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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养伤

    身上的伤,褪去疤痕,便无所踪迹。那么,心头的伤呢?是不是敷上冰块就忘却了疼痛?

    猗兰殿里,焚的是有助于睡眠的迷迭香,可我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倒怀念起寒兰阁的兰草味,还有那个爱抱着我睡觉的冰山。想起刘珺,眼泪不争气地滑落。

    “夏夫人真是好本事,九哥尸骨未寒,就盯上陛下了。”一声魅惑的笑在殿内荡漾,只是桑落酒味很浓,浓得呛入胃里翻腾。

    须臾,下巴被捏得很疼,仿佛那冰凉的手指再一用力就会碎裂。我睁大了眼睛,果然刘胜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蛋呈现在此。他似乎觉得我很脏,嫌弃地坐得很远,捏我下巴的手指也只有大拇指和食指,大拇指上留有玉戒指的痕迹,大概是他特意取下来,怕我玷污了有灵性的玉。

    “夜闯猗兰殿,可是死罪。”我挑挑眉,冷冷地道。

    “夏夫人就不想知道本王深夜造访的用意?”刘胜嘴角噙着一缕如罂粟花般妖艳的笑,手指松开我的下巴后,用手绢轻轻擦拭,眼角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之情。

    “没兴趣,靖王请回吧。”我抓起棉被,努力捕捉睡意。据史书所记载,中山靖王终日沉迷于酒色,无所作为,那也就没有威胁。这样的废棋,我没有兴致去了解,也不想费力气去思考他异常举动背后的目的。有刘彻这张皇牌在手,刘胜必然不敢动我。

    被刘胜这么一闹,眼皮子居然在打架了,尤其是分辨出他身上还有来自寒兰阁的气息,没来由的安定,索性合上了眼睛。突然,一残留着女人胭脂香的身躯将我紧紧地环绕,指甲绝不怜惜地嵌入到我的伤口,疼得直哆嗦。

    “夏夫人,你说明早皇祖母看到本王和你*在床上,陛下还能保住你吗?”刘胜在我耳边低吟道。明明是听了就感觉要怀孕的声音,此刻却像把利剑刺穿我的耳膜。

    “你要是敢碰我,刘珺会将你千刀万剐的!”我怒道,趁机狠狠地咬他的手臂,却被他早已洞悉,竟用薄唇来回击,吓得我连忙避开,躲进棉被,脸颊一阵刷白。

    “千刀万剐,不错呵,九哥在黄泉缺个贱婢,你下去陪着。”刘胜收敛起笑容,身上的杀气席卷而来。他将我从棉被里拎起来,利索地撕碎我的寝衣,尔后无情地扔到地面。

    本来就伤痕累累的我,哪里经得起这一摔,顿时伤口裂开的剧痛占据整个大脑神经。见刘胜高大的身影逐渐靠近,我握着龙纹紫玉印章,一直打着寒颤,喃喃道:“刘珺,救我,救我……”

    当危险的桑落酒味将我完全笼罩时,我已经闭上了眼睛。换作以前,我可以用自杀来保护自己不容侵犯的自尊。可是我想去龙城找刘珺,确信他还活着。所以现在还不可以死掉。

    许久,预想中的地狱没有出现。我忍不住睁开眼睛,察觉到刘胜望着我手心中的印章,激动得流下清泪。

    “九哥,是不是没死!”他质问道。

    接着,猗兰殿的宫灯被点起。隔着跳跃的烛火,我才看到一张哭花了妆容的圆脸蛋在靠近。粉扑扑的,像极了没有成熟的樱桃,是念奴独有的可爱。

    “珺哥哥,是不是没死!”念奴也质问道。

    盯着他们紧张的神情,才恍然大悟。我在窦漪房面前表明的那句不肯殉葬,必定被他们认为是贪生怕死之人。而刘彻又为了救我撒谎说怀有龙种,就更加被他们误会成水性杨花的狐媚。我的人品在他们面前就如此地不堪吗?越推测越气恼,眼泪没来由地滚落,大哭道:“你们两个肯定是刘珺派来折磨我的。”

    “以往珺哥哥想设计堇姐姐,都会叫上念奴。珺哥哥这回估计是真的受了重伤……”念奴胖嘟嘟的小手抓着我的手臂,替我拂去眼泪。

    “这么说,念奴平日里没少和刘珺合起来捉弄我。”我停止哭泣,甩开念奴的手,眉头皱起,恼道。

    念奴的小手一时停在半空,像个空心瓷娃娃般怔住了。

    还是刘胜那双桃花眼,半玩赏半认真地看着我,调笑道:“夏夫人的身段可比样貌好上百倍,肤如凝脂,触及滑嫩。九哥果真喜欢有内涵的女人。”

    顿时,我才反应过来,正赤着身子,脸颊烧起红晕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而刘胜解开外衣递过来,便一把盖住自己的身子,飞速地抱起棉被,爬到床上,将自己浑身遮住。这还怎么见人呀?虽然我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可关于名节的思想还落后了一百年。

    “堇姐姐,念奴去收拾一下衣物,搬到猗兰殿来一起住。”念奴笑道。

    “慢着,念奴可以走,但靖王得留下,看了本宫的身子总要负责吧。”我抱着棉被,笑道。从刘胜搂着念奴的细腰,而念奴还绽开酒窝笑来看,刘胜、念奴、刘珺可能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哼,刚刚整得我惊魂未定,还不好好报复一下。

    “念奴,我们有看到嫂嫂的身子吗?”刘胜凑近念奴的耳垂,笑道。

    “堇姐姐,你是不是昌涂了? ”念奴眨巴眨巴眼珠子装傻的样子真是令我哭笑不得。

    “刘珺,我爱上了胜,想嫁给他,该怎么办?”我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挤出几点眼泪,道。

    “嫂嫂,您千万别这么冤枉本王。你想干什么,尽管吩咐。”刘胜整个身子颤抖了一下,弯着腰杆,赔着僵硬的笑容,道。

    “明早想吃靖王亲手煲的香菇牛腩粥,牛腩要先卤好切成方块,香菇和生姜切成丝,用文火煲上两个时辰后,再把姜丝一根根地挑出来。”我笑道。

    “嫂嫂说的,就是命令。”刘胜笑道,可他嘴里还低低咒骂着:“妲己……”

    “靖王,造反的话可别乱说,刘珺是个诸侯王,可不是纣王这种暴君。”我捂着嘴巴,笑道。

    本还想补充几句,但念奴拉着刘胜的衣襟往外拽,而刘胜顺势抱起了念奴,扬起桃花眼,悠然地离开了猗兰殿。

    第二天清晨,晾了刘胜一个时辰,才吞了一碗粥,被宫女伺候着换药后,又继续躺尸。哎,刚翻个身子,就听到宫女禀报王美人求见,只得揉揉眼睛,靠在枕头上打哈欠。

    “堇姐姐,伤势如何?龙胎……没事吧?”月出在笙歌的搀扶下坐在床边,笑道。这笑声,藏着一份苦涩,教人心疼。

    如果她是因为得知我和刘彻有染而伤心,我真想告诉她那是假的。但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地咽下去。不行,为了自己的安全,暂时不能揭穿。“月出,我和刘彻是酒后乱来,若不是怀了他的孩子,他不会封我为夫人。在他心中,没有我的地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绞尽了脑汁,轻声道。可月出攥紧了手巾,眼泪一颗一颗地掉落,急坏了我,头脑一时发热,恼道:“像刘彻这种动不动就摔古董发脾气、酒量差还爱喝酒发疯、吃东西挑三拣四的毒舌男,怎么会看上我这种要身材没身材、要样貌没样貌的番邦女人呢!”

    “夏夫人还真是有自知之明!”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立在殿门上,扑面而来的怒气差不多可以扼住我的喉咙。

    刘彻缓缓地走过来,将向他行礼的月出搂在怀里,似乎发现月出的身子极冷,凝凝剑眉,脱下玄色麒麟挑金斗篷,为月出小心翼翼地罩上,柔声道:“月出,安心在九华殿养胎。猗兰殿乌烟瘴气的,会影响朕的皇子的成长。”刘彻微微躬着身子,将耳朵靠近月出凸起的肚子,嘴角流出甜甜的笑意。

    听着刘彻宛若燕子轻啄春泥的软语,手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还是再补个觉比较实在。可刘彻右手搂着月出,左手就掀开棉被,盯着包裹我的身子的那件掺着刘胜淡淡桑落酒的披风一会儿,怒道:“还真当自己是夏夫人!别忘了,朕保住你,是看重你识字。传朕的旨意,夏夫人一天不能整理完三车奏折,就不许给饭吃,违者杖责一百!”接着,连求情的机会也不给,抱着月出匆匆地离开猗兰殿。

    这个刘彻,翻脸比翻书还快,更年期提前吧?呜呜,早知道就多吃几晚香菇牛腩粥了,三车的奏折可是要看到凌晨,摸摸肚子好像在咕咕叫呀。

    于是从衣柜翻出一件刘彻的旧衣服,梳洗一番,便去了正殿以奏折为伴。看了几本述说长安城的儒生大谈列国就候蛊惑民心的奏折,想起刘彻恶狠狠语气,就大笔一挥,将反对者全部革职查办。哼,看你明天早朝还不闹着鸡飞狗跳!

    抱着奏折犯困之际,陈阿娇不经通传就风风火火地赶到正殿,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向我的脑袋砸去,所幸灵敏地避开,瞌睡却溜走。

    “皇后娘娘找我有事?”我冷冷地道。肚子还饿着呢,没心情玩宫斗。

    “哟,肚子还没鼓起来,气焰倒是不小!”小双挖苦道。

    “小双,赐本宫煎好的藏红花给夏夫人。”陈阿娇恼道。藏红花三个字咬得特别重,生怕我听不清楚这是堕胎药。

    又是考验演技的时候。前不久小产,也喝不得如此寒性的药,伤了身子只怕刘珺要困住我在寒兰阁当药罐子了。扑通一声跪地,拉着陈阿娇的裙角,泣道:“皇后娘娘,您打我骂我都行,只求您放过陛下的龙种,他是无辜的。”

    陈阿娇被陛下的龙种这五个字彻底激怒,竟端着藏红花,命小双捉住我。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竭力往外跑,砰地一声撞到了软绵绵的人墙,昂起头看,是太后王娡,又抓到了希望,柔顺地作揖,道一句“太后万福”。

    “小浪蹄子,整个未央宫是本宫的天下,连刘彻的皇帝也是母亲帮忙拿到的,你逃不掉的!”陈阿娇也跑出来,怒道。发现王娡在,急忙将藏红花别在背后,低头不语。

    “堇丫头,你喊哀家什么?”王娡微怒,语气却格外平和。

    “太后。”我答道,尔后瞅着秋夕浅浅一笑,才抓抓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母后……”

    “你刚有了身孕,不能着凉,快去殿内喝碗热汤。”王娡接过秋夕双手捧着的一件白狐斗篷,亲自替我披上,并回头对着陈阿娇,凝眉道:“以后没事,就别来猗兰殿了,多看看求子医书。”

    不愧是经历了宫斗的女人,果然是个狠角,三言两语就能刺痛脸蛋漂亮但不带脑子的陈阿娇。所以她搀扶着我进入正殿时,耷拉着小脑袋,偷偷地留意着她的表情。

    可秋夕端在书案上的那碗鱼胶排骨汤,击溃了我的理智,还非常失态地吞了一下清口水。“刘彻,哦不,陛下说,如果我不能整理完奏折,就不给饭吃。否则杖责一百。”我双手托着下巴,恼道。

    “彻儿只是说不给饭吃,又没说不能喝汤。”王娡笑道。

    “对哦!”我笑道,抱着汤水咕噜咕噜下肚,不到十分钟就吃得干干净净,还不忘舔舔嘴角的残渣,满满的幸福感。

    “秋夕,吩咐御膳房隔三个时辰送补汤给夏夫人。”王娡笑道。

    “谢母后!”我作揖道。

    “堇丫头怀着龙种,就不必多礼。哀家可不允许龙胎有半点闪失。”王娡握着我的手,笑道。可这笑,暗暗地感觉到阴风阵阵。以致于王娡和秋夕走后,我还愣在那里半晌。

    未央宫真不是养伤的地方,而是伤疤的制造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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