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们拉着师部赏我们的这些破铜烂铁慢慢的返回了收容所,看着遭天杀的郁郁不乐,我不知道是该感激他还是该痛恨他,一方面他让我在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有了希望,让我能够去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可另一方面我看着这些破铜烂铁又让我感到希望的渺茫,也许我又得开始我浑浑噩噩的生活。师里没有给我们安排驻地,也许是认为这样的团不该有什么驻地,也许是认为把我们派上去驻守会让日军更加有进攻的冲动,反正不管怎样我们依然回到了那条深得看不见太阳的巷子。遭天杀一路阴着脸没有说话,等到了巷子口他忽然停了下来,脸上又泛起了猥琐的笑纹,明显又是一副不憋好屁的表情。他让我们停了下来,把这些破铜烂铁放到巷子口,然后指着我问:“大学生,咱们的军饷要是供九百多人一天两顿干的能够用几天啊?”
我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撑死一个月,不可能再多了。“
“好,已经够了。”
“那个我问一下啊,哪来的九百多个人啊?”我看着身后的六百多歪歪斜斜的人。
“呐,那不就是吗?”遭天杀指着巷子里的伤散兵,“你可别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那都是上过战场,还能活下来的,比你们这些新兵蛋子有用多了。”
我嗤笑着遭天杀的盲目乐观,毕竟这些人虽然是打过仗的,可他们已经被抛弃了,他们大多数人都是伤残的,不只是断胳膊断腿的,他们伤的更是心。他们知道战场有多可怕,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又提起枪的勇气,他们的眼睛早已浑浊,一天一顿稀饭已经是上头最大的仁慈了,可这无论如何也撑不起这些人一天的活动量,他们连坐着都嫌累。死了的人,他们连尸体都不敢去埋,生怕尸体的坑还没挖好,自己就躺下了。他们对待死人的方式粗暴的让人害怕,他们默默的将死者用草席卷住,然后拖到荒郊野岭送给附近的野兽。我不知道这样的人还是什么理由上战场。
遭天杀自然明白这些,但他除了这些人以外毫无其他办法,他念叨着:“军人,他们是军人,慢慢来,会好起来的。”他吩咐我带几十个人拿着大洋去买食物,他告诉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食物,所以必须要食物。我诧异的问他,这是我们三个月的粮饷,吃完了怎么办?
“管不了这么多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先就这样吧!”
他命令所有新兵把武器装备都搬进巷子,并且吩咐新兵要多招摇就有多招摇,一定要让所有人看见我们有新武器了,但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些武器是什么。他吩咐其他人打扫院子,把整个收容所打扫干净。
等我们买完粮食回来时,那不见天日的收容所依然不见天日,但是已收拾得有了些人住的气息。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我们搬运回来的粮食,我告诉遭天杀的买到的粮食老板便宜了一下,这些可以吃四十天。遭天杀一脸喜色夸赞着我:“就知道你是大学生,脑子够用。不错啊!”
在遭天杀的指示下,我们大摇大摆的进了巷子,然后支起锅,倒上水,做起了大锅菜。老兵,新兵,散兵他们都自觉地聚集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们做饭。这一刻我们仿佛不是在做饭,而是在做精彩的杂耍。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把白菜,土豆,粉条等放入锅中,又都屏佐吸,极为紧张的看着我们把一坨猪油放入锅中,做饭的狗蛋子为了添加表演的趣味性,还特意把放完猪油的勺子在锅里搅了一搅,然后放入嘴中回味。锅边的人更是一个个翘首企足,仿佛观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戏法。掌勺的狗蛋子是四川人,打仗虽然不行,但天生倒是个做饭的行家,锅里的香味已经飘散开来,连我都狠狠的咽了一下口水。到最后最令人期待的场景到了,狗蛋子从身后的麻袋里掏出一块足有十斤重的肉,这一下让所有围观的观众都不自觉地发出来一声惊叹。惊叹中并没有喜的成分,只是纯粹的惊,在这个年代中居然能够见着这么大一块猪肉确实是有些吓人,虽然这么多人就吃十斤肉,还是显得有些寒酸,但是过过眼瘾是完全没问题的。狗蛋子将肉放在案板上细细的切成片,肉片薄到让人害怕放到水里就会化掉。当狗蛋子将切好的肉片放到锅里后所有人都奋力的张开鼻孔,想要将这种味道刻在脑海里。可是作为厨师的狗蛋子为了做出一锅令自己满意的大锅菜还是恋恋不舍的盖上锅盖,于是表演结束了,但所有人依然旋绕在锅边饥肠辘辘的看着。
遭天杀并没有参与这场演出,他只是静静地在远处靠着墙站着,他知道对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场演出足够他们失去理智。当狗蛋子盖上锅盖时他知道时间到了,该进行下一场演出了。他走到锅前含着笑问大家:“怎么样?香吧?”
于是一半人的注意力从锅上移到了遭天杀的身上。
“今天是我们三团重新建制的日子,我们要庆祝庆祝。是不是都想吃啊?”遭天杀笑着问。于是另一半的人也将注意力移到了遭天杀的身上。
“想吃啊?没问题啊,今天这顿饭做得多,目的就是为了人人有份。只要是站在这儿的,想赏我脸的,都能吃。”遭天杀的手一挥,豪迈的说着。
围观的散兵开始躁动了起来,他们并不相信天下会有免费的午餐。虽然他们已到了不惑之年却还是很惑,但是他们人生的经历足够告诉他们不会这么简单的。小人物们只是蠢,他们并不傻,而遭天杀的只是傻,但并不蠢。
遭天杀看着躁动的人们笑着:“告诉你们吧!这顿饭就是免费的午餐,随便吃!而且,我们会天天做这样的午餐,也许会比这个差,但是我保证我们团天天能够吃干的,一天两顿。现在我们需要打鬼子的壮士,想参加我们的,我们欢迎,吃完这顿,还有下顿,吃完今天,还有明天的。要是不想参加也没关系,这顿吃完了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了,不一会儿一只手窃窃的举了起来,一个刚满二十的散兵说想要参加,接着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围绕在锅边的人把手都举了起来。人啊,就是记吃不记打。
遭天杀猥琐的笑着,他很清楚这些散兵中很多人就是为吃粮当兵的,只要能吃饱饭,那就没什么问题需要解决了,于是在他后来的带兵生涯中,不管多穷,他都是让自己人吃饱了饭。于是他大手一挥,宣布开饭。
我端着我的那份缓缓地找了个墙根坐了下去,碗里面白菜,粉条居多,肉是没有的,毕竟就那点肉是不够这些人塞牙缝的,刚才一个散兵因为碗里有一大块肉而幸福的留下了眼泪,当我看到一滴浑浊的眼泪从满是污垢的脸上流过,然后滴入碗中后,我便端起碗去找墙根了。一大勺猪油在锅里还是很有效果的,起码我的碗里就有一小片油花。我端起碗看着这些幸福的人,然后慢慢的吸了一口漂在碗里的油花。自从打仗后就很少能吃到肉了,小时候我曾度过一段大鱼大肉的时间,那时父亲还只有一个老婆,记得逢年过节以及他的生日时我们总会吃顿好的。父亲作为地主虽然严苛,但他也深知如果吃不饱就干不好的道理。他每到逢年过节总是邀请长工们到他家美美的吃一顿,然后临走时再一人送一只鸡。后来就发生了秋收起义,共产党收走了父亲的田,送给长工种,那时长工倒也没有太为难父亲,只是把他绑了起来批斗。后来共产党走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父亲却傻了,他不懂什么叫共产主义,他对这一切主义感到很陌生,他不懂但他想要了解,于是他便把我送进了城里读书。恢复正常的父亲没有责怪长工,但由于家道已然衰落,于是只好免了过年时的大鱼大肉和那只鸡,只是聚在一起吃家常饭。后来鬼子又来了,于是所有人都只能吃糠了。忽然没来由的想起父亲让我心中一痛,他要是知道我现在当了兵,估计的气的半死吧!
这顿饭确实绰绰有余,每个人都去添饭,那些收容所的散兵更是添了不止一次。有的吃的都吐了,依然吐完后再去添饭。这一天所有人都吃饱了饭。当然,理所应当的,所有散兵都加入了三团的花名册。我们统计了一下,刚加入的人有三百多个,现在三团大约有一千人了,遭天杀点了点头,他觉得这才是个团该有的样子。
第二天,遭天杀就带领我们开始巡街了,毕竟我们团没有防守驻地,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这么多人要吃饭,遭天杀得解决兄弟们的吃饭问题,当然按照遭天杀的一贯风格,解决问题的方法自然只有坑蒙拐骗了。
我们一边假装漫不经心的走在路上一边却处心积虑的盯着每个路过的人,想着是否能从他们身上榨出一点油水。忽然遭天杀停了脚步,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医馆的一对夫妇,我们没有及时刹住车,全都摔在了遭天杀背后。当我们看到遭天杀目光所到之处时,我们看着那对夫妇中身材姣好的穿着旗袍的女人身上后大致明了遭天杀的想法。老贼跑过来猥琐笑着对遭天杀的说:“好看吧,是挺不错的。团长是不是有些想法了,没事,今晚我带你去个干正事的地方吧!”
遭天杀仍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并且漫不经心的回答满脸恶俗的老贼:“呵,是挺好看,挺有意思的,老贼,你有老婆吗,今晚给我送过来吧!”老贼讨了个没趣,收了恶俗笑容不再理遭天杀的了。
忽然遭天杀的对我说话了:“二胡,你看看你认识那个男的吗?”
“哟!怎么着,您还喜好男风啊,可以啊!”我一边损着遭天杀,一边仔细看。
王八盖子滴,我还真认识这个货。我看着那个男人,那是我被遭天杀抓壮丁的时候,满地打滚哭的跟个娘们似的那个人,“这个货怎么有这么漂亮的老婆,真是好汉无好妻,来汉娶娇妻啊!”遭天杀给我来了一脚,打断了我的抱怨。
“哼!你也是好汉?不过你别说,这个确实挺奇怪的。我看那小子也就是个教书先生。可你看他的妻子,做师长老婆都绰绰有余,怎么会不开眼嫁给这么一个货。“
我讽刺到:“人家喜欢娘炮你管得着吗?眼馋啊?
“不是眼馋,只是奇怪,那天我就奇怪,这么胆小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满街炮火中出来呢再说现在可不是和平年代,他带着个妻子满街溜达是不是有点找死的意思?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
“现在还不敢肯定,咱们跟着吧,我觉的有问题。”
于是我们便在马路牙子坐了下来看着这对夫妇,一队绿皮狗蹲在马路牙子上瞅人家有妇之夫,这场景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不一会儿,那对夫妇就挽着手离开了药铺,我们便紧紧的跟了上去。他们叫了一辆黄包车走的很匆忙,并没有发现我们。我们一直更到了一家院子前,他们下了车,走进院子。我们蹲在院子门的拐角处,等待着遭天杀的命令。遭天杀看了看院子,决定不耍花样,直接破门而入。我们有些犹豫,毕竟这要是一个正经人家,搞不好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遭天杀毫不在乎的告诉我们责任他担。于是遭天杀走到门口,毫不犹豫的踹门而入。
就当遭天杀刚踹开门时,枪响了。一颗手枪子弹毫无预兆的打在了门上然后又跳进了遭天杀的左手臂上。我们谁都没有预料到枪声,赶忙从肩上拿下枪然后拉枪栓。遭天杀反应非常快,他左臂中弹后立刻右手抽出了驳壳枪向院子里打了一个连射,接着退到了门外。我们举着枪冲了进去,里面手枪又响了起来,这次却都打在了门上,我们冲进去发现里面就这那对夫妇靠在院内水缸背面,他们还想举枪对我们射击,我们冲过去用*结束了他们的抵抗。这时遭天杀从门外冲了进来:“把他们两藏好,守备队的听见枪声过来了。”于是我们手忙脚乱的把他们藏到里屋。遭天杀一把拽过二楞,靠着二楞身上挡住了他左臂的枪伤。
守备队举着枪进来了,他们疑惑的看着我们,为首的人跑过来向遭天杀敬了个礼,问道:“长官,我们听到枪声了,发生了什么事?”
“奥,没什么事,就是无聊,跑过来放了两枪。”遭天杀没有回礼,一脸无所谓的说着。
守备队长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他觉得没有必要得罪一位团长,于是说到:“没事就好,那长官,我们就撤了。”
“撤吧撤吧,没事了。”
打发走守备队,遭天杀就咧起嘴来,赶紧让人包扎伤口,顺便把那两个压了出来。幸亏是手枪跳弹,伤口不深。遭天杀抱着左臂笑着对男人的说:“枪法不错啊,就这样的枪法当初还不来参军?可惜了,叫什么名字啊?”
“长官说笑了,我叫吴浩,就是个教书的,哪里敢当兵啊!”这次娘炮没有哭,没有满地打滚,而是面带微笑着回应遭天杀。
遭天杀笑了起来:“教书先生?现在教书先生都带枪了?“
“长官,现在是乱世嘛,没办法,拿来防身。”吴浩继续笑着说。
“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那天我满街抓共产党,结果却放走了个真的共产党。你说呢,吴浩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