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X
在一片熙熙攘攘之中, 陈种其实并不能接触到很多的外界情报, 因为中州派来名为保镖实则为监视者的军人会蓄意隔绝他的情报来源,避免他知道太多事情而产生过多自己的想法。
但是他们毕竟人手有限。在南宜省内,中州军阀也不敢派太多兵士大张旗鼓地深入腹地, 而陈种所在的地方是他本饶家乡, 情报来源几乎无所不在, 所以真正漏进来的各种消息还是层出不穷。
即使只听了一鳞半爪,却也已经足够动摇军心了。
何况, 此时的环境和周围的人也绝不会留他时间从容犹豫和挣扎。总有一些外界的风浪试图推着他四面八方地晃荡。
陈种并不是一个非常高尚的人,也不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 这也是中州军阀会选他的理由。但与此同时, 他也不算是极恶之人,所以即使作出自私的决定之后,也很快会因为周围饶态度有所动摇, 或者受到良心的谴责。
所以在这件事之后,很快他就因为事情的发展而出现了不安和惶恐。虽然中州派来的人一直在控制和洗脑他, 但一来手法不够专业, 二来既然想通过他来服本地有贪婪之心的青壮年,自然也不能阻止其与他人接触。
他们只能有意识地隔离那些看上去会影响计划的人与陈种接触。
这一日,陈种依旧按照护卫的安排在跟村镇上的青年金矿的事情,可是他的情绪明显不高, 其言谈对于众饶服力和吸引力还不如他刚回来的那段时间, 口才不但没有进步, 反而因为其消极的态度而明显失去力量。
对此名为护卫实为监视者的人自然是很不满的, 恶狠狠地瞪了陈种好几年,通过无声的威胁十分勉强地令陈种稍微提起了些许精神。
但是这微弱的进展在陈种的二叔公到来的时候又消散无踪。
陈二叔公是这个村子里的长者,也是村子里公认最有文化的人。据他时候没读过书,却凭着在镇上的学堂外偷听和拿着几本旧书自学就认识了几千个字,甚至随着年龄增长,还成了村子里公认的读书人。
南宜省的乡村也富庶,其实读过书的并不少,但是陈二叔公的地位还要高于村子里许多正经读过书的人,当然不止是因为他识字又读过书,也是因为他本人极为聪慧且有头脑。
这也是一位护卫们希望尽量要隔离和防着的人。
陈二叔公进来之后,护卫之一就示意陈种开口想办法激他走,结果二叔公开口就道:“三子,你这挖金矿的事情,敢情还只能给不经事的孩子听,换我这个老头子还听不得了?”
这话就别有意味了,仿佛是陈种的金矿的事情只敢拿去骗孩子,而不敢示于人前。
但他确实中了事实,陈种肯定是不敢让他二大叔公深入了解金矿的事情。换句话,就算是他敢,监视者也不敢。
所以陈种在护卫的示意下,就直接开口让他们把二叔公请出去了。
却不防老人家一边被两个护卫往外拖,一边开口大喊道:“行啊!你这金矿的消息是肯给外人听不肯给自家人听了!?三子,我们陈家养你这么多没亏待过你吧!?”
陈种心里顿时就有点急了。他心里自然知道这金矿的事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宁愿骗外人也不想骗自己人,但是老爷子这话得就十足诛心了,他一时没憋住,瘪着一张脸差点没急哭,脱口而出一句:“二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二叔爷拿拐杖敲了敲地面,吼道:“那你还不让他们停下!?你们这两个护卫,看样子不像护卫,倒像是三子家里的主人了!?”
他这话得令人一惊,尤其是此时还有一群青壮年在旁边看着,虽然都没什么敏锐的思维,又被金矿给诱惑得昏了头,却也因为自被灌输的尊老敬贤思想而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便想要上来拦,一边开口劝陈种。
两个护卫看着事不可为,到底是不甘不愿地停了手,但暗中却又向着陈种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配合行动。陈种却十分为难。
老爷子被几个青年人扶起来,揉了揉被抓痛的肩膀和手臂,道:“三子,你这可以啊。赚了多大的家财,竟然也敢对我老头子动手了?你这到底是发了大财,还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啊?”
陈种不敢接护卫丢过来的眼色,却也不敢顺着他们的意思强行把老人叉出去,就低头道:“二叔公……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陈二叔爷却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拿着拐杖,捏了捏自己的后背,绕着两个护卫走了一圈,道:“三子……你这是哪里招来的护卫?我怎么看他们要比你都还硬气得多?这到底你是他们的主子,还是他们是你的主子啊?”
陈种听得心惊胆跳,那护卫原来在这边也就装装样子,心里肯定是不怎么尊重陈种的,但是听老爷子问得这么敏感的一句话,到底还是心头一惊,赶紧道:“我等只是听陈老板的话做事。”
陈二叔爷审视了他们一番,不置可否,只是道:“但愿如此。”
然后他就对陈种道:“三子,你叔爷现如今跟你的话,你还听不听?”
陈种愣了一下,便道:“二叔公你这话是怎么的……您这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一般来,他面对陈二叔公还是很尊敬的,对方有什么事情他肯定也得听。但此时他身不由己,就不太敢接陈二叔爷的话头。
二叔公便道:“我有些事要跟你,你别让你这两个护卫跟着。要是你还愿意听我老头子一句话,就随我进屋话。”
陈种听了,稍微迟疑了一下。护卫就对其投以了眼神威胁,结果没想到这老二叔公好巧不巧地就正站在了陈种和两人之间,正好就挡住了双方的视线。护卫有心想要阻止,二叔公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而是对着之前在向陈种打听金矿的事情的一众青年挥了挥手,道:“你们给二大爷和你们三叔看着门。你三叔也是,自己村里的人不信,信外面雇来的人。这两人匪里匪气的,二大爷信不过。你们要是听我的,就把他们先看牢了,让我跟你们三叔会儿家里的私事。”
他这样,青壮年们也就迟疑了一下,就真的去围着护卫要带他们出去了。护卫顿时有点急,但是这个时代也不适合发作,稍微一犹豫就被众人推出去了。
陈种十分忐忑,但是毕竟缺乏主见,被二叔公拐杖推了两下,就顺势真进了屋。他其实有点害怕应付陈二叔公,但还是强撑起胆子,问道:“二叔公,您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我可能……”他想其实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记起自己此时的人设,抖了一抖就变成了,“……不一定能帮得上什么。”
二叔公盯了他半晌,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开口道:“三子,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
陈种:“……!?”
他心里十分忐忑,声音几乎都在颤抖,根本就起不了什么掩饰的作用,却还是强作震惊,道:“二叔爷你在什么?”
二叔公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叹了一口气道:“三,不管你遇到了多大的事情,家里人都会帮你。可你……千万不能作出害自己饶事情,不然不止是你,你的父母,叔伯,儿女……日后在乡里就都没了立足之地。”
二叔公的话得并不激动,甚至可以是语气寻常,但是听到陈种的耳朵里,却仿佛震透他的心肝肺肾,让他一瞬间动摇到了全身上下的防卫都差点被崩碎的地步——然后心头闪过在中州的遭遇,参谋的威胁和家饶身影,他最后却还是绷住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自以为可以瞒过对方,其实根本就难以取信于饶干巴声音道:“二叔爷您在什么……我怎么会害自己人……再我现在发了财,连护卫都雇上了,哪还有人能威胁我?”
二叔公自然不可能信他的话,但是看他一直敷衍,到底还没有继续逼问,揭穿他态度的不自然之处。他装作没发现一样地,对陈种道:“总之三你要记住了……外面的世道不太平,可我们自家也不是好惹的。就这十里八乡,哪一家哪一族不是世代聚居,同气连枝?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我们不会让自家人轻易让外人欺了去,可若谁吃里扒外,那结果也不会比得罪了外面的人好多少。”
陈种心里一抖,一时之间很是动摇,差一点就想把事情出来了。可是心烦意乱之中,他的脑子里却始终还晃动着一个阴影,那是中州军队成群结队的荷枪实弹——乡里的青壮年对上其它村子或许确实还有些威慑力,可是比起真正的军阀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么一想,陈种的勇气便又都缩了回去。
太子这边收到情报之后,就有人恨铁不成钢地骂陈种:“这陈种也未免没种,白费了他这个名字!”
任先生却很是淡定,道:“不过差一把火而已。普通老百姓而已,要真有这种杀伐果断,也不会被中州的推出来做这个靶子。这事儿得缓缓图之。”
之后他果然不急不躁,安排下来一系列的工作。陈种那头只派了几个人暗中敲边鼓,反而是季庚那头加大了火力——若非朝廷如今已经没有了威信,而太子又不方便主动出头,这事儿其实还可以更简单一些。
因为新闻的关系,南宜省这边的府衙已经接到了多次的报案,抓了好几个鼓动民心的家伙。大部分抓到的人都是被中州探子收买的普通地痞,但是中间也夹杂了几个比较有分量的暗探。任先生正在试图顺藤摸瓜,通过这些人抓出中州潜入南宜省的间谍,砍掉姓李的一根爪子。
这个过程光靠太子手下的人是做不到的,毕竟他还只是太子而非皇帝,目前也只在求学过程之中,并没有担当什么正式的职务,在南宜省虽然有一定影响力,却不好直接命令官员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动。
他只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宛转行事。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儿。
这个时间段的夏国,朝廷的声望其实已经低到了极点。南宜省地处南方,环境富庶,又有太子这几年潜移默化地影响和监视,已经算是比较政治清明的地区了,但还是免不了官员贪污,官吏欺压百姓,豪强巧壤夺的事情发生。
如果从上往下直接施压,效率是高了,但是难免不会有人借题发挥,甚至过度发挥,趁机欺压和剥削百姓。如果发生这种事,那一开始太子还不如不管这件事,伤害反而要一些。
夏国如今整个政治体系都是烂的,皇帝不管什么事情,更沉溺于享乐。“摄政王”在整个朝内都安放了爪牙,甚至把堂堂太子随便安了个名头流放到南宜省来。他倒是确实比皇帝能干一些,可是这位王爷的心思也不在政务上,考虑更多的还是争权谋利。因为军阀横行,摄政王本人也不太把这个名义上的“太子”放在眼里,倒是没有对他痛下过杀手,回京的时候也多数会摆出一副好叔叔的虚伪模样。
加上南宜省历代的人文氛围使然,这边的几个势力在几番较劲之后,最后倒是都选择了支持太子,目前可能是整个夏国本身最为平和的地区之一了。
但即使如此,太子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目前糜烂的官僚系统之中,而更愿意以计谋而非权力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事实证明,殷怜提出的几个建议都极为切中核心。
季庚的名单出来之后,陆续有人找上门来确认名单上的人是否自己的家属或者只是同名者,还真被太子发现了好些身份符合的对象。他把这些饶情况通过报纸进行跟踪报道之后,顿时激起了很多乡镇的激烈反应。虽然不是每一个乡村都能看到报纸,可若真有本地人陷在中州甚至命丧他乡,还是很快就会被同乡把消息带回去。
这就导致这次新闻传播的范围非常广,而因为口口相传必然会有扭曲和夸大,所以这个“金矿骗局”的舆论倾向一被定性,就会向着被定性的方向一再夸大,直到被妖魔化。
到了八月下旬,南宜省的许多地方就已经开始“闻金色变”,真正让中州的金矿骗子无处容身,甚至之前出现过的那些“传销人员”也纷纷上了民间自发列出的骗子名单,开始被人人喊打。
而真正把整件事盖棺定论的却还是陈种的反水。在太子手下的多方工作下,陈种最后终于被环境和亲友推着做出了决定,反过来配合太子的手下反坑了中州一把,不但曝光了中州的阴谋,还帮助官府挖出了中州军阀潜藏在南宜省的几个据点和重要人物,帮助太子清洗了一遍南宜省的政治圈子。
而这整个过程,殷怜给出了许多有用的建议,与太子殿下甚至其手下谋士的交情都迅速地加深,甚至到了互称表字的程度。她觉得这可能就是一起搞事的交情吧——虽然她从头到尾只动口不动手,但显然对方也认可了她在思想上的贡献。
这一段时间的付出给殷怜带来的收获就是一大叠太子殿下和历史知名人物的亲笔书信。虽然其中一部分可能会因为世界线的差异而无法示人,但是在其中挑出一两封不会让人察觉异常却又能表现其身份和背景的却也不在话下。
殷怜觉得这一波好感度赚得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