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迎上灵华君那双略显清冷的眸,我一时无措。车帘搭在手背上,整个人像是僵在了原地。
到底是绵蛮机灵,瞧见我这般模样,她赶忙起身迎我登上马车,低声道:“皇子妃要多留心才是。”
我知她所言是怕这寺中还有耳目,心思一定,我弓腰行至马车内,在正中空出的地方落座。绵蛮搁下车帘,便坐在我的一侧,与灵华君相对。
马车缓缓前行,车内却静的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自我落座之后,灵华君便微微合眼,闭目养神。或许在他的眼中,我仍是那个被许晋交到他手上的陆安歌,亦或者在被他当做棋子送入教坊完成使命之后,我便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怔怔看着灵华君,我的脑海突然浮现昔日在书院,我同他一并坐在树下吃着梨子的那刻,花瓣扑簌,我同灵华君隔桌而坐,手中都执了香甜的梨,一个食的肆意,一个品的清浅。
“皇子妃……”
绵蛮突然开口唤我,声音柔的像是初春里化冰融雪的暖风。
回过神,将目光落定在绵蛮身上,但见她眉似远山,眸中仿佛有烟波氤氲。贝齿轻启间,声音又像是清泉叮咛:“此番出行,还需请皇子妃屈尊降贵,许是要受些委屈了。这一路风险重重,不过有公子在,皇子妃定会安然无恙。”
这寥寥几语,每一字却都如刺一般扎在我的心上。
屈尊降贵?受些委屈?绵蛮她不是不知我的身份来历。若因得三皇子,在她面前尚且称得上有几分尊贵,可于灵华君而言,我有何尊贵可言?昔日九重天,他是我只能仰望的君上。如今在凡间,他是元先生,是被我唤作师父的人。亦是将我的命数掌控在手中的执棋者。
此时我看着绵蛮含情脉脉地看向灵华君,而那句“有公子在”更多的像是在说于她自个儿听。
我不知道自己在三皇子府中的这些时日,灵华君与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从绵蛮的神情多少瞧得出,她再不是仅仅听命于三皇子留在嵌花楼听命那般简单。至少她眼中的爱意无论如何都难以藏匿。
不敢再看灵华君,生怕从他的眼中看到同样的情愫。好在灵华君并未回应绵蛮,仍只是闭目养神,气息轻匀。
马车驶离慈安寺,并径直朝着城外行去。至城郊一处村落,车夫喝停马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
我看向灵华君,却见他神色丝毫不动。倒是一侧的绵蛮开口道:“皇子妃这身华服太过显眼,现下需换了衣裳再赶路。”
绵蛮言语温柔,十分恭顺。我不免转头瞧着她,想要看个仔细究竟。在教舞坊时,她神情仪态全然不似眼前这般,在她道出霍婍毓的死讯之时,甚至有了几分逼迫的味道。我无法知晓,是不是因得灵华君在此处,所以她才显得这般温顺。
“皇子妃?”
许是见我愣神,绵蛮又轻唤了一声。
收回思绪,我轻应着,随她下车。院中并无旁人,瞧得出,应是灵华君先行派人做了打点。我跟着绵蛮入得屋内,便见床榻上放置着两套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裳。
绵蛮行上前去,将其中一套青色衣衫捧到我面前:“还请皇子妃快些更衣,耽搁了时辰,想要跟上行军,那便有些吃力了。”
接过衣裳,我并无言语,便兀自更衣。绵蛮见状,也转身拿起另一套衣裳更换起来。
待她身上的薄纱垂落,露出白玉般胳膊的一瞬,那一道蜿蜒的疤痕顿时刺入我眼。我不知道那日在教舞坊,袭春拔刀向我刺来之时,她为何要舍命相救。但此时看到这伤痕,我不免有些动容。
“你的伤……”
我方一开口,绵蛮便转过头来。看到我目光所及之处,她亦是淡淡瞥去一眼,继而勾起唇角笑道:“不妨事。”
“教舞坊有生肌去痕的良药,此番归来后……”我缓缓说着,心下暗自打算要去向绿绮姑姑讨了那药来,送于绵蛮。
“想来皇子妃是用那药,果然是良药,未留下丝毫疤痕。若不然三皇子怪罪下来,便是教舞坊的绿绮坊主,也是难逃责罚。”绵蛮打断了我的话,浅笑着柔柔说道。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却见绵蛮整了整衣衫朝我行来,接过我手中的腰带,柔声道:“公子已经替绵蛮医治过了,绵蛮觉得,留着这伤痕,倒也没什么不好。”
听到这话,我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灵华君替她疗伤的画面。
烛灯下,绵蛮羞红着脸露出凝雪般的肩臂。而一侧的灵华君蹙着眉,神情中满是疼惜。眸中又暗藏着几分怒火,似是恨不能将伤了绵蛮的人碎尸万段。他修长的手指挑了药膏,轻柔地涂抹在绵蛮的伤处,一边涂还一边轻轻吹着气,生怕绵蛮惊痛。
“初入嵌花楼时,绵蛮瞧着公子冷冷清清的,似是不易接近。”绵蛮一边替我束着腰带,一边浅笑道:“却不知原是这般的温柔体贴。也不知会有哪家的女子,能得公子垂青,想来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寒凉从心口散出,逐渐漫过全身。便是连手脚也觉得冰冷僵硬。我看着近在咫尺低垂眼帘的绵蛮,苦涩难言。
得灵华君垂青的不是旁人,正是你。从始至终,只有绵蛮。在他心里,倾慕的只有……绵蛮……
木然地被绵蛮摆布着,她替我取下头上的珠翠,又用发带挽了髻,才柔声道:“皇子妃的华服且先搁在此处,自有人打点。”
我不发一言,只神情恍惚地起身,朝着屋外行去。
“倾玉!”
屋外一声叫喊让我回过神来,定睛看去,便见子戟满面笑容地朝我跑来,没跑几步,便被一侧的流风扯住了衣襟。
“子戟……流风哥哥……”
我轻声唤着,登时红了眼眶。
只见他二人行上前来,流风恭顺行了一礼:“见过皇子妃。”
一侧的子戟看向我只顾着笑,却被流风强摁了头,翁声道:“还不行礼。”
“流风。这已然出了城,何必在意那些虚礼。况且咱们此行本就该隐了身份的,你这般反会招惹不便。”子戟从流风手中挣脱,急急说道。
也不知为何,从方才瞧见子戟,我便觉得他十分开心。仿佛此次出行是他期盼已久之事。
一贯比他更显沉稳的流风,听到这番话,倒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来……”子戟绕着我转了个圈,细细打量一番后,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你这身打扮倒一点没了女儿家的模样。倒像极了在公子府上时。”
听到子戟这般说,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原本在绵蛮面前,我便有几分自惭形秽。如今他这么说,倒叫我那点小心思越发别扭。
子戟拿胳膊捅了捅我,低声道:“你看看人家坊主,纵是粗布衣裳,却还是难掩清丽之美。”
我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子戟一眼,压低声音:“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做哑巴。”
原以为子戟会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谁料换来的,竟是他一阵爽朗的大笑。他一边笑着一边行至流风身侧,继而便揽着流风的肩,笑得直不起腰来。
看着流风这模样,我越发气恼。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竟惹得他这般好笑。可恼羞之间,我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朝着身后的绵蛮看去,虽是同我一般,做了小仆装扮,可诚如子戟所言,这粗布衣裳当真未能掩去绵蛮分毫的清美。
“收敛些。”流风蹙着眉,看着身侧的子戟,瓮声道了一句。
子戟笑咳了几声,便强忍着笑,将头抵在了流风的背上。
我怔怔瞧着他二人,便不由回想起跟在灵华君身边的那些时日。如今子戟与流风倒也亲密如同手足。
“走吧。不能再耽搁了。”流风抬手,抵着子戟的头将他推开了些,便转身朝着马车行去。
掀起车帘入内,便见方才一直闭目养神的灵华君缓缓睁开了眼睛。迎上他深沉的眸光,却见他神情微微一顿,目光继而落定在我身上便没有移开。
我不知晓,他是不是同子戟一般,想起了初初带着我入了京城时的模样。虽说也不是过了太久时日,可此时的灵华君却离我很远很远。我仿佛再也无法轻易触及到他。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贯在了我与他之间,一切都变得不同。
“公子。”身后传来一声绵蛮的低唤,我急急收敛了心神在车内落座。子戟同流风骑了马,跟随在马车一侧继续行进。
能守在灵华君身侧本是我心心念念之事。可如今与他同车而行,近在咫尺,我反却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马车摇椅晃,加之我前夜因得要入宫送征一事未能安睡,行进了个把时辰后,我这眼皮便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片刻之后,便是倚着车壁坠入梦中。而这一次,我竟又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