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花神咖啡馆

    下午4点，小畅如约来到塞纳河左岸的花神咖啡馆。这是一个文艺气息十足的咖啡馆，环境高雅，是巴黎艺术家们钟爱的场所之一。

    小畅坐在玻璃走廊临街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看到圣日耳曼大街的繁华街景。室内弥散着香醇的咖啡味与柔美的音乐，舒缓的节奏和外面穿梭忙碌的身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桃木桌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瓷花瓶，瓶里有几支微带甜香的草花，有点像苍兰，却又是多色的，看起来细致纤秀，让人想起乐器上的弦、顾盼回眸的眼波。

    在Asteria的*店里，经理挂完电话，惊讶地对她说：“太不可思议了！Medea 竟然同意把‘Forgotten Secrets’卖给你，但前提是她想和你见一面！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事！”

    小畅欣然允诺，她正好也想见见她。一个自称魔女的设计师，一个从不出售作品的设计师，却以“永恒”作为自己唯一的设计主题，充满了神秘与迷人的色彩。

    这时，一位穿着深紫色大衣的东方女人款步姗姗地朝她走来。她的头发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妆容精致，看起来美丽端庄又不失风情。她步入咖啡店时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就像《可可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马莲娜穿过主教堂广场一般万众瞩目，拥挤的咖啡馆里只听见她的高跟鞋踏过地板的节奏。

    星姐从来不提倡小畅穿深紫色的衣服，她认为这种颜色妖娆太过反而使人显得老气。但这个女人却能将紫色驾驭地知性而又高贵，就像一束月光下的勿忘我。

    咖啡馆里已经座无虚席，只有小畅的对面有一个空位，显然紫衣女子已经看好了这个位置，但这是小畅预留给Medea的。她的心中纠结起来，不知道该怎样礼貌地拒绝这位女士，因为她的身上仿佛有种势不可挡的魅力。

    “请问你是奚小畅吗？”紫衣女子优雅而礼貌地向她开口。

    “你是??????”小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Medea？”

    紫衣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到，快请坐！”小畅惊喜地说：“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中国人！”

    “我也没想到那么固执地想要购买我的作品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Medea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她里面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衫，胸前别着一个紫水晶胸针，褪下大衣后姣好的身材显露无疑。

    这时侍者过来，小畅让把菜单先递给Medea。

    Medea应该常来这里喝咖啡，她快速地扫了眼菜单便对侍者说：“一杯榛果卡布奇诺，一块提拉米苏。”

    “我也一样，不过甜品换成巧克力慕斯。”小畅说。

    咖啡上来后，Medea看着小畅往杯中又加了几块方糖，颇为疑惑地说：“卡布奇诺在咖啡中口味已经算是甜的了，你怎么还加这么多糖？”

    小畅搅了搅咖啡笑道：“让你见笑了，我向来一点苦味都不喜欢，在这个文艺浪漫的咖啡店里是不是显得俗气了呢？”

    Medea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相反你这种不违拗自己喜好的生活方式我是非常赞赏的。20世纪40年代风靡一时的‘存在主义’就是在这里酝酿产生的，其核心就是尊重个性与自由。”

    小畅用手支着下巴听她说话，感觉就像是在和闺蜜谈天一样。

    “和艺术家聊天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就连平时被别人嗤之以鼻的习惯都能被说得这样有内涵。”

    Medea放下勺子对她微微一笑：“言归正传吧，我们来谈谈‘Forever and Ever’这对袖扣。这件作品自从放进橱窗后就只当件摆设，在Asteria其他珠光宝气的首饰中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从来没有人想要买下它。你为什么一定要买下它呢？”

    小畅甜甜地笑了：“想送给男朋友，我一直在为他挑选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

    Medea听后眉毛微蹙，眼睛低低地看着下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她端起白瓷杯轻轻抿了口咖啡，抬头时对小畅温和地笑了，这是对很亲切的人才会显露的笑。

    “仅仅是因为我的作品从来不出售，所以就独一无二吗？”

    “不是这样的！”小畅连忙解释：“也许你不相信，我第一眼见到你的作品就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让我想到了一个脉脉含情的眼神。请原谅，我并不能说出一些专业的评价，但我确实是真心喜欢它。”

    Medea含笑地看着她，流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

    她说：“你的评价虽然不够专业，但却能一语道出‘Forever and Ever’的精髓。”

    她顿了一下，对小畅说：“我个人建议，这对袖扣不适合送给心爱的人。”

    “为什么？”小畅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因为它的背后故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完美，别忘了我的名字叫Medea，取自希腊神话中的‘背叛魔女’。”

    小畅遥遥头笑道：“我从来不认为童话里的那些故事是完美的，就像我和我的男朋友，我们之间深埋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并不是别人想象中的完美无缺，可是我接受那些遗憾，有它们存在反而让我更加懂得珍惜。”

    因为Medea的坦诚，小畅也不敷衍，有时候两个互不相熟的陌生人反而可以互诉衷肠。

    “ 那应该是一个非常凄苦的故事吧。”

    “谈不上凄苦。”小畅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时又加了一块方糖。“故事是我的，而那份凄苦却是你的。‘Forever and Ever’寓意‘天长地久’，我想应该是取意于‘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个作品蕴含了你的无尽的爱和悔恨。”

    Medea听了，怔了一会儿，点头笑道：“没想到你的眼睛这么犀利！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地面对世界，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更别提去看穿别人。”

    此时外面飘起了绵绵细雨，街道上一片迷离。

    “设计这对袖扣的初衷就是为了怀恋我的丈夫，只要一想起他，我就会想到他曾经看我时温暖而又深情的眼眸。”Medea看着玻璃窗上滑落的雨痕低低地说，眼睛里仿佛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透着淡淡的忧伤。

    “我在你这个年纪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人，期盼自己的人生能够淋漓尽致地挥洒。对待爱情，我更是像飞蛾扑火一般，曾经动用自己所有的感情与生命来爱着一个人，虽然我身边的朋友不止一次地提醒我，我们就像鱼和鸟一样不会有结果。

    但是爱情是盲目的，恋人们往往瞧不见自己在干傻事。我像一块木炭在他面前任意燃烧着，只求自己能够照亮他的生命，哪怕把心烧焦也无所谓。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我们的爱情得不到他家人的祝福。我说，没关系，我们一起离开这个是是非非的地方，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一切都无所谓！”

    Medea说到这里失声笑了起来，像一个天真的孝，有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许脑门上就写着两个字‘白痴’。他没有跟我走，他最终抛弃了我，迎娶了另一个富家千金。”

    小畅听了不由眉头一皱。

    “你很难想象我当时的蚀骨噬心般的痛苦，最初炙热的爱变成了剧烈的毒，却早已心甘情愿得喝下了，无药可救。

    后来为了报复他，我嫁给了另一个人。我的丈夫他非常爱我，就像当初的我一样无怨无悔地付出着。我也在极力扮演好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我要用我的幸福刺痛那个人。

    五年之后，他终于来找我了。他对我说，经过了这么多事他才发现自己最爱的，最不能失去的还是我。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我打算给他希望，然后在他问‘我们可以重新来过’时残忍地说‘不！’，我要让他尝尝心被撕裂的痛苦。

    ‘你是我此生挚爱，失去你我将无法生活’他这样对我说。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睛感到一阵钻心地疼痛，这时候，我才发现，我还是在爱他，这么多年，输的人还是我。”

    Medea停下来，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小畅听得揪心起来：“那你后来离婚重新和他在一起了吗？”

    Medea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良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其实我的丈夫他早就察觉到我的秘密，他是那样一个聪明的男人。可他却一直没有说，因为他爱我，一心想让我开心幸福，他相信终有一天我也会爱上他。但后来，我让他失望了，他没有怪我，反而愿意放手，成全我的幸福。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但却顾不了那么多，自以为又回到了当初，怀着爱情的美梦再一次出发了。可我不知道，这五年里我一直残忍地伤害着我的丈夫，我把他的心揉碎了。

    而最终，我受到了诅咒，再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你爱你的丈夫吗？”小畅问她。

    Medea脸上的笑容有些恍惚：“离开他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谁。这一生我爱过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如果我了解他就不会爱上他，而另一个，如果我了解他就不会失去他。”

    Medea端详着小畅，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谢谢你能耐心地听我说这些话，我好久没有和别人这样畅谈过了。不知道听了这个始乱终弃的故事，你还会买下这副袖扣吗？”

    小畅对她微微一笑：“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倾听者。Medea，你的故事是让我觉得这对袖扣更加有珍贵，她倾注了你对你丈夫的情感，让我对爱情有了更深的了解，谢谢你。”

    Medea握着她的手说：“小畅，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留下遗憾。我的经历告诉我，爱情里面要是掺杂了和它本身无关的算计，那就不是真爱。”

    小畅走出咖啡馆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散着些许芳草的气息。

    她握着装有‘Forever and Ever’的首饰盒转身对咖啡店内的Medea微微一笑，Medea也在向她微笑着招手。

    转身之后，也许后会无期，但她会永远记得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心之交，记得花神咖啡馆中这个美好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