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战神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雁门关太守府南边的竹庐,阿离受了我的嘱托,将念奴安置在他的卧房的隔壁。
自从阿胜独闯幻阵失败而被玄女带回匈奴后,念奴不哭不闹,找我讨了针线,坐在梨花树下,干起最讨厌的绣活。一对戏水鸳鸯,勾勒成丑鸭子,她傻傻地笑了,拆了彩线,重新穿针,浑然不知十根指头皆被绣花针戳出血珠。
“念奴,祭司姐姐一定会将胜哥哥带回来。”我蹲下身子,替她包扎伤口,犹如那绣花针扎进胸口般疼痛。
“胜哥哥没有输过。”念奴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眸光坚定。
尔后,她继续绣那戏水野鸭,像等待丈夫归家的少妇般安静。野鸭子,已经不丑了,扑腾着翅膀,拽下青青莲蓬。
迎战玄女的幻阵的第一天。
临行前,阿珺相公为我梳了男人的发髻,和他的发簪一样,皆是白玉簪。
“小妞,等大爷打了胜仗,把你困在这朱楼里,行非常不道德的事七天七夜,可好?”我踮起脚尖,翘了兰花指,挑一挑刘珺的下巴,拿捏着痞里痞气的流氓腔调。
“还七天七夜?娘子支撑不到一个晚上就装睡。”刘珺掐了掐我腰间的赘肉,轻笑道。
蓦然,刘珺趁我气得脸颊烧成红晕时,吻了我的唇瓣,辗转缠绵,硬是将飘入轩窗的白雪,融化成迢迢春水。
跨上阿珺相公心爱的战马幽兰,同整装待发的卫青,听着排山倒海的战鼓声,打开城门出战。
正前方,玄女轻敌,只派了三千轻骑布阵。另外的两千轻骑,或抬着九尺长的软塌,供玄女拥抱着昏睡不醒的刘胜侧卧,或打起竹骨绸伞,帮玄女遮挡住飞雪,或端着冒起腾腾热气的美味佳肴,待玄女随时享用,姿态无不谦卑恭敬。
“限定半柱香内结束,莫耽误本座与胜郎的春宵。”玄女打着绘有刘胜脚踏飞燕的风姿的团扇,掩去半张画了浓妆的容颜,愈发显露出桃花眼的媚态,分外妖娆。
语罢,三千轻骑组成的幻阵启动,将我们重重包围。刚刚持着蓝玉箫吹了一个音符,那幻阵便生出五色,即白、青、黑、赤、黄。
白色为披麻戴孝的寡妇,尖锐的哭啼声刺入耳畔,轰然间长城倒塌。
青色为嘶嘶声的蟒蛇,一步一张口,刹那间缠绕腰肢。
黑色为吱吱叫的老鼠,倾巢而出,浩浩荡荡,饥饿得咬上脚趾头。
赤色为面目狰狞的厉鬼,涂了蔻丹的指甲,不断地伸长,抓向脸蛋。
黄色为枯败的皱纹,不紧不慢地爬上手臂,蚕食体力,丑化容貌。
我捂住耳朵,九黎部落也蒙着,试图降低噪音的侵入,反而跟随寡妇一起哇哇大哭。
我拔出匕首,九黎部落也挥着短剑,手起刀落,斩断一条条蟒蛇,奈何那蟒蛇仍然杀不断绝,倒是掌心糊了厚厚的一层粘液,令我呕吐不止。
我点起火折子,九黎部落的红色卷发也燃了熊熊火光,可那老鼠比泥鳅还灵活,穿梭于我们的脚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靴皮,吓得我再次嚎啕大哭。
我拿了盾牌,九黎部落也举起,但那厉鬼的指甲,顿时炼成钢铁,戳破盾牌,生生扯断我的银发,疼得我唤起阿珺相公。
我使劲地拍着手臂,九黎部落也照做,然而阻止不了迅速老化的局面,对着满脸皱纹的自己,瞬间傻了眼,只会使劲地摇摇头。
结果,坚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浑身被鲜血浸染的卫青当机立断,将我捞上他的战马,落荒而逃。至于九黎部落,化作漫天黄沙,回归秋源。
“青有辱使命,请陛下责罚。”卫青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陛下,青儿无错。明明是堇王后,胆小如鼠,拖累了青儿!”平阳公主急忙搀扶起卫青,抹着眼泪,怒道。
听到鼠字,我想起刚才置身于老鼠海洋的恐怖场面,躲进阿珺相公的怀里,不禁打起寒颤,扁扁嘴巴,似泣非泣。
“堇儿,没事的,我在。”刘珺柔声道,如那三春的阳光,杀死所有的阴霾。
“若是不济,明日换人吧。”刘彻揉了揉眉心,叹道。
“陛下,您也看到了,九黎部落只听命于堇王后,随着堇王后的情绪而变化。”李倾城轻声道,嗓音娇软,宛若摘取了钱塘湖里的莲子沏成的热茶,立刻拂去了刘彻心底的焦躁。
众人望了我一眼,不住地摇摇头,黯然离去。唯独刘珺,将我揽入他坚实的胸膛,打着节拍,哼唱起秋娘的《采莲曲》。
迎战玄女的幻阵的第二天。
我藏在被子里,死活不肯探出脑袋。
昨日的对阵,羞死人了。那个玄女果然讨厌!五色嘛,梨花为白,春兰为青,墨菊为黑,玫瑰为赤,结香为黄,百花齐放,争芳斗艳,多么喜庆。偏要整出寡妇、蟒蛇、老鼠、厉鬼、皱纹,这些我畏惧的东西。哼,活该阿胜宁可选择蠢蠢的念奴,也不要她。
还有,九黎部落没带脑子么。我一个姑娘家怕五色,情有可原。九黎部落,这群大老爷们,干嘛见样学样。哎,本祭司的一世英名举呀!
“娘子,椒麻蘑菇和皮蛋瘦肉粥做好了。”刘珺环抱双臂,笑道。
嗷呜,都是昨晚我用巫山云雨换来的早餐,好想爬起床呀。我卷起被子,打了几个滚,难得不为美食所动。
“娘子若是睡懒觉,为夫只能代替出征。”刘珺笑道。
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穿盔甲声,我担忧阿珺相公的安危,只能掀开被窝,挂在阿珺相公的脖子上,顶一顶阿珺相公的额头,撅起樱桃小嘴。
“堇儿,真乖。”刘珺亲吻了我的额头,笑弯了寒潭眸子。
这回,我学聪明了,决定站在城楼上,握着蓝玉箫,远程指挥九黎部落。那大汉的开国功臣张良,不是赢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美誉,说不定本祭司就是第二个张良呢。
然而,幻想很美好,现实却残酷。
玄女经过昨日的观察,拨出四千轻骑对付敌方,算是对卫青的看重。
不过,她那副全然不在乎战局的闲散神态,看得真欠揍。她倚靠在软塌上,将刘胜的脑袋枕在她的双膝,含情脉脉地凝视,颤抖着双手去临摹刘胜的轮廓,一会儿巧笑嫣然,一会儿泪眼朦胧,活像个疯子。
“一炷香。待会儿本座还要帮胜郎洗头。”玄女抚摸着刘胜的三千墨丝,失笑道。
骤然,幻阵开启五味,即辛、酸、咸、苦、甘,而我迅速吹奏一曲《采桑子》。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箫音不断,梨花香一重堆叠一重,九黎部落配合着卫青战斗的步调,自发地变换阵形,看似散沙,魂若梨花,令人眼花缭乱。
至于五味阵,随着敌人的强大而调整实力。
辛,辛苦遭逢起一经。卫青小时,被送到生父郑家,过着畜生不如的生活,受尽兄弟的奴役,打骂责罚只是家常便饭,睡过羊圈,渴饮冰雪,如何不辛苦。
酸,客心自酸楚。卫青常年征战在外,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年复一年,每逢佳节,只能与同在边关的将士们,把酒畅饮,聊一聊家乡的趣事,滴一滴浑浊的热泪,又怎能不酸楚。
咸,风腥船过咸鱼。世人都道,大司马大将军,封邑万户,风光无限。熟不知,功高盖主,皇后姐姐卫子夫又诞下太子刘据,太过显赫同样危险。生死,只在疑心颇重的天子的一念之间,与咸鱼无异。
苦,苦是添离思,青门道路长。往昔,长门宫里,持笤帚扫鸿台,不觉落魄,皆因有红颜知己相伴。如今,佳人已作他人妇,而自己娶了尊贵的平阳公主,却离思绵绵无绝期,有苦说不出。
甘,朔方烽火照甘泉。世人认为,将士们图的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哪可知,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七战七捷,也不过是希求,守住家国罢了。待得王庭的茫茫草原上,遍插大汉旗帜,含笑甘泉又何妨。
有了昨日的教训,即使卫青的点点滴滴传达到脑海里,我也丝毫不动容,继续吹奏箫曲。
可惜,卫青敌不过五味,败下阵来。眼看,卫青的背部,将被数百个轻骑的长矛刺入,平阳公主已捂着嘴巴,泪流满面。
情急之余,我推开刘珺,跳下城楼,失重的感觉尚未体验,却掉落在那只突然冒出来的凤凰的身子上。千千万万只奇珍异鸟,盘旋于头顶,竟然唱起之前吹奏的《采桑子》,婉转动听。
霎时,玄女拍掌三声,示意收兵,犀利的目光在我和李倾城之间来回打量,嘴角勾起邪魅的笑意,道:“原来,小丫头才是大祭司,幸会幸会。胜郎曾经说过,大祭司才是银河系第一战神,别教本座失望哦。”
本祭司才是银河系第一战神?阿胜怎么能够如此吹嘘本祭司,本祭司做不到呀。我将遍体鳞伤的卫青拖到凤凰身上,暗暗吐槽道。
迎战玄女的幻阵的第三天。
阿珺相公怨我,不顾一切跳下城楼救助卫青,便对我不理不睬。
卫大哥的伤势颇重,却执意出战,我只能舍了脸皮,奉陪到底。然而,阿珺相公同我置气了,连观战也不去了,真是个小气鬼。
言归正传,玄女终于认真起来,拥着刘胜同乘一只巨型飞燕,指挥五千轻骑排列幻阵。
玄女褪去浓妆,眼若水杏,肤如凝脂,一袭青衣,不似杨柳,胜似杨柳,柔韧有丝,正是玄鸟座的九天国的新娘装扮,可谓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此次的幻阵,乃是前几日大败刘胜的五贼,即怒、喜、哀、乐、欲。
怒,怒发冲冠凭栏处。当年,我登上大祭司之位不到三百年,北朝借机生事,派战神苏胜,袭击惜雪国,自然是震怒。
喜,漫卷诗书喜欲狂。狼王红玉,代表夏国出征,为争夺红豆座,与战神苏胜,大战一千年,终成平局,打破了苏胜不可战胜的神活,举国欢喜。
哀,僵卧孤村不自哀。夏国的朱雀神火快熄灭了。作为大祭司,早已抛弃了少女情怀,可是看着肩负朱雀命格的念奴那天真烂漫的笑容,自私地给自己留点想念,也不能如愿,如何不自哀。
乐,乐游苑内花初开。犹记得,梨花白了枝头。阿离抚琴,我吹玉箫,念奴追着红玉满地跑,一派其乐融融。
欲,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夏国人赞一句大祭司,大祭司便要依靠在银杏树下,灌一壶梨花酒,酩酊大醉。醉的时候,欲一剑斩落红月,从此与阿离长相厮守。可是苏醒后,揉着疼痛的额头,小心地念着阿离,继续做夏国的大祭司。
“堇儿,给本王解释一下,何为五贼!”刘珺的满腔愤怒,穿透沉醉在五贼中的我的耳膜。
瞬间,我打了个哆嗦,睁开迷蒙双眼,甩出蓝玉箫,径直飞向玄女。
玄女用团扇格开了蓝玉箫,却堕下飞燕,砰然倒地。朵朵血花在她的嫁衣上绽放,比那冬日的红梅,多了几分娇艳。
原来是刘胜朝她的胸膛刺入了一剑。
“胜郎,你害得阿玄好苦。”玄女滑落绝望的眼泪。
可是,震耳欲聋的拥护声,很快淹没了玄女的幽怨。城楼上,有一抹水蓝色身影,眨眼间消逝,亦如玄女般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