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抉择定6
明宗皇帝没有发话,林若便依然跪在阶下,静默对峙。
良久,明宗皇帝才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敏慧,朕如今才意识到,朕竟是从来不曾看清你,你的城府,你的能耐,还有——你的野心。”
林若敛眉,坦然道:“皇上,人心本就是最难测的。您说您不曾看清我,可是您看得清其他人吗?您的臣子,您的儿女,您妃嫔,甚至,您已经薨逝的母后……若是有人在您面前未曾说实话,就算做欺君的话,那么欺君的人,又何止敏慧一人?”
明宗皇帝脸色骤冷,道:“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皇上,”林若脸色淡淡,“从来实话都是最伤人的,《战国策》中有一篇《邹忌讽齐王纳谏》,邹忌有言,‘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皇上身边的人,也不外乎如是。只是,敏慧仗着娘亲在皇上您心中的特殊性,成了那个能用恰当的方式讽谏的邹忌。”
“哼!”明宗皇帝一声冷哼,对林若的自喻很是不屑,但细细想来,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诚然,林若虽屡屡欺君惹恼他,但每每都有合乎其理的借口,偏偏这个借口最后的受益人中,便有朝廷、社稷和百姓。
林若淡淡地叹了口气:“皇上,敏慧不敢说自己无罪,但是道一声‘情有可原’,亦是不为过了。您是能纳谏的齐威王,然而太子不是。知子莫若父,太子量小妒贤,不堪大用,您是再清楚不过了。眼下刑部侍郎苏慕禹,就在黎府里躺着,身受重伤,人事不知,太子的为人度量,便可见一斑。嫉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这个嫉妒的人,是太子,而被嫉恨的是敏慧,是林家。”
明宗皇帝面沉如水,苏慕禹的事若真是太子所为,那么这个太子确实行事太过,只是就算太子不堪重任,满朝文武这么多人,也轮不到眼前这个小丫头来置喙吧?思及此,明宗皇帝讽道:“这么说,你是对下一任储君不满,打算越俎代庖,替朕重新选一个储君咯?”
“皇上,不是敏慧想越俎代庖,”林若抬起眼睑,目光灼灼,“而是有人想替皇上您重新择立一个储君。”
“哦?”明宗皇帝似笑非笑,看林若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玉佩上有那么一瞬的停留,遂把玉佩捏在两指之间,“难不成你想说,是他?”
林若微微欠身,道:“皇上英明!”
明宗皇帝陡然变了脸色,拍案道:“林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回皇上的话,敏慧知道。”
“那你知道这块玉佩是谁的吗?”
“回皇上的话,敏慧也知道。”林若从怀里掏出另一块玉佩,捏着缀在玉佩上的丝绦,直起了后背,不徐不疾地说道,“如若不然,敏慧也不会甘冒欺君重罪的风险,孤身入宫来见皇上了!”
明宗皇帝起身,端步走下阶来,停在林若的跟前,从她手中拿过那一块龙凤呈祥岫玉玉佩,一样的雕功,一样的玉质,一样的纹案,唯有龙眼凤睛之处的一阴一阳,两块玉佩有所不同,而这个秘密,只有作为亲自设计了玉佩的明宗皇帝和雕刻了玉佩的老匠人才知道。
确实是那两块玉佩,如假包换。
明宗皇帝神色如常,但双眸里却暗流涌动,一手握着一块玉佩,因为手指使力的缘故,竟有些发颤。“他是谁?在哪里?”
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但是林若明白,明宗皇帝是问另一块玉佩的主人。
林若抬眼,仰视着高高站立的帝王,没有直接回答明宗皇帝的问题,而是说道:“皇上,这两块玉佩,其中一块,您赏赐给了我娘亲,另一块,赏赐给了娴妃娘娘,是吗?”
明宗皇帝没有回答。
林若兀自往下说:“所以,另一块玉佩的主人,是您和娴妃娘娘所生的皇子,是吗?”
明宗皇帝还是保持沉默。
林若继续道:“宫里都说,娴妃娘娘一直未曾孕有子嗣,而是传言沁梅宫里的一位宫女侍寝怀了龙嗣,诞下一名死婴,其实是娴妃娘娘故意散播的谣言,实则那个孩子是被生了异心的侍卫盗出宫去,生死未知,是吗?”
面对林若的三连问,明宗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年皇上您命翼火卫暗中调查,查到那名盗走孩子的侍卫,是一个叫‘周治晟’的禁军侍卫,查到是淑贵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小宫女私下给了他不少财物,怂恿他做下这桩事情。只是,翼火卫再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周治晟和四皇子的下落了。”
“你怎么会知道地这么清楚?”明宗皇帝沉声道。
林若嘴角微微上扬,道:“因为我找到了四皇子,也找到了当年与这件事有关的旧人。”
明宗皇帝两手撑在膝盖上,微微俯身,额上青筋跳突:“你找到了周治晟?”
林若嗤笑一声:“确切地说,是找到了假扮‘周治晟’的人的线索。”
“说!”
“皇上,少卿有一支暗卫,叫作‘影卫’,是誉王留给他的,您如今已经全然知晓了吧?”林若微微顿了顿,得了明宗皇帝一声轻哼作为答复,便继续说道,“影卫的首领,叫作‘影使’,‘影使’之后,还有一位‘副影使’。当年有半数影卫跟着誉王赴北契征战沙场,却遭人毒手,致使誉王战死沙场,影卫全军覆没。”
“然后呢?”
“但其实,影卫并未全军覆没,有一人侥幸活了下来,他叫‘非泠’,当年是影卫的‘副影使’,他是冷夙的义父,”林若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非泠’的原名,叫做周治集。”
周治晟、周治集?
明宗皇帝眸色一凛:“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回皇上的话,周治集,也就是‘非泠’,是周治晟的堂兄。”
“堂兄?你的意思是……”
“皇上,我之前一直奇怪,为什么身为副影使的非泠,没有回到汴安城,向誉王妃复命,而且从此之后再未以‘非泠’的身份去见他的少主人。冷夙说,他义父至死都觉得愧对誉王爷,愧对少卿。可是他的言行却不甚一致,皇上,您觉得,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