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国破家亡
月出云间,皎皎流兮。墨黑夜空中零星地散落着几颗星子,熠熠发光,清霜无声潋满人间。
如长龙般的车辇华轿络绎不绝地自东华门而入,王侯将相,各府千金贵妇们在宫女的牵引下前往偏殿稍作歇息,等候大典举行。而婚礼,便是拟在皇城最是富丽堂皇的文华殿举行的。
纱窗微敞,贴着大红双喜字样的窗纸在风中飒飒作响,我坐在妆台前,侧首而望,只见九重宫阙深处皆闪烁着点点喜庆的红光,丝竹声遥遥可闻。夜色凄迷,映着红灯笼的光晕,仿若是给这座庄严肃穆的城宇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恍惚间竟有几分像是渗人的血光,一股不祥之感无声无息地缠上心头。
“嘭”的一声,低头一看,竟是我手中握着的玉如意跌在了地上。如此一来,我心中不安愈盛,脸色愈发的白。
一旁的丹碧见状忙俯身去拾起那玉如意,笑着打趣我,“公主可是等得心急了么?竟连玉如意都拿不住了。公主莫急,吉时马上就到了,驸马爷今晚定是跑不了的。”
说罢,又是捂嘴一阵笑,方把玉如意重新递到我手里。
丹碧是打小贴身服侍我的侍女,略长我两岁,素来最得我意,我亦待她十分亲厚,是以无人时,我们两人倒不像主仆,反倒像是一双寻常人家的姐妹。
铜镜中的女子肤若流霞,黛眉含春,眸华流转间溢满待嫁女儿的娇羞,清雅端庄中更有几分楚楚之姿,端的是容色倾城,天地失色。
我着恼地欲起身捶她,笑骂道:“你这促狭的小妮子,怎就生就这样一张猴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丹碧笑着躲开,恰在这时,有人轻叩门扉,恭敬地问:“七公主,吉时将近。皇后娘娘遣奴婢过来问公主,可收拾好了么?该出门了。”
“你且去回禀母后,就说本宫即刻出门。”
“是,公主。”
我忙敛了玩笑之色,低头打量嫁衣上可有褶子,再对镜细看自己的妆容可有不妥之处,倒显得有几分紧张了。
丹碧忙过来替我抚平嫁衣裳的细褶,宽慰道:“公主不必紧张,公主今夜定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子,莫说驸马爷,就是奴婢见了公主,也要看失了神的。”
我心头一松,两颊现出浅浅的笑涡,“当真么?你可不许哄我。”
丹碧重重地点头,“丹碧字字出自真心,谁人不知公主是晋国最闪耀的夜明珠?谁若娶了公主,定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我听得心头感动,不由红了眼眶,抱住丹碧,哽咽着低喃:“丹碧,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我好害怕,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丹碧最怕我哭,此刻不由慌了手脚,“公主,公主莫哭。大喜的日子,落泪可是不吉利的。不会有任何意外的,丹碧相信,这世上谁人都可能负公主,唯独驸马爷不会。公主要相信驸马爷啊!”
想起那清雅的温柔男子,我心头稍安,忙拭了泪,道:“出门罢。”
于是,大红盖头掩面盖下,我扶着丹碧的手,坐上轿子,一路往文华殿而去。
“吉时到,行礼。请七公主殿下与驸马爷入殿,一拜天地!”
偌大的宫殿内,司仪官洪亮的高唱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落在耳内,不由在心间漾起阵阵幸福的涟漪。
我站在大殿中央,手中牵着红绸布的一角,想着红线那头牵着的人是我爱恋至深的男子,是我即将执手今生的良人,嘴角扬起的笑意如何也压不住,满心的喜悦涨满胸腔,似要溢出来。
在众人夹杂着羡慕的祝福目光下,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女,缓缓转身朝天地遥遥一拜。
“二拜帝后!”司仪官再唱。
文华殿上,帝后身着喜庆的华服端坐上位,满面欣慰的笑容,忙摆手道:“好好好。快起来罢。”
司仪官亦不由被眼前的珠联璧合感染,拔高声音:“夫妻对拜,礼……”
那一刻,离幸福是那般的近,彷佛只差一步,便可将它紧握手心。然则后来的一切,却如一个不可逆转的无底深渊,将所有的幸福都化作泡影,吞噬不见。
一缕青烟腾空呼啸,绽出炫彩的五色烟花,满殿的喜乐和欢笑顿时戛然而止。皇亲国戚,命妇千金们皆乱作一团,满目恐慌。燃青烟,那可是城门告急的求救信号,城门守卫竟在这个喜气洋溢的时刻点燃青烟,显见不是小事。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见身侧“扑通”一声叩响,男子平稳的声音在喧闹的大殿里听来格外清晰,“皇上,城门告急,请皇上允臣带人前去察看。”
我差点忘了,沈沐昕不仅是我的驸马,还是负责保卫京畿皇宫安全的执金吾。
许久,我方听见父皇缓缓答:“沐昕,今日是你和迟儿大婚的日子,怕是不好轻身涉险……”
沈沐昕再一叩首,神色端肃,恳切道:“皇上,臣不仅是七公主的驸马,还是负责保卫上京安全的执金吾。职责所在,臣不敢因私情废公,想来公主深明事理,亦会支持臣的决定。臣恳请皇上恩准。”
父皇轻轻吁气,紧蹙的眉宇渐松,欣慰一笑:“好,贤婿既有此等忧国忧民的胸襟,朕岂有不准之理?你且去罢,千万注意安全。”
沈沐昕叩头谢恩,起身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宝剑,便要离去。
“沐昕!”情急之下,我亦顾不得其他,扯下红盖头,轻拾裙裾朝那大步离去的男子奔去,明眸泪光闪闪。
沈沐昕回头望我,黑沉的眸底闪过一丝幽光,又似有挣扎,然,转瞬归于平静,再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望着男子坚毅的侧脸,只觉喉头哽咽生疼,情不自禁扑进他的怀里,用力抱紧他的腰身,深深吸气,方含泪嘱咐:“沐昕,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沈沐昕的手迟疑了一瞬,随即更加用力地抱紧我,眸光深邃得彷佛希望能将我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他轻轻点头,随即放开了我。
“沐昕……”我追在他的身后哑声嘶喊,然而这一次,他离去的背影清冷决绝,再也没有回顾。
时间一分分流逝,沈沐昕带人前往城门之后,外头的骚乱非但没有平息,反倒是愈演愈烈了。青烟一次又一次地响彻在夜幕,揪得我的心脏一寸寸收紧。即便宫门紧闭,仍可遥遥听见城门方向那震天的厮杀与哭喊声,以及瞧见那已烧红了半边的天空。
我蜷缩在床头,抱紧被褥,低声啜泣着,“沐昕,我害怕,我好害怕,你快些回来啊!”
“公主,公主莫怕,无论发生任何事,丹碧都会永远陪在公主身边的。”
我抬头,望着同样哭得双眼通红的丹碧,不禁抱着她嘤嘤哭泣起来。
突然,外头的宫人爆出绝望的一声呼喊:“城门已破,敌军马上攻入皇宫来了,大家快各自逃命去罢。”
原本人心惶惶的后宫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大作。
我闻言再也坐不住,立时从床上跳起,挥开丹碧拦着我的手,疾奔而出,嘶喊:“父皇,母后!”
守卫的侍卫挡在门口,死也不肯让开,跪下道:“皇上有命,如若城门被攻破,命属下等须得即刻护送公主出宫。请公主速速收拾东西,随属下走罢。”
“让开!如若城破,本宫也自当与皇室共存亡,岂可做那贪生怕死之辈!”
“皇命难违,请公主勿要为难属下。”
我与侍卫们僵持着,眼见厮杀声愈近,我忧心父皇与母后的安危,不由横下心来,一把抽出当先那人的剑置于颈上,发狠道:“快让开!否则本宫立时死在你们跟前!”
侍卫们无法,惟恐我真的刎剑自尽,只得渐次退开,劝说道:“公主,公主当心。万万不可伤了自己。”
丹碧亦哭着跑过来劝我,“公主,公主您可千万不能做出傻事来啊!”
出了宫殿,我立时弃剑于地,疾奔往父皇所居的含章殿。
一路奔行,瞧得我是心惊胆战。昔日繁华的琼楼玉宇已不复存在,残垣断壁,伏尸如山,血流成河。死去的人中,甚至有我至亲至爱的皇兄皇姐们,以及叔父们。有的临死前犹大睁着双目,带着恐慌,又似是心有不甘。我看得无比揪心,眼泪簌簌滑落,看来敌军已攻入了皇宫,那么父皇与母后可还安然无恙呢?
“父皇,母后!”
我站在含章殿前,望着玉阶上横七竖八伏倒的尸体,猩红的血液染红了地面,心自凉透。
此时突然有人大喊:“还有一个,快抓住她!”
大批的敌军涌过来,我惊惶后退,跌坐地上,眼看一路保护我的侍卫们与他们厮杀在一起,有人回头冲我大喊:“公主快跑!公主快跑啊!”
我已惊得失了常态,自地上跃起,尖叫着冲入殿内。不想脚下不当心,竟被什么东西给绊倒在地,回头一看,心神俱裂,“父皇!父皇!”
那个被一剑截断了脑袋,歪倒地面的正是素来最疼爱我的父皇!
我颤巍巍地爬过去,抱着已没了声息的父皇,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忽然,我又直起身来,四处找寻,大喊着:“母后!母后,你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