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倾玉。当心！”原本嬉笑着的子戟仿佛在一瞬间变了个人般，手持利刃，目光凌厉，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可奇怪的是，那只利箭钉在马车上后，便再没了动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趁觉。
然而当我回过头看向那只利箭的时候，箭羽在风中轻轻颤抖着，似乎在提醒着我，四周暗藏着的那抹杀气。
“流风，子戟，速离此处！”灵华君在车上，抬眸朝着四下一望，便下了令。
流风朝着我又靠近了些，便沉声道：“必是冲你而来，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说罢，他朝着子戟使了个眼色。子戟点点头，持剑的手不敢松懈分毫，只护着我缓缓朝着马车的方向移去。
眼下这种情形，我自是也不敢多做耽搁，行至马车旁，转身就要攀上。让我吃惊的是，坐在马车上的灵华君竟朝着我伸出手来。我怔怔望着眼前那修长的手指，暗自揣摩着可能从那指尖传来的微凉，却没有半分勇气将自己的手探出去。
许是见我久久不动，灵华君轻蹙了蹙眉，略带几分疑惑地看向我。
“倾玉你磨蹭什么？还不快上车！”跟在身后的子戟不明所以，只顾催促着。
心思虽然转了几转，知晓眼前这只手是我不可轻易触及的存在，但因眼下情势急迫，也顾不得许多，便探出手，朝着灵华君的指尖握去。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脖颈处一痛，整个人却像是要飞上云端一般，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拉拽着朝后飞去。
“倾玉！”
惊慌之中，我只看见流风和子戟纷纷伸出手想要拽住我的裙角。可我的身体却被拉拽着腾上半空，脖颈也似乎被什么紧紧勒着，喘不上气来。
我想要抬手朝着自己的脖颈探去，那里仿佛有一根绳索紧束。可我的胸口像是要炸裂一般，亦无法呼吸，意识在一瞬间便有些模糊，身体似乎朝着一侧斜斜飞出。在黑暗袭来的时候，我仿佛看见灵华君的身影从马车中飞出，就好像要跃上九重天，一如当年他在梨树下同金德星君话别……
“胡闹！简直是胡闹！这红线所系姻缘乃为天命，岂有说断便断的道理？”
“你不是掌管着姻缘吗？怎得不能断？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才好？”
“不是这么个理。这红线系着，他纵然身入险境，却仍能险中求生。可若是断了这红线，你势必要魂飞魄散。故而便是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能帮你……”
“好！你若不愿！我自己了断便是！”
“万万不可啊！”
随着这一声惊呼，我陡然醒来。惊魂未定间，便听见有瓢泼大雨的声音传来。略一定神，我便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洞穴之中，空地之中燃着篝火，而灵华君则坐在洞口处，看向洞外。
洞外黑漆漆一片，似是到了黑夜，什么都瞧不清晰。可大雨的声音却灌入耳中，仿佛很快要涌入洞中一般，让人害怕。
轻挪了挪身子，便觉得颈部传来一阵刺痛。下意识抬手去摸，却听到一个沉沉的声音：“别动！”
抬眼瞧去，坐在洞口的灵华君已是回过身来，篝火映衬下，他的眉骨结在一处，叫我读不出那其中到底是愠怒多一些还是忧心多一些。
纵然将心思都放在了灵华君的身上，我的手指却也在快要触碰到脖颈的一瞬，停滞了下来。
“方才上过药……”灵华君淡淡撇下这么一句，便又转头看向了洞外。
心尖倏忽一暖，便几欲落下泪来。不免轻轻挪动着身子，小心翼翼朝着灵华君的身侧靠近了几分，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背影，不曾离开半分。
我记了起来。
昔日在天府宫被天火灼伤的时候，灵华君的眉骨也是如此般结在一处。他虽将我禁言，又冷冷淡淡说着“待你伤好了，有你聒噪的时候”。却是将玉蓁帝姬为了替他疗伤而寻来的那支玉参尽数都用在了我的身上。他不喜帝姬，更是不愿承她半分人情，那玉参原本是要让祁稚送还琉璃殿的，可偏偏因得我……
望着灵华君的背影，我不禁在想。那个时候，在灵华君的心里，是否对我有过半分的怜惜？
这般想着，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想要轻抚一抚灵华君的发，念着曾为他双眼解开素绫时的颤抖。眼前这个人，为何总是这样的触手可得，却又在心底觉得那般遥不可及……
泪水滑落，我颓然地落下手来。
没有……从伊始到现在，我都没有分毫的勇气。不论我是朱雀倾玉亦或是顽童安歌，甚或是此时的皇子妃霍婍毓，我都没有任何资格去触摸这个人……可为什么越是想得清楚明白，心口就越是撕扯着的痛。
望着手背上落下滴滴泪珠，我缓缓地朝后倾倒，想要离开灵华君的身畔。可就在这时，灵华君却猛然转过身看向了我。
目光交汇的时候，我像是被施了灵术，定在原地无法再挪动一下。只那样呆呆地看着灵华君，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一点点地带上了光亮。
就在我还未有所反应之时，却察觉到他微凉的手指已经落在了我的脸上。就那样一下一下，轻轻柔柔地拭去了我脸上的泪痕。
我整个人都呆滞在那里，甚至都忘记了呼吸，只屏气凝神地看着灵华君，试图分辨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妄。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温柔，仿佛是在触碰着一盏易碎的琉璃。那双我曾不敢正视的狭长眉眼，此时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我，就好似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人落在了他的眸中。如若说灵华君的眸是一潭深泉，那此刻的我，宁愿溺死其中，不再醒来。
我们就这样彼此凝视着，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天地。待我回过神，已经能察觉到灵华君温热的气息已近至面前。而他抚着我脸颊的手在轻轻颤抖着，却仍然坚定地将我一点点地朝他拉近。我似乎已经能够预料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虽然不敢相信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却仍满是希冀地闭上了眼。我承认我在贪恋，我在期待……
然而唇畔的微凉似乎是一纵而逝，我甚至都不确定是否触碰到了灵华君，便惊觉落在我脸颊的手已猛然抽回。
心在那一刻，如同从悬崖跌坠一般。
我缓缓睁开眼，却见灵华君仍是坐在洞口，朝外望着。方才的一切仿佛未曾发生过，亦或者那根本就是我的幻觉……
退回到墙壁一侧，我抱着双膝看着眼前灼然的篝火，不停地在想：为何当日在破仙柱上，没能彻底灰飞烟灭。如若那样，何来此刻这般的苦痛。
“这雨要下整夜，流风他们怕是天亮才能寻到此处。”灵华君忽然开口，但却不曾转过身来。
我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觉得十分疏离，只好低低应了一声，便将头埋在双膝之中。
篝火映得暖然，我的心却如一片寒冰。伴随着洞外哗哗作响的大雨，我闷头哭着沉沉睡去。
梦里，似乎又回到了金德星君府上。
我仍是那个不知忧愁是何滋味的朱雀小妖，只躺在梨花枝杈上，肆意啃咬着手中红艳艳的仙果。
待仙果汁水将手指都沾染了个遍，我便瞧见一个清袂的身影落在了金德星君的府前。
来了！
顿时幻化了身形，变作一只雀鸟，振翅便飞到了那身影的肩头。下一刻，便瞧见了灵华君暖如春风的笑：“又是你。白真仙君可在？我来同他下棋。”
这是我并不曾识得的灵华君，他的眉骨中没有愁绪，没有悲伤，双眸也清亮的如同瑶池中那一弦清泉。而他的笑，当如凡间那催开了一树树桃花的春风，直教人暖至心肺。这样的灵华君叫我亲近，叫我心生欢喜，却又让我凭生一丝捉弄他的心思。
“不在不在。”我在灵华君的肩头跳来跳去：“我家君上输了那多么盘棋，卷铺盖躲起来了。还告诉我说，若是天府宫的灵华君来找他下棋，让小妖我挡回去便是。”
听到这话，灵华君兀自一笑：“你要将我挡回去？这倒是叫我好奇，是怎么个挡法？”
我飞离灵华君的肩头，跳到树下那棋盘之上，啄了一子落定，便歪着头看向他：“自然是要这个法子，仙君才能服气。”
下一刻，我便瞧见那丰神俊逸的仙君唇角溢出一抹笑，眉眼和煦地道了一声：“有趣。”
他缓步踱上前来，在棋盘前坐定，抬手落下一字，便笑吟吟地看着我。如此这般，灵华君便同我这只雀鸟，一子一子地下起棋来。微风正好，梨花姐姐摇摇裙裾，便扑簌簌落下许多花瓣，落在棋盘之上。风里夹杂着的，是灵华君身上清浅的灵檀香气。
我费力地移动着一颗颗棋子，全然没有注意到灵华君已同我逗玩得累了，用手撑了额头，在棋盘旁倦倦入睡。我轻轻搁下棋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将灵华君的脸庞反复端详着收入心底，然后便轻轻靠在他的手臂旁，寻了一处舒适的位置，翻了肚皮躺下来。
金德星君的府邸，能瞧见最靠近凡间的景色。湛蓝天幕上有轻柔卷过的白云，梨花扑簌掉落，而这个有着长长眼睫仙君休憩正憨。再没有比这更静谧更美好的日子了。我这般想着。
就在此时，头顶的灵华君突然睁开眼，抿起弧线的唇便径直朝着我落了下来。惊慌失措的一瞬，我乱了阵脚，没能收酌化的身形，便显了本来面目，狼狈躺在棋盘之上，而那微凉的唇瞬间便落在了我的唇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