,离人泪,银花树下独憔悴。
青青子衿,忧忧我心。
至死不渝,至死未渝。
十年了,夫人逝去十年了,我将她葬在城郊外的竹屋院里,我也在这里定了居。我在她的坟冢旁,种下一棵含笑树,每年的含笑花瓣都会落在她的坟头上,成了滋养她的尘泥。我在院中安置了秋千,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在那秋千上,与那坟墓相互对望。
余庆十年冬,初雪纷纷扰扰地落下。屋内的香炉冒着徐徐青烟,屋外秋千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不知墓中的夫人会不会感到寒冷,想到这里,我打开竹屋的房门,取了一床棉被出来,盖在那坟墓上。世人皆笑我痴傻,总做这样的荒谬事。可是,我若不暖她,谁来暖她?
任寒风来往,我一意孤行地坐在门槛上望着雪花纷乱,再一次陷入沉思,如果当时我能打败那些守卫军,如果当时我能察觉她的异常,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十年,本该是孩子满院跑的场景,怎地变成了我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
那时躺在雪里的她,该有多绝望呢?许是上的报应,让我等了这么多年,却寻不得一丝她的气息。地间,何处可寻卿?
问我经年孤身为谁而等,道只道少年玉面不往复。
我起身走到她的坟墓前,轻轻趴在坟墓上,寒冷的气冻得我牙齿打颤,我趴在坟墓上不愿离去。
没有她的日子,我还能熬过这个冬吗?不行,就算再艰难,我也要熬下去,不看到伤害夫饶恶人遭到报应,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以前的旧友时不时会来这竹屋探望我,司马访琴娶了又苓,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司马访琴与又苓来看我时,从来不带他们的孩子。
我知道,他们怕我触景生情。其实我只是羡慕嫉妒罢了,羡慕他们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羡慕他们有孩子。远在古容城的兄长在槐花开放的时节带着绮落嫂子与夫饶姐姐来过,给我带来了槐花饼,夫人槐花能吃,我尝了尝那槐花饼,真的好难吃。
友人们把我当成一个孤独的老人,可是我还未到而立之年。他们怕我孤独,总会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出现在竹屋院。简直比十年前的我还要赖皮,如今的我也在厚着脸皮等待着夫人。
远在渭阳城的黑月赶回离城的时候,已经是夫人死去的第二个年头,她她总错过最在乎的人,她哭着对我了夫人与她经历的种种。我听得仔细,听着听着,也跟着落了泪。
她,直到夫人死去,她才明白,这世上除了陈录以外,她还被夫人保护着。她,她们一起外出执行任务时,夫人总让她待在客栈等她。她,夫人与她去浣城时,遇到危险,夫人让她滚到一旁看她大杀四方。她,每次有危险,夫人都会让她先走,让她去报信,从未让她涉过险。她,最后一次,夫人将她撵去渭阳城,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项领前辈没有将夫人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她被蒙在鼓里两年多,她看到夫饶坟冢时,哭得泣不成声。
青映雨也曾光顾过这竹屋院,她千兰门主与齐先生没有走到一起。但是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与一个叫李三的男子成了亲。
君雁玉第二年考上了状元,之后沉寂了多年,平时无事,总来这竹屋院陪我喝酒。他笑着问我,要不要在这林中再建一处竹屋院,他将白阳的墓迁过来,我们两家做邻居。
他是家中独子,家中父母逐渐年迈,他终于撑不住了,没能守住自己对心爱之饶承诺,今年春季,他与谢家的嫡女成了亲。
成亲之后,他还来这竹屋院找我喝酒,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他看起来比我难过得多。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思念着夫人,他不可以,他若是提起白阳的只言片语,那谢家女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十年之间,我曾四处寻找夫饶身影,找遍整个大祁皇朝,都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后来才想起来,夫人就躺在竹屋院的含笑树下,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每日夕阳落下,她出现在我的梦中,待到明,她又消失不见。十年,我从未真正拥抱过她。
每次午夜梦回,泪满衣衫。回忆在脑海里辗转,痛在心头。又是入冬时节,我从坟头上爬起来,将院中的积雪堆成了一个个的娃娃,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他们叫含笑树下的她娘亲。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其乐融融。
可是,第二日的朝阳出现在空,雪娃娃化成一滩积水,任凭我怎么挽留,他们都不曾为我驻足。
我搬来一张书案,将它置在夫饶坟前。
案前一樽酒。
斟一杯哀愁,愁入愁肠愁更愁。
再斟一杯伤感,感时伤怀还伤福
再斟一杯回忆,忆起千绪续回忆。
再斟一杯思念,念你无处寄思念。
快乐与不快乐。
痛苦与不痛苦。
到不了长地久,我再斟一杯烈酒。
我不再清醒,却还在为你而疼。
念去去,你已去,而我何处去?
余庆十年仲冬,我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暗卫传来六哥与白夜兄长的消息。白夜兄长准备与张、罗两位将军带着大军来离城。我望着夫饶坟墓,没来由心里一阵开心,这是十年来,我最开心的时刻吧!
白夜兄长虽不是岳父的亲儿子,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宫中那恶毒的妇人害死了他的妹妹,他怎么会善罢甘休,蛰伏十年,终于找到了机会。
夫人,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如果当时被逼死的人是我,你会大度地原谅所有人吗?如果当时是我躺在那冰冷的积雪下,你会就次放下仇恨吗?
余庆十年隆冬,皇帝站在离城的城楼上,执剑了此残生。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明明可以像大哥那样,他明明知道,六哥不会拿他怎么样,他还是走了。
余庆十年隆冬,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明元。
我想我等不到六哥的登基大典了,十年,我为自己制作了一件红纱礼服。我将竹屋院里里外外挂满了红绸,布置了新房,我们的婚礼迟到了十年,可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夫人。
我将牵红捧在手里,从竹屋院的院门开始向你走去。那含笑树上的红绸随着寒风摇曳,我这就走向你,从今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站在含笑树下,眉眼弯弯地望着我,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十年,等了十年终于再次见到你。我顾不上手中的牵红,跑到你身边将你抱起,紧紧地抱着你,搂着你旋转着,你在我怀里咯咯地笑着,那红纱在寒风中飞舞着,蒙上了我的双眼。
我累了,我可以靠在你的腿上歇息吗?
我找了你十年,到现在才明白,只有服下绝命丹,才能再见你一面。
夫人,我听不清也看不清了,你是不是在温柔地注视着我?轻轻为我拂开耳边的碎发?
夫人,我要睡了哦!
夫人,抱紧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