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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夜春风吹过,平国都城黎城千树万树梨花齐开,整座城一眼望过去,像是披上一件晶莹圣洁的新衣,其间还点着错落有致的嫩绿色,那是树木沉睡一冬后悄然探出头来的新芽。

    按规矩,黎城的城门辰时准时开启,今儿城门外排了条长龙,城门处却死寂一片,并无动静。高高的城墙上士兵们站成一个个雕塑,连眼珠子都没朝着城墙外转动那么一两下。

    “怎么回事啊,这时候了,城门还不开?”

    “就是啊,老头子活了五十岁,第一回见黎城的城门不开。”

    “嘘……”有人将手指竖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这才压低嗓音道,“我刚刚在城门口听了一耳朵,说是啊……昨儿威远大将军被人给杀了,脑袋都不见了,就剩下个身子。如今,城内正戒严呢。”

    人群安静了一瞬,登时像煮开的水,沸腾起来。

    平国的幼帝才十一岁,远不到亲政的年龄,好在有个能干的娘平威后,垂帘听政将国事处理的井井有条。这威远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平威后嫡亲的哥哥,要真被杀了,那黎城封城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市井小民和天潢贵胄之间如隔天堑,平时远远望一眼回家都足够摆谈个十天八天的,如今威远大将军出了事,又给市井间增了不少谈资,这话题扯得越来越偏,没多大会连威远大将军刚纳回去的三十七房小妾肚子里留没留种都谈到了。那威远大将军生前没为黎民百姓做过多少事儿,死后也没人记着他什么好,倒是几个上了年龄的老头子啧啧感叹,这人呐,再高贵,到最后都免不得一死,这位将军就更惨了,说不定连个全尸都甭想。

    排队长龙倒是散去不少人,非要紧事必须进城的,便不着急这一两天,何必进城去感受腥风血雨,索性等风平浪静了再来入城。

    城外有人急着进城,城内自然也有人急着出城。像苏家,今儿一大早,苏老爷子就领着儿子媳妇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足足安排了十多辆马车,并三四十骑,急匆匆地往城外赶。

    苏家是和平国的历史一样悠久的世家,祖上曾随着平国太祖打下江山,也曾封侯拜将,只是子孙后代不争气,爵位早几代前就丢了,从一流世家滑落到末流,好在十多年前突然时来运转,先用钱给家里老二老三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位,又有老四娶了威远大将军徐家的旁支小姐,日子渐渐地好起来,京中引人瞩目的宴席上,勉强重新有了一席之地。

    “爹,你看,要不咱先回去?”老二苏樰在马车外扣了两下窗子,等车窗微开能够看到自家老爹闭着眼睛的老脸,这才小心翼翼和他打商量。

    “我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封城封一整天的。”苏老爷子连眼睛都没睁开,老神在在地说。

    “是,是。”苏老爷子在苏家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哪怕近年来苏家不少大事交到苏樰手上来办,他也不敢在这个爹面前说半个不字,忙点头,等车窗关上了,这才小跑着回到第二辆马车上去。

    “夫君,爹怎么说?”

    苏樰的夫人月氏是位商贾家的嫡女,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下面两位弟妹都极服她,内院的事情也从不用苏樰操半分心,就是长相平凡了点,好在她生的白又身材圆润,活像个蒸得极好的大馒头,瞧着喜庆不说,在苏老爷子面前的受宠程度甚至超过苏樰。

    “等着吧。”

    月氏闻言一笑,伸出手亲自扶了苏樰上马车,“那我吩咐人给爹备个火盆,再送些热茶点心过去。”

    “你一向妥当,看着办吧。”苏樰学着苏老爷子合上双眼,背靠着车壁。

    月氏又是一笑,知道苏樰一向不耐烦管这些琐碎小事,便招手叫来最亲信的婆子低声吩咐一番。

    苏家这一等,就从早上等到下午,城门口才得了令,厚实沉重的大门终于徐徐打开。进城的人还好,守卫们草草验了身份文牒就放进城内,出门则不但要验身份文牒,还要细细检查马车箱笼这些物事。

    苏樰早醒过来,当差的有几个是他认识的,熟络地过去打招呼,探了点消息回来。

    “本来想封城一天的,还是太后娘娘说不能为了将军一人,扰了全城人的安宁,让撤了戒严令。”苏樰先朝着皇宫的方向揖了一礼,这才对着苏老爷子道,“娘娘素来体恤百姓,真乃万民之福。”

    “人可抓着了?”苏老爷子睁开眼,一双眼睛挤在满脸褶子中,看起来浑浊无神,看向谁时,却逼得那人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来应对。

    “哪能呢。”苏樰压低声音说,“威远将军府号称铜墙铁壁,可将军被人悄无声息地取了项上人头,那凶手的身手不说登峰造极,也是出神入化。这样封城,困住的也就是普通人,凶手说不定早就逃之夭夭了。”

    “慎言。”

    “爹,轮到咱们了,咱赶快出城去吧。”苏樰被老爷子呵斥了一句,依然笑嘻嘻地,瞧见轮到自家的车队,忙快步走过去和守卫队长说话,“林兄弟,今儿辛苦了,改日我请兄弟们喝酒。”

    “要得,要得。”那队长乐呵呵地应下来,打量了眼苏家的车队,先道声得罪,然后挥手让手下人去检查,又问,“今儿什么日子,连老爷子都出城去?”

    苏樰未说话先抹了下眼睛,脸上笑容褪的干干净净,声音里无端多了几分悲痛,“我那苦命的大哥,当年出门后就再无音讯,如今终于有了下落,却要老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哎。这不,咱们出去迎他归家,总要落叶归根呐。”

    队长拍了拍苏樰的肩膀,苏家虽说是世家,这位苏二爷也领着官职,却从来不是个看人下菜的主,和三教九流都能勾肩搭背互称兄弟,此前队长便和苏樰一起喝过酒,也算有几分交情,安慰道,“节哀,节哀!”

    这边说话的功夫,车队便检查完了,苏樰朝着队长拱手告别,也不上马车,就跟着车队往外走。

    城门口,左右分了两列,一列进,一列出。苏家的车队往外走的时候,恰有一位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埋着头想混进城内去。别看队长在苏樰面前好说话得很,却一刀横在了那乞丐的面前,斥道,“哪儿来的小乞丐,如此不懂规矩,黎城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快滚。”

    小乞丐抬起头,愤怒地看了一眼队长,目光雪亮,生动有神,像是一双宝石误落尘埃。队长脸上略有异色,却将腰刀往前送了送,“滚。”

    小乞丐和黎城就一步之隔,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城内,啊啊啊呜呜呜地吼叫半天。

    “还是个哑巴。”手下人一边笑闹着,一边帮忙将小乞丐往外赶了一段距离。

    小乞丐跌坐在城门口的泥土地里,眼睛殷殷地看向城内,嘴里依然在啊啊呜呜的叫着,却没有人能够听懂他的哪怕一个字。他就那么坐着,坐了好一会儿,宝石般耀眼的眼珠灵活地转动着,最后,目光落在行走并不快的苏家车队上。

    苏家出了城,直奔离黎城不足十里的临卜镇。早在四个月前,苏家便得了消息,大爷苏荣一家在南国尽数遭难,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又过了一个月,又有消息传来,苏荣唯一的女儿幸免于难。当时苏老爷子便让人去接,可这消息查不出来源,去哪里接便是个问题。好在七天前,苏家终于得了准信,莫初白捧着父母的骨灰,将于这几日赶到黎城。

    苏老爷子有足足十七年没见过大儿子,一遭再见,儿子已然成灰,生死相隔,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前儿得到莫初白已到城外的消息,当即决定今日要出城亲迎儿子回家,哪知遇上威远大将军被杀,阻了这些个时辰。

    莫初白三日前便到了临卜镇,当年莫望私自离家,经年不归,如今魂兮归来,按照平国的风俗,需得先请人做三天道场,引魂西归,然后再请家乡的亲人亲自接引,这样亡魂才能真正叶落归根,不用再漂泊在外。

    这会儿,道场已停,道士们却还没走,等将莫望夫妇送入苏家宗祠时,说好还需做最后一场法事。莫初白满身缟素,雪肤黑眸,散着黑发,静静地等在小院门前,看到车队停在面前,不等停稳,先跪下身子,重重地朝着第一辆马车磕了三个头。

    苏老爷子并没有下马车,只那车窗悄悄地开了半扇,他一双老眼扫过莫初白,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随后就将目光定在院门处,热切地殷盼着。过了一会儿,苏樰带着自己的儿子捧了骨灰盒出来,苏老爷子猛地大开车窗,颤巍巍地伸出手,一把接过骨灰盒,将头埋下去,悲戚地哀哀大哭起来。苏樰的两个兄弟苏明和苏朗这会儿也下了马车,兄弟三排排站在马车边,带着各自的儿子,陪着苏老爷子一起抹眼泪。

    “走,回家。”苏老爷子哭着说,“带你们大哥回家。”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苏荣唯一的闺女,还跪在地上的莫初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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