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 年*从容(**终)
程奕远顺手将糖纸揣进兜里,想起上次去晓湜家做客,也根本没有想起这回事来,今天,竟被妹妹的一块糖果,勾起了这些久被冷落的记忆。
而那罐糖纸……程奕远琢磨着,下次还真要找个机会问问颜晓湜,是不是早就被她扔了,正如她应该也早就忘记了那个年少无知的许诺。
“哥,哥”,程奕遥在一边叫了两声,程奕远才回过神来。
“你想什么呢?”
程奕远看着远处的茫茫夜色,缓缓开口说:“遥遥,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就幻想过自己结婚的情景。我想,我那个时候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邋遢顽皮的小男孩。我要让她穿上最美的婚纱,我要送她最漂亮的捧花,我要看到她最明亮的笑容,我要让她幸福到让别人都羡慕——可是”,程奕远眸中的光有些黯淡下来,“她的幸福,终究不是我能成全的了。”
程奕遥知道,哥哥此时口中的“她”并不是明天即将迎娶的妻子,而是那个已经属于别人的女孩子——又或者,也不是那个女子,甚至根本就不是某个特定的人,只是他自己心里得不到、又放不下的念想。
看着哥哥眼中一抹深灰色的忧伤,程奕遥不免有些心疼,轻轻地叫了声:“哥哥。”
等程奕远转过脸来看她,程奕遥便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劝慰说:“曾经的那个人,也许,你是真的很爱过。那种感觉太深刻了,以至于让你觉得,你现在还在爱着。可当你静下心来细想,你所执着的,不过是那个不可能得到的背影,和那些带着遗憾的回忆。”
程奕遥环顾露台,两年前,就是在这里,她鼓起勇气向周绍霆表白,却惨遭拒绝。于是,她大发脾气,她落荒而逃,却在不经意间闯进了另一个男子的内心世界,而她自己也步步沦陷,最终成了现在的自己,有了继续向前的生活。
程奕遥仰起脸望着哥哥,忽闪着眼睛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选择就此放下呢?别人的幸福不需要我们成全,可我们要成全自己的幸福!我会去勇敢争取自己的幸福,我也希望哥哥能幸福。”
程奕远不可置信地看着妹妹,想不到,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终于,他眼中的惆怅淡去,松松地笑了,伸手拂开妹妹被风吹乱的刘海,感慨地说:“我们的遥遥,长大了!”
程奕远和文佳琦的婚礼是西式的,极尽奢华隆重,不愧商界的一场盛世联姻。
周绍霆为了配合婚礼的西式风格,特意穿了一套燕尾式的西服,走到大门口时,忽然回身,自我感觉良好地问晓湜:“你看我这身怎么样?像不像贵族的绅士?”
晓湜故意后退两步,作仔细鉴赏状。只见修挺的男子站在门外洒进的阳光里,确实贵气十足,气度非凡,黑色的礼服像是闪烁着金灿灿的光点,让人只觉得耀眼。
晓湜眯了眯眼,然后就笑呵呵地走过去,轻拉他西服的后摆,又用目光点了点他拄着的手杖,说:“看看,燕尾服,魔法棒,我看你像个要上台表演的魔术师!”
周绍霆唇角一勾,拉过晓湜的手放在自己臂弯,挑眉说:“那你就是我的美艳助手,我们去参加一场大变活人的魔术盛典,怎么样?”
“什么大变活人?”晓湜嘟囔着问。
周绍霆微微侧过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奕远他们,中奖了。”
“什么?!”晓湜惊呼,又赶紧挡着嘴,轻声细气地感叹:“奉子成婚啊!我怎么不知道?”
“程奕远只告诉了我。我觉得,他有和我炫耀的嫌疑。”周绍霆带着几分得意看着晓湜,表情似笑非笑,目光意味深长。晓湜正自不解,周绍霆便附到她耳畔,颇具鼓动性地说:“我们,是不是也得抓紧了?”
晓湜恍然大悟,嗔笑着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这男人刚才那副表情,准没打什么好主意!
周绍霆心情大好,提起手杖跨前一步,不想被地垫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冲了出去,贵族绅士的形象瞬间自毁,很有些狼狈。
晓湜急忙上前,一手搀扶住他,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不忘适时还击:“你呀,先走利索了再说吧!”
一双金童玉女相向而立,阳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折射出有如梦幻般的光影。而那里正在上演的,确实是一个女子毕生最美的梦境。
新娘月白色的婚纱拖曳得很长,有如雪白的瀑布,流泻在教堂正前方的台阶上,每一个褶皱都好似卷起的细小水花,带着欢快的模样。
**华美中,新娘温婉坚贞的声音在高旷的四壁回响:“我愿意。”
那一瞬,坐在下面的颜晓湜也心底一震,仿佛站在上面的人竟是自己,和深爱的男子相视微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一句深藏已久的承诺,在经历了那么多辛酸磨难之后,终于换得一个可以海誓山盟的时刻。
宾客中有不少海外友人,所以,神父先后用英语和汉语询问了新郎同样的问题:“……你是否愿意?”
西装笔挺立于台上的清隽男子有两秒钟的沉默。在那两秒钟里,他的目光稍稍偏移,正好可以看见贵宾席中的亲友。
一个女孩仰起脸看着他,恬恬地笑着,清澈的眼神中盈满祝福,而她身边的清贵绅士则正巧偏过头去看她。她也马上感应到,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两只手在下面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程奕远忽然感到,心里有什么脆弱的东西,终于无声地碎了,融化了,并汩汩地流淌出来,如同清澈的溪涧,倒映着过往的快乐和寂寞,流过红尘的喧嚣和纷扰。
在透明的空气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男孩,抱着装满糖纸的罐子,生怕心底敏感而稚嫩的秘密被发现,故作强悍地说:“这是我给我未来老婆的!”
程奕远微微地笑了,人群中,那张眉眼弯弯的笑颜映在他的眼底,看得出,是由衷的幸福。这让他感到满足,不再有遗憾,于是,也郑重而沉缓地说出:“我愿意。”
是的,他愿意,他愿意永远在那个女子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奢望,只求她能快乐,不要哀伤。
他会永远记得那年永德的深秋,记得背上小小的女孩,记得她羞赧的笑,甜美的梨涡,绯红的双颊……微凉的空气中,她呵出淡淡的白气融化在他耳边。
这一生,那一刻,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相比之下,周绍霆和颜晓湜的婚礼简单得过分,甚至连请柬都没有发,只是电话通知了一些关系密切的亲友,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然后,两人就一起去北欧旅游了。
这是两人共同的意思,他们都不喜欢那些繁琐的形式,只要一个顺其自然的结果,就可以了。
他们是九月初领的证,那时候,周绍霆已经可以摆脱手杖,健步如飞了。
去民政局那天,颜晓湜特意穿了一条紫色的连衣裙,还画了淡妆,她说结婚证上的照片是要看一辈子的。
完成了法定程序,周太太心情大好,很有兴致地跟先生提议,要坐公交车回去,沿途欣赏秋日的城市风景。
“好,就听夫人的。”周绍霆从善如流,让老韩把车开回去,自己和太太悠哉悠哉地向公交车站漫步。
九月的天空,晴朗无云,梧桐大道的浓荫下,有桂花淡淡的甜香。铁艺围墙下的楔落叶,在秋日的阳光下,落下深深浅浅的暗影,如一溜钢琴的琴键。
他们走过梧桐庄园,二人同时驻足,感慨无限。
周绍霆向里面深深望去,捏了捏晓湜的手说:“等从欧洲回来,我请米娜的男朋友,哦,不,现在是她老公了。请他来帮我们设计一下,重新装修装修,再搬进去住。新房也要有新房的样子,你看呢?”
“不用了吧,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那,也好,就听你的。”周绍霆转过脸看着晓湜,眸中有些怜惜的神色,“我听靳昕说,我昏迷的那段时间,你经常一个人来打扫?”
“嗯。”晓湜点了点头,心情有些不太轻松了。
“为什么不过来住呢?”
“因为,我想等你醒来,和你一起来住。”晓湜仰起脸看着周绍霆笑。
“那……要是我醒不过来了呢?”
话音未落,他就感到掌缘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以后不许这么说!”晓湜佯装火气很大,心里却后怕得直发凉。
“好——”,周绍霆拖长了声音,带着纵容的笑意,“不说,以后不说了。”
晓湜释然地吐出一口气,也觉得自己刚才过度反应了,于是,和缓了语气问:“你知道,我最喜欢这房子什么吗?”
周绍霆静等着她说。
“我最喜欢从窗子里望出去能看到梧桐树。”她又想起那些带着伤感的等待时光,她一个人打扫累了,就坐在卧室的床沿上,看着窗外梧桐的枝桠发呆。
晓湜的目光有些迷离,“我外婆和我妈妈都给我讲过家乡的那个传说,她们说,真正的爱就像是没有年轮的树,纵然死去,永不苍老。我想,不管你在哪里,是什么样子,但我对你的感情一直都在我心里,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忘记。”
这番话,其实就等于在回答周绍霆那个令人揪心的假设了。
周绍霆懂得,并感动,慢慢地扳过晓湜的身子,将她拥在怀里。
时光静默,年华从容。
晓湜鼻尖一酸,连忙从周绍霆怀里挣出来,她觉得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不应该把气氛搞得这么感伤。于是她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乐呵呵的,掏出刚到手的结婚证,翻开来欣赏。
晓湜看着看着,突然傻笑出声,周绍霆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她。晓湜指了指照片上笑容甜美的姑娘和那个笑得有些别扭的年轻男人,得意地说:“你看,这张照片我照得比你好看唉!”
周绍霆宠溺而笑,“你个傻妞!”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平静美好。
并不是所有惊心动魄的故事都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结局,生活就是生活,最终,还是要回归于零散的时间和琐碎的片段,而推动它不断向前的,就是那个叫做时间的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