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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相遇

    第一章——相遇

    夜。玉空山。

    一阵歌声幽幽回响于四月微凉的夜风中。似纱似梦,轻抚万物安然入睡。

    而发出这歌声的人,便是整个玉空山最不老实的弟子,我,卿歌。我并非有意于深夜扰人清梦,只是自房中辗转几度都无法入眠,只好跑到这山顶对月吟唱以作消遣。

    这种夜中的无眠已有很多次了。

    身后的空气发出异样的响动,就像某个星稀的夜晚,天空中不经意划过的流星所带出的微妙,接着是一双脚轻点落地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我的师妹,曲曦瑶。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对着夜色轻轻地唱我今晨才谱好的曲子。身后发出一声嗤笑:“已经有不下十个村子说玉空山闹鬼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连师父也坐不住了。”

    我这才停下来,转过头微笑着看着她。这是个极美的丫头,平日总是一身红衣,面目姣好,极易令人想到初春盛放的桃花。一双水灵的杏眼似上好的水琉璃,面上总是透着可人的粉嫩,小巧的唇瓣也染着醺醺然的桃色。我望着她,理顺被夜风吹乱的发:“师父若是坐不住不是更好?他能早些出关,也好一解我们思之若狂之心。”

    曲曦瑶摆了摆手,红色的袖摆在夜风中轻轻翻起,像极了舞动的红蝶,美好得像一个梦境。“也只有你会思之若狂吧,我们和你可不同,师父严厉,我们巴不得他老人家多闭关几年呢。”说完又哀哀叹了口气,“不过算着日子,估摸着师父是该出来了。”

    我兴奋地点头:“对啊!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好好去尘世玩一通了!这些年在玉空山待得我都要招虫了。”曲曦瑶撅了撅嘴,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方才经过你居住的卿离阁时,好像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师姐,莫不是你背着我们藏了什么宝贝?”

    哪里有什么宝贝,那是前些日子被我从后山林子里救下的一只雪白的兔子,我唤她晴悠,她是个道行不过五十年的小妖。那日,到后山林子练功是偶然,从狼嘴里救下她亦是偶然,只是自那天起她便一直跟着我,赶都赶不走,练法跟着、吃饭跟着、睡觉也跟着,甚至连我出恭时,她还会远远地跟着,极大地尽到了作为一只宠物的责任。不过整天被她缠着,我也不觉得那么无聊了。

    不过近日来,我发现她总是能在深夜发出莫名的光亮。我想那大概是因为她在很用功的修行吧。不过这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影响了我的睡眠质量,所以我时常在入睡前把晴悠放进柜子里。

    我对曲曦瑶笑了笑:“不是什么宝贝。”点地起身越过她,又回头问她:“对了,你要不要吃兔子肉?味道应该不错,就是有点老,五十岁的兔子,要不要吃?”

    “……”

    我自然是不会真的宰了晴悠,而且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不杀晴悠会是我这辈子做得最靠谱的事。尽管后来我杀的兔子和妖族的人手拉手可以绕玉空山八圈,晴悠她也一直没有怨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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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曲曦瑶所料,那日之后不久,师父便要出关了。大师兄莫商告知众弟子这个消息时,我不顾万千怨念的眼神,一瞬高呼起来。师父若是回来,我便有机会下山去玩了。

    吃过早饭,我显然有些兴奋过头地在庭院中来回踱步。春日正好,正院中的一片纯白的玉茗朵朵盛放,因沾染了仙气而常开不败。

    正院北边直通师父闭关的北山。远远望去,天与山契合地交错在一起,几缕烟云袅袅地挂在山间的树林中,悠闲似闺中少女。那闲适,恰与此刻的我的焦急形成鲜明对比。我凝视着北山,大有些望眼欲穿的感觉。

    出神时,肩膀却被轻拍了一下,力道不大,我惊觉回头:“莫商师兄?”莫商一脸笑意,极好看的一双眸子,似一湾洒了星辉的清潭。“阿卿,师父若是知道你如此想念他,一定会很高兴。”莫商偏头望了望北山道:“不过,师父一向悠闲,可能不会这么早回来。”

    我托着胳膊叹了口气:“师父他是闲云野鹤,可不比我们这些猴子。不过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念师父。”莫商疑惑地挑眉。我看了他一眼,低声嘟囔道:“我不是想师父,我是想下山。”我吸了一口气,继续沉着声音抱怨道:“其实我也不喜欢师父的一些做法,比如他说我做得菜不好吃时,我总想一把揪下他的胡子……”

    话没说完,便被莫商干咳着打断。我意识到什么似的回头,便意料中地看见了三年未见的道云师父铁青的脸。

    后来的我回想起这段时间,总是十分佩服当时的我爆发出的那股惊人的敏捷力。几乎是转身看到道云师父的同时,我面不改色地执起师父的一小撮胡子,淡定地说:“所以啊,师父您若是没时间,不如让我来帮您处理这些胡子吧,不然总碍着您吃菜,也影响我的菜的口感,就这么说定了,弟子我这就去找工具,找不到就先不回来了……”

    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正欲转身点地逃开,却在刚一离地便被师父一把揪了回去。

    “跑什么?”道云师父一脸气定神闲地提起我,“为师的胡子,手感可好?”莫商把脸偏向一边,轻轻地笑。我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讪讪道:“手感还好……就是有些分叉……”

    道云师父:“……”

    莫商:“……”

    我想,犯大忌至此,师父一定不许我下山了,估计还得重重地罚一通,心中正叫苦连天,却不想师父捋顺被我抓乱的胡子,奇迹般地没生气,反倒放下我并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蔼地说:“阿卿,到我书房来一下。”

    我登时一阵毛骨悚然。师父说完便轻飘飘地走了,我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便听到莫商在一旁好心提醒道:“阿卿,我劝你,还是快点跟上去,不然,肩膀上的痒咒就要发作了。”

    我心下一呼,一把捂上刚刚被师父拍过的地方,急忙生风跟了上去。莫商在身后低声轻笑,我起身同时还不忘再瞪他一眼。

    我就知道,若要我相信师父不会生气,还不如要我相信晴悠能生下一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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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我一面施法尽力克制住肩膀上渐渐扩散出的奇痒,一面想着如何让师父同意我下山。不过要下山也得有些理由,且得是师父喜欢的理由。放松心情、玩耍娱乐这些是断不可能的,于是我转向比较受老年人喜欢的方面。

    玉空山位于汾国境内,今汾国之主汾惠王杨庄虽不昏庸,却也是个没有半点主见的君主。有时候能拖垮一个国家的,不一定是残暴荒淫的君主,那些朝令夕改、胸无半分城府的国君,往往会使一个国家亡得更快。

    汾国历经二百余载,连幸于四任君主,及至惠王这代,已然有种气数将近的迹象。道云师父虽向来不干世事,但好歹会对救济苍生之事有所欣赏,若我说我想下山去造福百姓,说不定他不会拒绝。

    但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往近处说,我自己这等微薄之力,怎能有造福天下的本事?往远了说,这为天下造福的话,放在这样的战乱年代,简直是毫无意义。除非像当年的江溟一样,一统天下,合九州为一朝,结束战争,那才真的算是造福,否则,只这样和稀泥,只能叫造孽。

    肩膀上越来越难以压制的痒意唤回跑远的意识,我加紧步伐急忙向道云师父的书房赶去。不管怎样,身体不舒服是不能好好思考的。

    一路尾随师父进了他的书房。屋内常年蔓延着清雅的茶香,袅袅似雨后无声绽放的清荷。不得不说,师父实在是个淡雅的仙。

    我此刻是无心欣赏这悠悠茶香的,肩膀上的奇痒简直要折了我半生的修为,我捂着肩膀移到师父身边,急急地对师父说:“师父,我错了。你罚我面壁、抄经文什么的都好……快、快去了痒咒。”道云师父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指尖摧法,朝我的方向轻轻一挥,这才止住了我那难受的感觉,我堪堪地往门口挪了挪,思量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候提出下山的要求。正打算找个借口逃走时,道云师父却先一步发了话。

    “阿卿,你来玉空山多久了?”师父既要问话,我也只好把编了一半的借口放下,回身坐在茶桌旁,认真地答话:“到这月中旬,便是一百八十三载,不多不少。”

    道云师父点了点头,回身望向窗外,天空中飞过几只不知名的鸟,通体雪白,安安静静地略过,连鸣都不鸣一声。我突然想起了晴悠,那可怜的兔子,昨晚我回到卿离阁后,便把泛着荧光的她丢进了柜子,今晨竟忘了放她出来。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怪不得今天总觉得脚边少了什么东西。

    我出神了片刻,便听到师父说:“一百八十三年了。”回身看向我,清明的眸子依旧脱俗,“阿卿,你想不想下山?”像是听到什么大事,我“腾”地站起来,害怕师父收回这句话,急忙答道:“想!”道云师父笑了笑说:“那便准你下山,不过,要先练会御仙剑法。”

    这喜事来得太突然了些,我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师父……此话当真?”

    “什么?不愿下山?那……”

    “我这就去练御仙剑法!”

    “……”

    “慢着。”道云师父款款几步走到桌前,执起一杯茶对我说:“此番下山,并非要你玩乐。阿卿,去设法解开你的忆咒。”“什么?”我被这话噎了一下,好久才回过神:“解开忆咒?为什么?”

    道云师父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笑道:“人不能糊涂地过一辈子,闭关这三年,我想了很多,觉得一直不让你记起过去,也许不是什么好事,人这一生,总该有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才行,不然,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来玉空山一百八十三年,一直过着相同的日子,于你,实是不公。你这千年的修为,也该历练一番才能为你所用。”

    我愣了一下。其实我无所谓记不记得起过去,尽管有时自己也很好奇,但毕竟忘得干净,也不会有一探究竟的渴望。不过如今道云师父这番话,似乎也很有道理,有些事也许是总该记起的。我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是师父,你不是说,认识我的人大都已死,不会有人记得我了吗?”

    道云师父放下手中茶盏,看着上面雕饰的青花纹路,良久才开口道:“人可以死,但历史就是历史,那是无论如何让也变不了的。你说呢,阿卿?你要寻找的,只是一个故事罢了,一个已经发生过、且关于你自己的故事。那故事,你找到后,就来说给我听,如何?”

    我似懂非懂地应了声,便转身离开。道云师父准我下山,已是最大的喜事,管他下山做什么呢!不过,练那御仙剑法,倒是真的难住我了。

    御仙剑法共十六式,招式不多且章法简单,要学会招式很容易,要学懂却比登天还难。这世道就是这样,越是便面看上去简单的东西,其内里便越繁杂深奥,而表面上复杂的东西,也许其内里却会十分单纯。

    若把这御仙剑法当做一般仙法那样自学,一定很不容易,少说要得有个十几年才能摸出门道,那未免太久了些。可整个玉空山除了道云师父,没有一个人会这剑法,依师父那“修行全在一己之功”的教学理念,要他整日陪我练剑那是万不可能的,于是我又陷入了苦大仇深的怨念中,一路行至卿离阁门前,才惊觉——晴悠还在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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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这闭关真的能够使人顿悟一些人生哲理,以往师父出关时,总会给山里带来些新的变化。比如上上次,师父一出关便命我们大清山,全玉空山弟子从天未亮一直打扫到深夜,地板擦得能清晰地映出师父的胡须。再比如上次,师父出关时带了两只白得发亮的鸟,我们一直认为那是师父新育种的鸡,并当即煮了一大锅鸡汤。结果被师父以“焚琴煮鹤、糟蹋风雅”之名,罚闭门思过一月。后来我发现,鸡与鹤的外形实在是天差地别,也不知当时在想什么,会把鹤看成鸡。

    而这一次,道云师父却是凭着个中名声引来了一位拜师的年轻人。

    我并未看到曲曦瑶说的那‘壮烈’的场面。据说当时那年轻人遭到师父拒绝后,非但没离开,还趁师父转身时一剑刺向师父。凭我对道云师父的了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毫无悬念。

    道云师父十分淡然地躲开了那一击,停下脚步淡淡道:“你这剑出得利索,不过还要快些才好。”说罢又欲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侧身提醒:“练功之地在后山,我不喜欢偷懒的弟子。”

    就这样,那个叫做夜一寻的人便留了下来,成了我的新师弟。虽然我已有许多师弟,但以如此独特的方式入了师父的门的,只他一人。我对他没有任何了解的兴趣,我的一门心思全在御仙剑法上。所以自夜一寻入山以来,我便一直不曾见过他。

    第一次见他并非在后山,而是在正院。我抱着乱跑的晴悠从玉茗花丛中跃出来,一抬眼便见到一身白衣的夜一寻。他似乎是刚刚路过,又似乎已驻足许久。他看着我,墨黑的眸子寒潭般深不见底,高挺的鼻梁透着不凡的气宇。薄唇微扬,就这么一个笑,表面上看去似阳春三月,风和日暖,而深看去,却是冰冻三尺,凛冽若彻骨的寒风,毫无感情。

    我正与晴悠闹气,没有发现他就站在不远处,才发现便是吓了一跳,脚下被花枝拌了个准,眼看着就往地上栽去。

    我本可以施法稳住身子,奈何我提着晴悠实在腾不出手。我用半秒的时间否定了扔开晴悠的想法,闭上眼准备拥抱土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手臂上突然紧实的感觉,和鼻息间更为清冽的玉茗花香。

    我怔怔然抬头,一张好看的笑脸毫无预兆地映进眼眸。我愣了片刻,被这样的笑引去大半思绪。

    他脸上的笑那么好看,却融不开那万丈冰原。白色的身影像一朵脱俗的玉茗,衣袍随着他脚下带起的风轻轻翻动。他穿着我素来喜爱的白色,却穿出了我活了这么久都不曾体会到的感觉。

    那样的沁凉又孤傲。羽翼般的衣角一张一翕着幽远又切实的温润。

    “你是,卿歌师姐?”温吞的嗓音像入春刚刚融化的泉水,叮叮咚咚,透着那么一丁点恰到好处的沧桑,像一首吟哦了千年的调子,扣人心弦。我抱好晴悠,笑了笑:“嗯,你是夜一寻?来玉空山有一阵子了,还习惯吗?”

    我想,不论如何我总得有些做师姐的样子,如此官方的问候语,自我嘴中说出来,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了。

    夜一寻抱臂一笑,俊逸的脸上不透一丝情绪,他看着我怀中的晴悠,答非所问道:“很用功的小家伙,将来一定很有修为。”怀里的白团子自得地抖了抖耳朵。我无语地皱眉,心想这小兔子,怎么一点骨气也没有,别人夸几句就忘形了?

    太在意别人的看法,那样是不会修成正果的。道云师父常说,修行之苦,便在于无人相伴相知的寂寞。虽然目测我的师弟师妹们并没有很寂寞,但对于师父这句话,我还是很赞同的。

    夜一寻的目光而复又探向我,一脸不冷不热的笑意,似是询问,却更像是邀请:“卿歌师姐这个时辰为何不在后山修习?不如与我一同前去,如何?”我犹豫着抿唇,并非我不愿与大家一同练习,只是那御仙剑法实在太过高深,同门弟子从来不会涉猎,而若我在众人面前练这剑法,不被嘲笑成疯子才怪。所以我想等夜深后再去练习,白天嘛,就用来养精蓄锐了。

    可是如今被这新师弟一说,好像显得我这个师姐太不用功。小说会影响新弟子的练功热情,大说会败坏整个玉空山勤学刻苦的良好风气。这让我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最后,我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说:“那个……我习惯晚上练习。师弟你先自己去吧。”

    夜一寻挑眉看了我半晌,略带迟疑道:“哦?可我听闻,道云师父不赞成众弟子在戊时之后练功,师姐这习惯,是何时有的?”我稳了稳心绪,尽量淡定地回答:“今天有的。”

    夜一寻:“……”

    【第一章·完】

    【预告】

    御仙剑法,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

    菁乐大族,有注定了怎样的宿命?若降生只为毁灭,是不是还不如不生?若相聚只为离散,是不是还不如不见?

    她于深夜独自修炼,他的突然出现,又昭示着什么?

    玉空试炼,误闯禁地的的他们,又将如何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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