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遇见
在沐之茵的记忆里，童年是灰色的。
在那四四方方高高的墙院里，红砖白泥，生长着裂缝，沾染着青苔，斑驳错落，满是岁月留下的风霜痕迹。
仿佛一阵风，就能崩塌。
一群脏兮兮的孩童，脸上没有属于孩童的烂漫笑容。
他们是这个文明城市里黑暗的一角，他们野蛮，打架，偷东西，每个人都懂得为自己考虑，自私刻在眼底，利益首当其冲。
一旦看到有收养的夫妇进来，他们会立即露出甜甜的笑容，装作天真无邪的小白兔，渴望这些主宰世界的成年人，能将他们带出那个泥潭。
沐之茵就是其中之一。
她每次都抢得最凶，笑得最甜，但可能是她太迫切想逃离这座牢笼，导致她的戏演得用力过度，狰狞贪婪暴露无遗，所以她在孤儿院，呆到8岁，成了最大的那一个，依旧没有人愿意收养她。
她没有读过书，不懂文明修养那一套，她只知道，她要笑得再甜一点，她要跑快一点，这样才有可能冲到最前面，让人看到，才有离开这里的可能。
命运要她囚禁在这里，她偏不，她拼了命要逃。
她讨厌贫穷，讨厌孤儿院上空，仿佛终年不散的乌云。
她羡慕那些光鲜亮丽的女孩，她们有书包，有漂亮的发卡，有粉红色的公主裙，小脸干干净净，精致得像洋娃娃。
“今天有一对夫妻要来领养，马上就来了，你们赶紧去把脸洗干净，快点到大堂集合！”胖墩墩的院长插着腰站在大堂吃力吼道。
正和一个男孩抢洋娃娃的沐之茵一把丢掉即将到手的战利品，撒丫子往大堂跑。
她重重地扑到地上，不是摔的，是身后突如其来的一股重量。
“胖子！放开我！我要去大堂！”
沐之茵扑腾着小手小腿，想把身上的男孩弄下来，但无奈他太胖，导致她怎么都翻不过身来。
许久不洗的头发被胖子扯成鸡窝，拔下来一大串，疼得她嗷嗷大叫。
令她更加心痛的，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驶进院子里的小汽车走下来的一对夫妻，进入人满为患的大堂。
挤成一窝蜂的大堂，个个都是比她年龄小比她可爱的“竞争对手”。
“让你扯坏我的洋娃娃，我拔了你的头发！”坐在她身上的胖子，不依不饶。
沐之茵拼命往前伸手，死死地盯着大堂里的那对夫妻，见到他们领着一个小男孩上了车，她顿时像饥渴的死鱼，再也扑腾不起来。
她安静地趴了一会，胖子以为她怎么了，刚从她身上下来，就被她反将一军，她猛地骑到她的身上，发了疯地打她抓她，活像只嗲毛的火鸡。
“啊！！你该死！你这个该死的胖子！！”她狠狠掐着她的脖子，胖子身体笨重，一下子招架不住她的癫狂。
沐之茵有时真的怀疑这死胖子是她上辈子的冤家，处处跟她作对，现在连一个女孩的洋娃娃他一个大男生还来跟她抢，简直就是神经病！
掐死他算了，然后她也去坐牢，她也死了算了！
这狗屁的生活她过够了！
人性的阴暗，在野心膨胀又破裂的瞬间，会挥发得淋漓尽致，这种极端，是被生活压迫的人们常有的自暴自弃的心态，无关年龄，任何阶段的人，都或多或少会有这样的狂暴。
但看到胖子的脸色发青，她又像电打一般从那个阴暗世界抽身，松开了手。
临走，还用头狠狠撞了胖子一下，直撞得胖子眼冒金星，哀嚎连天。
胖子刚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命，蔫了，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他心有余悸，发誓再也不敢惹这位姑奶奶了，她发狂的样子，简直让人不寒而栗，窒息感依旧清晰，一摸裤裆，居然是湿的。
“哇！！”他缓过劲来，嚎啕大哭。
而沐之茵，早已不见人影。
到了午饭时间，沐之茵没有去排队吃饭，偷偷溜出了孤儿院，怀里抱着刚刚从从胖子手里抢来的洋娃娃，茫然地往前走。
途中，被一颗石头畔住，一头栽到水泥地上，不小心磕破了额头，手心也被刮擦，流了一点血。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随便擦了擦，拍拍屁股继续上路，因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女孩，8岁才不过一米多高，又瘦又矮，明显比同龄人“缩水”很多。
她的小身影，渐渐融入繁华都城的车水马龙之中。
她沿着人行道，不知走了多久，额上残留着被风干的血痂，身上穿的脏白裙已经破了好几个口子，还有一点沾染了胳膊上的血，看起来像个乞丐。
她又脏又灰又臭，头发凌乱不堪，挡住了大半的小脸，面貌让人看不真切，身后还跟着几只苍蝇嗡嗡转。
她和怀里的破布娃娃一样，被丢进垃圾堆，无处回收。
她漫无目地晃荡在大街上。
路过的行人，无一不嫌弃地捂住鼻子快步离开。
一颗，两颗，豆大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终于走不动了，蹲在路边将头埋进膝盖，抱着娃娃，无声痛哭。
哭完，休息够了，她又继续上路，走了一会，看见一个坐在路边的老人，她一脸难过的表情。
“奶奶，你怎么了？”稚嫩的童音，非常好听，但带了很浓重的鼻音。
老人动作缓慢地扭头看她，对她笑了笑，说道：“我在等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我很想他。”
“他去哪了？”
老人茫然地摇摇头，转过身来，她这才看见抱在身前的黑白相框。
她记得，孤儿院大堂也有这种黑白相片，院长说过，去了天堂的人，就会有这种照片，而且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沐之茵鼻尖一酸，她想抱一抱老奶奶，但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也觉得太脏了，她便把洋娃娃放到老奶奶腿上，奶声奶气道：“奶奶，我把我的娃娃给您，让它陪您一起等，这样您就不会孤单了。”
“谢谢你啊，孩子。”老奶奶笑了，欣慰地摸了摸娃娃。
一些认识老人的人，在远处议论纷纷，他们不知道一个脏兮兮的孝子，和一个神经病的老人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