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非常人贩（3）
这个电话是打给周珊的，做刑警是不能讲究个人英雄，一个配合默契的团队在案件的侦办过程中起到的作用远远超过一个超级英雄，沈攀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挖掘出御园小区断头案的线索而骄傲。
“珊子，我在一飞商贸旁边的菜市场里面，你马上过来，从后面的那个入口进来，嗯，是这样的，我想啊… …”小心的隐蔽住身形，沈攀时而脚尖轻电跳过一个横在商铺门外的拖把，时而侧身面向商铺玻璃站着，好似在凝视什么，实际则是通过玻璃的反射在观察袁菲和何武的动静。
事情的变化总是隐藏在很多细节之中，而最精明的刑警擅长的就是从各种繁复的细节中抓包出自己需要的信息，例如今天，例如沈攀。
沈攀从侧面清晰的看到，袁菲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对屠宰摊位门口的污水以及那一团团沾满暗红血迹的动物毛发很不满意，但她却仍然忍住了心中的反感一步一步走进了这平时都是何武一个人进去的地方。
看来就是这家牲畜屠宰点最可疑了，沈攀在心里给出一个大致的结论，他为自己的迟钝而有些羞愧。何武每天都会进到这家店买上一小块肉，而店主也就是那个捆着皮围裙的壮汉也每天都会乐呵呵的送他出来，这种行为本就有些不合理却被沈攀自己忽略了。
任何一家菜市场的屠宰点哪怕生意再清淡、哪怕老板和你再是交情深厚，也没道理每天送你出门的，沈攀对这个有经验。以前没冰箱的时候都是家里的老人每天买菜买肉，那时候卖肉的都是本乡本土的那几个固定的人选，大家之间甚至可以说是亲戚关系的都有，也没见那个肉贩每天送买肉的客人出门嘛，顶多就是见到你去了给你发上一支烟罢了。
很快，袁菲和何武还没有从肉店出来，周珊就已经从另一个方向快步接近，两人碰头之后，沈攀三言两句把自己的怀疑重述了一遍，留下周珊继续盯梢，他得抓紧时间赶着回刑侦大队一趟请求支援。
三个人都有些吃不消、熬不住了，而这个案子从眼下来看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摸清头绪的，之前沈攀就琢磨要不要给陈倩打电话，最后还是决定自己走一趟。
再三叮嘱周珊一定要记录下袁菲与何武在每家店铺停留的时间，并记下他们见过交谈过的每一个人，沈攀从市场出来只有更是特意给魏源也去了一个电话说明情况，他不是不信任两个死党，而是三个人都有些经验不足，多沟通多交流总是比闭门造车好。
风驰电掣的开回队里，陈倩正在紧锁眉头面对桌上杂乱的一堆文档，沈攀走过去喊了一声：“陈姐，在忙什么呢？”
“回来了，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陈倩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询问着，一边又埋头下去看着面前的文档，很明显这堆东西让她纠结。
把几天的监控情况做了个详细的汇报，沈攀的着重点落在自己才发现的疑点上，然后他提出要求支援人手以便换班休息的要求之后，就没再多话的盯着陈倩，等待着陈倩的回复。
“嗯？”愣了几秒钟，陈倩再次抬起头，她游离的眼神总算是有了一个焦点落在沈攀身上，忽然，她在桌上的文档堆里翻找起来，嘴里还在念叨着：“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赶紧出来… …诺，你看看这个。”说着，她努努嘴指了指对面的转椅：“拖过来坐下看，看完说说你的想法。”
等沈攀拿到手才知道这原来是一份整理好的表格式文档，内中记录了失踪女性的名字、地点和失踪前的某些信息。
细细的读下来，暗自又默数了一下，表格里一共是七位女性，失踪前都给家里去过最后一个电话，电话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很开心的告诉家人自己找到了一份工资待遇很高的工作，要去外地面试等等。
“这种手法很熟悉啊，陈姐。”沈攀两根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几天没刮胡子了，半厘米长的硬札长出来有点刺手：“就好像现在很流行的一些拐骗手法似的，对吧？”
在警校的时候，学员们会学习到很多教授们提炼过的案件重点，类似这种的欺骗手段也是其中一种，沈攀很熟悉。
陈倩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她刚才焦虑的就是这个：“是啊，张玉强他们弄到的资料是最近五年整个商山市及周边城市失踪的二十到三十岁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一共超过二十个人，如果这些女性都是被拐卖的话，这恐怕是建国以来商山市最大的一个人贩大案，最差都是集团性质的作案。”
顿了顿，陈倩又补充道：“我让何美美他们详查汇总了所有街道社区的失踪资料，毕竟很多人的家人搞不好还会以为自己的亲人去外地打工没时间联系，所以没有报案甚至可能都没往那个方向去想… …他们汇总出来，失踪一年以上的同年龄段女性加上张玉强他们这份资料已经将近三十来人，这还没包括我们没查到的！”
一瞬间，沈攀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栗，一股电流从他脚底升起，穿过脊椎直冲后脑勺，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的个天呐，这么大的案子，搞不好得惊动部里吧！
“我已经给李队打电话了，他正在联系几个领导，待会儿都要过来听汇报，你既然回来了就一起吧，这算得上是我们刑侦大队成立以来的最大案件了。”陈倩抬手揉着两边太阳 穴，她可没沈攀暗地里那么兴奋，案子越大越麻烦，真要在侦办过程中出点纰漏的话，刑侦大队从上到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攀再是沉稳也是菜鸟，那隐约露出的激动陈倩哪里又会看不出呢。在心里暗暗的摇了摇头，陈倩感叹着，还是年轻好，年轻有活力，自己年龄也不大，为什么总是感觉出一种老态来着… …
“给你，趁着李队他们还没来，你先熟悉资料吧，我要抽支烟去。”陈倩是要抽烟的，不过她有一个习惯，不喜欢在办公室里面抽烟，所以她需要抽烟的时候都会一个人去楼梯间，用陈倩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抽烟有益于思考。
资料看到一半，陈倩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沈攀脑袋左右转了转，办公室就他一个人，那就接电话吧。
“陈倩，你到局长办公室来。”沈攀还没有说出一个字，李振铁已经撂下一句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断线的长鸣声，沈攀苦笑一下，赶紧摸出手机找陈倩。
没两分钟，陈倩稳步进来，不慌不忙的模样让沈攀稍感心安。对于沈攀来说，他来了刑侦大队有一百来天了甚至都还没有见到过局长的正脸，自然是有些心里发慌，这种心态对于才参加工作的新人来说很常见。
“慌什么慌，拿好资料跟着我，嗯，都拿上。”陈倩端起茶杯漱了漱口，扔了一颗口香糖在嘴里慢慢的咀嚼，女人在这些方面的确要比男人注意得多，沈攀接过陈倩递来的一粒口香糖剥开，他想着自己以后也要随时买包口香糖放在兜里，免得熬夜抽烟太多了口臭被人嫌弃面子上就难堪了。
来报道的第一天沈攀就搞清楚了局长的办公室在十八楼，不过他从来没有机会上去过，但对十八楼的好奇心他却是日渐愈浓… …职场本就是这样，那顶峰的景色谁不想去看看呢，沈攀没觉得自己的心态存在什么问题。
电梯寂静无声，甚或感觉不到在上升，要不是沈攀一直仰着脖子盯着显示屏，他是真的没觉得自己会在几秒钟之内就从二楼升到了十八楼。看着菜鸟那爆棚的好奇心理，陈倩无奈的打趣道：“你要是不想干刑警的话，要不陈姐帮你推荐推荐去局办公室，后勤上还缺人，他们就在十五楼，怎么样啊？”
“不、不。”沈攀连忙摇头摆手，羡慕归羡慕，我还羡慕美国总统的空军一号呢，可这不等于我就要想尽办法钻营去美国嘛。美好的事物、高人一等的职务历来是引人入胜的巅峰景色，可沈攀也就仅仅是羡慕而已，没想过自己去得到它，至少在刑警这份职业干过瘾之前他没打算换工作。
局长办公室的空间大到沈攀无法想象，跟在陈倩身后进了局长的专属办公室沈攀只来得及为这一览无余的空旷视野而惊叹的同时，他都还没仔细的瞅上一眼，陈倩身子一扭，熟门熟路的带着他进了沙发背后的一扇小门，那是一间嗅议室。
“来了，坐吧，就等你了。嗯，沈攀也来了啊，都坐吧。”坐在上首的国字脸自然就是局长，笔挺的警服套在他身上颇显出数分威严，局长的身旁左右排开是局里的几个副职，沈攀在大厅墙上看到过照片，本人倒是第一次见到。
沈攀没敢仔细打量，他轻轻的应了一声李振铁的招呼，保持着一个下属应有的礼仪，紧挨着陈倩坐了下来，至于说几个领导眼中的惊疑，那是李振铁应该解释的事情，与他无关。
“开会之前我先宣布一条纪律：今天会议的所有内容都是一级机密，绝不允许外传，凡是违反的，有职务的撤销职务，没职务的开除。”作为会议主持人，李振铁的规矩吓煞人心，沈攀是第一次参加等级如此之高的会议，说难听点，要不是陈倩带他，他连到十八楼来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走进这间嗅议室里面。
正是因为如此，沈攀从第一只脚跨进局长办公室开始，摆出的态度是没得说，他一直低着头，只是偶尔抬抬眼皮视线余光扫过现会场，借此一窥会场气氛。
宣布了规矩，李振铁看着局长，局长微微点点头，沉声说道：“陈倩，你先详细介绍介绍案情，然后说说你们手里掌握的情况和案件的进展吧。”
陈倩很是稳得住，她是刑侦大队的老人，比这更威严的诚也经历得不少，省厅有些秘密刑侦会议主持人和与会者来头更吓人，陈倩见惯不惊。
从去年的御园小区断头案开始，陈倩语速不快，但中途没有丝毫停顿，一直到沈攀发现线索，再到眼下的某些猜测和怀疑以及沈攀今天的汇报。不得不说，陈倩中肯朴实的描述让沈攀很是得到一些来自局领导的赞赏目光，就连李振铁都看着他不停地点头，在这一刻，任何人的个人功劳都代表着刑侦大队的荣誉，李振铁自然是欣喜的。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我说完了。”合拢手里的文件夹，陈倩往椅背上靠了靠，等待着几个领导最后的定论。很显然的，在叫她上来之前，很多情况已经由李振铁做了一个初步的汇报，她仅仅是补充细节。
至于说沈攀，那是她身为组长的一点私心，能有机会提点自己的组员，陈倩当然不会错过，没看到张玉强眼里的那丝阴霾嘛，尽管刑侦大队的队员们相互间关系都很融洽，但小组与小组之间还是有着强烈的竞争意识… …人类社会竞争无处不在，只看是对双方有利还是说损人利己罢了。
对这个案子局领导之间也早有结论，听完所有的案情汇总，沈攀搭起的眼皮窥到几个领导交换着眼神，最后端坐正中的局长屈指敲了敲桌面，干咳了一声，开口道：“既然刑侦大队这边对案件有了头绪，嫌疑人也处于监控状态，目前也就暂时没必要向省厅汇报… …动静搞得太大岂不是显得我们的刑侦人员无能，李振铁，你有没有信心拿下这个案子呐？”
“报告局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李振铁一个标准的军姿“啪”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眼平视着前方，回答得斩钉切铁。
有这样得力的下属几个局领导那是老怀甚慰，于是，几位领导轮次发言对刑侦大队做了一番赞扬和鼓励，嗯，虽说没规定具体的侦破期限，但局长里外的话中那种等不及的心态就连沈攀都能分辨得出来。
也怪不得当领导的着急，这么大的案子，跨度时间如此之长的人贩集团盘踞在商山市，省厅要追究责任的话，几个局领导那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都有份。
“局里会对刑侦大队全力支援，后勤要你们有任何要求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满足，老李啊，这个案子你要亲自抓，抓紧了、抓落实了，我会为你们队里请功的。”在局长的总结之后，李振铁带着两个组长和一个菜鸟回到队里的办公室，那是大会，刑侦上还有自己的嗅要开呢，这才是最具体的工作安排。
“目前外查到所有失踪女性最后的信息都指向一飞职业介绍所，我命令，陈倩，你们小组负责立即抓捕袁菲、何武归案，张玉强，你负责初审工作，一定要撬开这两个人的嘴，找出他们谋杀李晓晓的动机。”李振铁历来做事都是雷厉风行，回到办公室他连一口水都没喝就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李队，李队，我建议暂时不要抓捕袁菲和何武归案。”听到李振铁的命令，再看到张玉强和陈倩闻声欲动，沈攀一下着急了，人跳出来不说，他还干脆展开双臂拦住两个组长的去路。
说实话，他的行为让张玉强和陈倩都犯傻了，进入刑侦大队年头真的不浅了，可张玉强也好、陈倩也罢，都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违抗李振铁的命令而不是建议。
“嗯？”李振铁鼻腔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调，他是真的想要发火，队里的纪律他是三令五申，沈攀这不一头撞到了枪口上。不过脑子里转了转，李振铁罕见的只是阴沉着脸，想了想，他发话道：“说出你的理由，希望你能够说服我们三个人，否则明天你就去交警队站马路吧。”
“李队，张组长，陈姐，首先我申明一点，我不是反对抓捕袁菲与何武。”沈攀心里忐忑不安，这不止是犯众怒的问题，他招惹的可是刑侦大队的三巨头。可就这样看着事情的发展失去控制却更不是沈攀所愿望的。
他吸了口气，抿抿嘴唇，稍稍化解点那种紧绷的情绪，说道：“我承认现在抓捕袁菲、何武并通过一定强度的审讯是可以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些信息，但是这不起作用，我认为他们顶多是供述出自己的罪行并不会涉及到其他，或者不会过多的涉及整个案件。”
“三位领导，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整个人贩集团一网打尽，我建议我们继续对袁菲、何武实施监控，务必要通过他们牵扯出整个人贩集团的线索，这才能达到我们的最终目的，而不是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审讯上。”
停顿了一下，沈攀咬咬牙，心底那段话终究还是抛了出来：“万一审讯失败了呢？万一他们只认下李晓晓的故意杀人案呢？万一他们把一飞职介所的事情一推三五六呢？”
连续的三个问题把刑侦大队的三巨头问住了，是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菜鸟的乌鸦嘴说中了，这个责任谁又有胆量去背起来呢？至少李振铁是不敢的，张玉强和陈倩就更不用说了，只看在十八楼几个局领导的重视程度就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
说难听点，这个横跨五年久远，涉及失踪女性几十人的大案一旦曝光出来，市局几个局领导必定是要下课，更甚就是商山市委、市政府的大领导都得背锅，整个商山市的官场将如同十级地震般人人惶恐不安。
想要洗脱责任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抢在案子被曝光之前抓住犯罪嫌疑人，清洗掉整个人贩集团，拿出赫赫战功来洗清自身的失职。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李振铁仔细的想着，或许沈攀的意见比自己的那些命令真的更适合当前的境况。
“好，这件事算你说服我了。”李振铁不吝于承认自己的轻忽，他点头称赞了沈攀两句，乐得沈攀脸上都笑开了花，两个组长却奇怪的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这菜鸟，这让沈攀心里忽然七上八下的有些不踏实了。
张玉强和陈倩的眼神是如此的奇异当然是有原因的，很快，沈攀就知道有句老话说的“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经验丰富的猎人”是个什么意思了，因为李振铁的眼神也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沈攀，盯梢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嗯，张玉强和陈倩带着你们组其他人全力落实每一个失踪女性家人、亲属朋友的口供，一定要做铁每一个证据。”
这好像没有什么嘛，沈攀摸不着头脑不过也不敢怠慢的答应着，好歹是队长亲自给的任务，虽然说和自己前几天的任务没有两样。张玉强和陈倩再一次冲沈攀笑了笑，转身出去召集各自的人手展开行动，沈攀也就想要开跑了，没了两个组长顶在前面，他一个人站在李振铁面前浑身不自在。
“嗯，沈攀，我很看好你，继续努力啊。”挥挥手，让沈攀自去，不过在沈攀一只脚刚跨出门外，另一只脚还留在屋内的时候，李振铁又说话了：“任务出现纰漏，把人跑掉了的话，沈攀，我就把你放到商山最偏僻的山里去当十年的驻村民警啊，我是说话算话的。”
哟嚯，沈攀被吓了一大跳，这算啥呀，把这么大的责任扔到自己这么一个新人背上，也不看看我这小身板是不是扛得住。可抱怨的话他只敢往肚子里咽，转身哭丧着脸看着这不讲道理的刑侦大队大队长：“李队，这，这，这说不过去吧… …”
“说不说得过去时候我说了算，你说了不算。”李振铁头都不抬的看着自己的文件，只是他话里的浓得熏死人的调侃意味让沈攀是哭笑不得：“别嘴贫了，赶紧做事去，要真的被嫌疑人跑掉了我判你一个渎职把你扔看守所去！”
坐在吉普里，沈攀有点头大，他无神的望着市局繁忙的停车场进进出出的警车，真的是有些蛋蛋的忧伤… …我本来是想来要一两个人轮班的，怎么就搞成背锅匠了呢！我不就是提点合理化建议，这还不是为了案件侦办顺利嘛，可为什么就成了背锅匠吖… …
沈攀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