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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决断

    第三百九十三章起了杀心

    秘密被识破了,王羡心中便只余下慌张二字,她想到过无数种的可能性,甚至是哪一日她立了功,陛下要在朝阳殿见她,当场识破了她,她都想到过,可唯独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跟着崔长陵到外头办案,叫个不相干的女郎,且是这般出身的女郎,一眼看穿了她……

    王羡上下牙齿打着颤:“明明有那么多人……”

    “是啊,有那么多人见过女郎,您也入了廷尉府,那地方可不是等闲之辈进得去的,混日子是不成的,都是些有真本事的人。”顾盼仍旧噙着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分明是她揭穿了最不该揭穿的真相,她却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声儿一味平平的,“您见过了那么多的人,也跟着令君人前行走,甚至于,您连名满天下的温夫子都见过了,可从没有人能够识破了您的身份,从没有人看出您实则是个女郎,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成了呢?”

    顾盼扬声反问了那么一句,倒引得王羡侧目过来。

    她所见,王羡满面怅然,满眼又都写满了困顿和迷茫,而更多的,是王羡脸上那浓郁化不开的焦虑和慌张。

    她再顺势去看崔长陵,却发觉崔长陵由始至终都是镇定自若的姿态。

    顾盼略拧眉:“女郎您听漏了吧?我方才说了,我这八年间,所学的、所见的,本就与那些人不同,所以一见了您,便觉得怪得很,再细细打量,自然看得出端倪。当然了,那些人同您相处,忌惮您是王家的‘小郎君’,忌惮您是令君的得意学生,更忌惮您是天子面前的新贵新宠,即便天子未曾见过您,可恩典那种重,谁敢怠慢了您?日子一天天的过,从来也就没有人敢去想,建康城中风头无两,无人可与之比肩的太原王氏小郎君,竟是个女娇娥。您说,还有谁怀疑您?”

    其实是有的。

    王羡猛然想到了郗衍之。

    他三番五次的纠缠不清,甚至于为这个挨了打,几日下不了床,脸也丢尽了……

    郗衍之当初便是诸多试探,以为她是个女郎,更有甚者,他连明面儿上也不遮掩,嘴上就径直带了出来,虽说是试探,可总归这样的话,他是说过的。

    她许久不开口,顾盼看来有趣极了,见她眼神闪躲,立时便明白了,挑着音调咦了一嗓子:“建康城中还有这样的人物,真敢怀疑您的身份呐?”

    王羡怔怔的,早六神无主,被这样揭穿,等待着她和崔长陵的,等待着他们王家的,又会是什么……

    她哪里还顾得上去回顾盼的话,一时间也忘记端足了气势和架子去威胁哪怕是恐吓顾盼,叫她最好永永远远的闭上嘴,死守着这个秘密。

    如今的顾盼,命不过如草芥而已,在他们这样的人跟前,至少是这样的。

    可也许是王羡生性善良,也许是她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她没了主意,下意识的抓崔长陵的衣角,又侧目过去,只是一言不发,连叫他一声都忘记了。

    崔长陵是心疼她这样的,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王羡不过是上了顾盼的当而已。

    他定睛望向顾盼,沉了沉声:“你想要什么?”

    顾盼高高的挑眉:“令君又是什么意思?”

    “顾盼。”他咬着牙,反手拍了拍王羡手背,却未曾把自己的袖口抽回来,“你看穿了十一娘的身份,如果想要告发,想要我们没好果子吃,不会当面说出来,只会暗暗记下,转头到外头去散播。事关我,事关一位朝廷新贵的小郎君,坊间百姓一定十分感兴趣,传言便会愈演愈烈,早晚传到萧佛之他们的耳朵里,而他们又势必会闹到御前。这事儿或许没证据,听来简直像是无稽之谈,可陛下但凡起了疑心,就会查,要不是,那也不过一场闹剧而已,与你也不相干,可要是,倒霉的便是我们,还有太原王氏。”

    崔长陵翻了翻眼皮:“你不是为了针对我们,所以,你想要什么?”

    顾盼终于敛去的笑意,端的一本严肃正经的模样:“令君真是大智,女郎到底年轻,还得历练,才会叫我三言两语吓唬住,虽说是跟在令君身边儿学本事,可眼下看来,女郎连您的皮毛,都没学到。”

    王羡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见顾盼这样松了口,她自然长松了口气。

    可冷静下来去想顾盼的话,她说的原是极有道理的。

    遇上了事儿,她只会下意识便慌了神,寻求旁人的帮助,从前是家中父兄,如今是身边的崔长陵,她一直都说自己想要独当一面,才能与崔长陵比肩,可一切都是空谈罢了,一旦出了事情,她便立时原形毕露,无所遁形,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王羡神情有些黯然,崔长陵也许早就发现了,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徒然做着所谓的努力。

    他是爱她的,也是宠极了她的,她每每叫嚣,他还总是顺着她往下说,甚至曾经为此同她道歉,但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胡闹。

    如果不是顾盼今日闹了这么一出,王羡或许还不能看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

    她深吸口气,慢慢的收回了手。

    崔长陵一向知道她心思单纯,更晓得这丫头在他的事情上总是心思太重,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他,今次叫顾盼这样说到脸上,她心里头一定不受用了。

    只是眼下崔长陵并不好当着她去训斥顾盼,且那样的训斥看起来毫无理由,毕竟顾盼所言……顾盼说的,也不是捏造出来的,她的确就是这样的表现,他堵不上顾盼的嘴,自然管不了旁人怎么说。

    他想去握住王羡的手,给她安慰,可他也不能。

    崔长陵脸色难看:“我在问你,到底要什么,你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无所求了?”

    顾盼听来崔长陵的语气很不好,那不是严肃的口吻,而是带着七分阴沉,听的人心下怅然,又没由来生出三分恐惧感。

    她下意识望过去,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崔长陵的眼中闪过的阴鸷,还有他周身迅速敛去的肃杀之气……这个人,为她说王家女郎的几句话,起了杀心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自怨自艾

    顾盼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男欢女爱,其实往来花想楼的那些男人们,从不会有太多的感情留给她们这样的人,而那些男人们,大多是没有心,更没有感情的。

    只是楼里的姑娘们命数不济,也曾有过遇人不淑的,她见多了,也听多了,男女情爱之间的那点子事儿,她多多少少也看得明白。

    眼下崔长陵与王家这位女郎……

    顾盼抿了唇角,似笑非笑的,连先前的惧怕也都忘到了一旁,哪里还有惊惧的心。

    几句话叫吓唬住,崔长陵就动了杀心,这样的袒护,实在世间少见,怕是他王家的郎君们站在这儿,也没有这样厉害的模样,偏崔长陵一个不相干的假夫子,倒这幅做派,说出来人都不信,这哪里会是堂堂崔不问做的事情。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毫不掩饰的,当着自己的面前,把维护和怜惜全都写在了脸上。

    顾盼深吸口气,鼻尖儿抖了两抖:“自然不是无所求的。”

    她淡淡的回了一句,视线从王羡身上挪开:“我这样子揭穿王家娘子的秘密,像极了不要命的作为,若无所求,我怎么敢当着令君这样做呢?”

    她扬声又反问,多少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语调,崔长陵听来便直拧眉,不愿同她兜搭这许多:“说吧,别叫我再问上第三遍。”

    他的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顾盼自个儿也能真切的感受到。

    她掖着手肃了肃,稍稍往后退小半步,蹲身礼下去:“来日无论令君查到什么,我这一条命,死不足惜,只是我的姊妹们,命途多舛,无辜可怜,还请令君心存善念,怜惜她们,好歹给她们一条生路。我不敢求令君来日将养她们后半辈子,可总要给她们个活命的出路。”

    她是拼着一死的心,到他面前告发此事的。

    崔长陵喉咙一时发紧,又不免高看她两眼,虽然不满她先前所作所为,觉得她有意吓唬王羡,可这个女人……不,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

    历经了世事沧桑,看淡了生死荣辱,她想做的,只有报仇,要秦王与秦王妃不得善终,而她要的,是她一众姊妹能得贵人庇护。

    这襄阳城中,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庇护她的姊妹,便也只有他了。

    王羡眼窝一热,也是因见了顾盼这样的举动,大抵明白过来,她不是为了揭发自己,看穿了这个秘密,又当着他们的面儿说出来,只是为了同崔长陵做这个交易而已。

    其实顾盼的心还是热的,即便是八年间在花想楼饱受摧残,她的心,依旧是热的。

    她的那些姊妹,依她所说,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出了楼子,叫人赎身回去,过上平淡的生活,或许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可总归不再提心吊胆,能安生过日子了,便像她的六妹一般。

    顾盼今日所告发之事,来日一旦闹起来,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不管最初他们有没有造反谋逆的心,可上了宇文聪和宇文扩的贼船,就再难下来,少不了为他们出谋划策,更免不了为他们尽心尽力,哪怕是什么也没干过,真闹到御前,陛下也未必听他们分辨,到时候天子雷霆之怒,抄家灭门,身首异处。

    他们是死不足惜,但顾盼终究怜惜她的一众姊妹,好不容易得来了安稳日子,即便最初是那样不堪的,可她们这样的人,还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过日子,就已经太难得。

    她在害怕——怕天子之威不减,连带着她们这些无辜的人一并惩处,更怕就算陛下不降罪,饶过了她们,她们还是过不下去。

    昔年秦王远走凉州,元长庚还不是一样在廷尉府中为难荀况,几次三番给他使绊子,叫他下不来台。

    再像河东柳家这样败落,秦王妃不照样敢背地里为非作歹,毫不收敛吗?

    这世道本就如此,站在权利顶端的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总是错综复杂的,陛下能处置一个两个,甚至也能发落十个八个,可难道全都一锅端了?

    当初琅琊王氏伙同废王谋逆,河东屯兵,那都是铁证如山的,但又如何?先帝那样雷霆手段的一个人,不照样也只杀了一个王家郎主,将王家的宗子罢出朝堂,永世不得再入建康,如此也就作罢了吗?

    王羡捏着手心儿:“夫子……”

    崔长陵知道她心软,也晓得顾盼的担忧无不道理,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原本对顾盼姊妹就有怜惜,方才的肃杀,也不过是顾盼先做错了事,惹的他差点儿发了性儿而已。

    于是他一摆手,打断王羡的话:“这本不必你求。一则你首告有功,二则你们姊妹原就无辜。秦王妃将你们从河东接走之时,你们都还只是孩子而已,哪里晓得什么朝堂政局,又哪里懂得什么天下江山,不过为了活着,不得不听她的安排罢了。至于后来的事情,即便你们姊妹成了秦王与襄阳往来联系的一种手段,可那也与你们是无关的,便是将来闹到陛下跟前,陛下也不会不体谅。至于你怕的另一宗事——”

    崔长陵略拖了拖音,眼看着顾盼的眼中闪过希冀和期盼,他无奈的摇头:“我既知道了这样的事,就不会放任你一众姊妹不管。你们为报仇告发此事,我想她们同你一样,都是愿意豁出去一切的,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会看你们来日受苦。顾盼,不单是她们,还有你。你不用再说什么死不足惜的话,你爷娘生下你,从来不是为了叫你自怨自艾的,你既提着一口气,在襄阳筹谋了这么多年,有本事今日走到我面前告发他们暗地里的龌龊,你是个好好样的女郎,如何是死不足惜呢?”

    王羡在一旁听着,长松了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崔长陵了。

    顾盼眼眶也是立时便红了。

    她被人轻贱了八年之久,已经有太久太久,没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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