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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暗香

    大雪,万籁俱寂。

    虽说瑞雪兆丰年,但衣不蔽体、食不饱腹的穷苦人家,最惧怕这鹅毛飞雪。河间王刘德的王后孔氏,起先在长安城的贫民区里,搭建草棚,施衣赠粥给涌入帝都的难民。一时间内,儒生皆称颂河间王后颇有孔夫子遗风。

    对比之下,我雇佣大量的贫民,大兴土木,修建暗香园,倒被河间王门下的儒生口诛笔伐,讽刺为祸国妖姬妲己。哼,本祭司不跟这帮迂腐之徒计较。难民流离失所,固然可怜,但是他们有手有脚,应该通过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来获取生存的报酬,而不是被养成好逸恶劳的败类。

    其实,修建暗香园的主意,是刘珺所出,却在床榻之上肆意挑逗,逼迫我公开默认他前些日子漏出口风的流言,即摄政王后心血来潮喜欢上梅花,摄政王为博红颜一笑而建了暗香园。尤其是选址,刘珺直接扔给我护城河的源头梅山的地址,完全没有过问我的意思。

    梅山以野生梅树众多而得名,常常有风雅人士登高作赋,感慨一番。故儒生讨厌我,也有从此一块陶冶情操的宝地被我一人玷污的原由。嘿嘿,若是他们知晓我正在做着以白银千两出借给城中贵妇举办冬日宴的买卖,他们怕是气愤得词穷吧。

    为了打响我这暗香园的出借招牌,我特意带着小遗,跑了一趟椒房殿,提起暗香园的梅花盛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建议邀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一起赏梅。卫皇后卫子夫欣然应许,打算在暗香园办一场梅花宴,君臣同乐。

    三年前,嫣红馆的中秋邀请函,别出心裁地制成石榴红绢纱团扇,赚足了噱头。于是,我苦思冥想,甚至不惜牺牲色相讨好阿珺相公,终于思索出梅花宴请柬的图样。

    这梅花宴的请柬,是一枚月白色暗香玉佩。玉佩的材质,皆是价值不菲的暖玉。暖玉,顾名思义,有温暖身子的功效,最适合隆冬佩戴。为了映照这赏梅之情调,暖玉上刻着残雪照水梅的景致,用新鲜的梅花多次熏染,直到暗香不散。

    当长安城的达官贵妇和皇亲贵胄收到月白色暗香玉佩时,以为是卫皇后卫子夫亲自设计的,自然是极尽赞美之词,将卫子夫比作人文初的黄帝的妻子嫘祖,端庄贤淑,德才兼备。哈哈,任凭他们夸错了人,免费为我的暗香园做宣传。

    梅花宴前晚,我正托着下巴,对着铜镜发愁。为了衬托梅花这个主题,明日必定有不少美人的衣饰带有梅花印记。我到底要不要随大流呢?可是,翻了一遍首饰盒,腊梅绢花戴起来像黄毛小雀,红梅木簪又太过老气……

    “娘子大人,为夫的手冻坏了。”刘珺进了寒兰阁,脱下沾满了雪沫子的寒兰纹白狐披风,故意在我的面前搓着并无一丝冻得发紫的迹象的魔掌。

    我准确无误地将手中的暖炉扔到他怀里,并不起身,继续思索着明日的梳衣打扮,切不可再给李倾城出风头的机会。

    说起李倾城,就眉头蹙蹙。李倾城是长安城男儿汉心中的月神,与升迁了太史的司马迁,婚期在即。司马迁好儒学,曾在河间王刘德的讲课中,提出异议,引发了与刘德的舌战。最后,便是李倾城,三言两语和解了两人的争执。刘德甚至当众赞扬,李馆主乃月神转世,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

    既然李倾城恢复了紫嫣姑娘的灵识,那么她与我的纠葛就不是刘珺这一个旧情人能解释得清楚的。虽然我并没有想起关于她的记忆,但是我敢肯定,大祭司设计逐她出夏国,必定是关乎家国大事。因此,她在大汉的一举一动,我不得不防。咳咳,我可不承认是怕她勾引阿珺相公而心生敌意,就一丁点而已。

    “娘子可是怪为夫将梨花轩盘给了司马太史?”刘珺硬是挤掉我坐的紫檀木椅,将我抱在他的大腿之上。

    刘珺还好意思提及他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将梨花轩卖给了阿离。前几日,他明明是告诉我借邀请阿离商谈做梨花轩第二大东家之事,共谋于冬至日泰山封禅铲除河间王和平阳侯的大计,我毫不迟疑地答应。

    结果呢,我拐带小遗,去梨花轩,喝梨花酒,解一解阿珺相公忙得成天不见人影的闺怨,却被梨花轩新的女主人李倾城的贴身婢女黄莺,请出了梨花轩。理由便是摄政王有令,摄政王后不得入梨花轩。气得我将小遗塞给秋夕姑姑,自己冲进未央宫,找卫子夫讨要了几块桂花冰糕,才不致于回兰兮小筑摧残那只大灰狼的宝贝兰花。

    别看古人科技落后,但是在吃食方面的精细程度,可能远远超过忙忙碌碌的现代人。这桂花冰糕,出自椒房殿的卫皇后卫子夫之手。将桂花捣成泥浆,加入牛奶,制成桂花糕形状的冰淇淋。平时盛放在椒房殿的冰库,待食用之时取出,搁置在冰鉴中冷藏。

    嘿嘿,最近为了帮助卫子夫举办梅花宴,我跑椒房殿很勤快,偷吃了不少桂花冰糕。桂花冰糕配孜然烤羊肉,撑圆了肚皮,眯起眼睛,躺在藤摇椅上,享受地龙的温暖,嗅着花瓶中的龙游白梅的芳香,惬意极了。

    言归正传,这回我要努力振一振妻纲,坚决为刘珺擅自出卖我的梨花轩而抗议。毕竟我在长安城还经营了不少商铺,绝不可被刘珺一点点蚕食干净。所以,我决定不跟刘珺说半句话,以表达我的怒意。

    可是,我正琢磨着咬一口阿珺相公的手臂,然后溜之大吉,却感受到肚子一阵阵疼痛,顿时蜷缩成一团,小脸皱巴巴的。

    “该死的女人!又偷吃了多少冰糕。”刘珺将我打横抱到床上,替我细细把脉,眉头蹙蹙。

    我别过脸去,不理睬刘珺。刘彻那个钢铁直男,见我吃光了他喜爱的桂花冰糕,就故意透露他们筹谋大计时,李倾城也参与了。之前我也想凑热闹,刘珺却说我应该在家照顾小遗。哼,他是嫌弃我,不如李倾城聪明。

    “再不出声,本王就去煎药了。”刘珺冷冷地道。

    语罢,我立即拽着刘珺的胳膊,不准他离开。小小的肚子痛,又不是葵水至,大约是吃多了冰糕,伤了肠胃,才不想喝苦苦的中药。可是,我见刘珺甩开我,打算起身往阁外走,急得眼泪簌簌,捶打着刘珺的胸膛。肚子疼得厉害时,眼泪冒得更汹涌,哭起来身子也颤抖了。

    “明日梅花宴的衣饰,为夫已备好,蠢娘子早些休息。”刘珺无奈地抱着我返回白玉床上,魔掌覆盖在肚子上轻揉穴位,传递温热,缓解疼痛。

    我听后大喜,双手攀附上刘珺的脖颈,啄了刘珺一口,尔后寻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乖乖地闻着淡淡的寒兰香,感觉肚子的疼痛消失后,进入梦乡。

    梅花宴,残雪褪去,暖阳当照,恰是宴会的好时节。

    我穿着月白色梅叶纹云暖襦裙,挽起朝云近香髻,斜插一支蝴蝶翠玉簪,衬得那张清丽的脸蛋,愈发地素雅。虽然衣饰上没有梅花印记,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淡雅的梅花香,再由襦裙的梅叶与翠玉簪的蝴蝶烘托,深化了不见梅花倩影但嗅得梅花暗香的意境。

    连那个直男癌晚期的刘彻见到,也愣了片刻,敷衍地赞叹上一句。那些有意巴结我这个摄政王后的贵妇,更是将我层层包围,搜肠刮肚,咏叹了一大堆我半懵半懂的古诗词,害得我脸上堆起的笑容都僵硬了。

    待我借着如厕逃跑时,不巧撞上了李倾城。乍一看,李倾城的装扮,又与我的相似,梨花白梅叶纹曲裾,挽起堕马髻,斜插一支蜻蜓翠玉步摇,戴着白面纱,当真是孤高冷傲的梅花仙子下凡尘。可我实在疑心,她是不是收买了我身边的丫鬟,才次次与我作对,穿类似的装束,压低我的风头。

    “云暖缎子,本是太皇太后专用。太皇太后薨逝后,太后取消了云暖缎子的禁令,但是也仅属于太后和皇后的用度。襄王以堇姐姐体质阴寒为由,向陛下申请了云暖缎子的用度。”李倾城笑道,这是在暗示贵妇们表面上奉承背地里眼红。

    我假装没有看到李倾城,大摇大摆地从她身边走过,却被她轻轻捉住衣袖,悄声道:“堇姐姐,这云暖缎子,碰不得水,否则如绑缚了石头般沉重。”

    我扯过衣袖,赶紧擦掉沾染了李倾城的气息的灰尘,笑靥如花:“紫嫣姑娘,还是为自己多担忧些,毕竟你一直都输给本祭司。”尔后,悄悄地瞟向李倾城那狠戾的眼神,摸摸吓得扑通跳的小心脏,拔腿就跑。

    如厕后,远远地望见这梅花泉边,聚集了人群,还越来越多的趋势,不禁好奇地钻进去,瞧一瞧里面可是有新鲜出炉的狗血八卦。

    然而,当我看到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架着小遗的细胳膊,掀开小遗戴在眼睛上的勾勒着金色灯笼鱼的帕子时,瞬间恼怒。拔了蝴蝶翠玉簪,掰掉蝴蝶的一对翅膀,分别打向婆子的手臂,趁婆子捂着手臂喊疼之际,夺过小遗,搂在怀里。

    “娘亲,她们都骂小遗是怪物……”小遗泣道。

    “小遗不是怪物哟,是娘亲和爹亲的心肝宝贝。”我柔声哄道,轻轻地拍打小遗的背部。

    “摄政王后来得正好。本宫想问一问摄政王后,这白发还可以归结为少年白,那么紫眸呢?”河间王王后孔氏问道,语调甚是傲慢。

    细瞧这孔氏,一身孔雀蓝宫梅纹云裳,挽起堕马髻,戴着梅花点翠发钗,端庄娴雅,既彰显王后的高贵,又不过于奢华。然而,她发髻上的点翠发钗,价值千金,岂是奢华两字能形容的。

    “在夏国,以银发紫眸为尊。”我冷冷地道。

    “本宫饱览群书,却从未听说过哪一个动物也是紫眸的。”孔氏笑道。

    “《山海经》呢?东海有鲛人,银发紫眸,主管海中生灵。海神与凡人有别,何必大惊小怪。”我冷笑道。

    “《山海经》满篇的荒唐言,本宫又怎么会容许其玷污耳目。”孔氏嘲讽道。

    “哦,那孔王后是如何做到饱览群书,莫非读了儒家之作,便以为通晓百家之精华。”我巧笑嫣然。

    “摄政王后说,东海有鲛人。这梅花泉的水,最后也是要汇集到东海的,却未曾见得到什么鲛人。”孔氏笑道。

    “孔王后眼拙,自然看不到。瞧,那里有一条。”我松开小遗,指着梅花泉底下的一块黑色巨石,笑道。

    那孔氏不信,却为了戳穿我的谎言,提着裙角靠近,拔掉梅花点翠发钗,投向黑色巨石,见水面波痕极快消散,递给我一个挑衅的眼神。

    忽然,那梅花泉底下的黑色巨石动了,张开血盆大口,从水面跳出,咬下泉边的猎物孔氏。霎时间,血染梅花泉,吓得贵妇纷纷逃窜。

    然而,不知背后被谁推了一把,我也掉入了梅花泉,恍惚间嗅到椒房殿里龙游白梅的清香,也听得小遗撕心裂肺的哭声。

    李倾城说得果然不假,这云暖缎子浸了水后,如背负千斤石头般沉重。水性一般的我,呛了几口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的泉水,便沉入了泉底。即使对面是尚未饱腹的鳄鱼,也毫无还击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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