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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旭日东升,天已大亮,长街四周的浓雾渐渐消散。降魔胜使一时不察被燕然所伤,虽无大碍,却也神色颓然。他看看燕然,又看看聂枫,捂胸咳嗽了几声,嘶哑地说道:“好奸滑的小子,一刀之恨,下回定偿!”燕然衣衫上全是自己喷出的点点血迹,可是却仍然得意洋洋地哂道:“何必下回?直管放马过来,本公子刀底下的孤魂野鬼也不多你一个!”

    降魔胜使狠狠望着燕然,却是对聂枫说道:“妙空首座,拈花指精进如斯,大明尊想必也是极为高兴!”聂枫低头望着自己手指,淡淡地回道:“阿扎尔,我明白你的心意。这些年来我反出光明顶,虽说也是赌一时之气,但实则也是在反思一个大问题。为什么我们圣教就偏偏与中土道门各大门派水火不容,以至于千载以来都是厮杀不休呢?为什么我们两教就不能在同一片天空下,求同存异,彼此互助,不再彼此仇视不再彼此杀戮……”

    降魔胜使阿扎尔冷冷地打断聂枫的话,“妙空首座,我只是光明顶上的小人物,大明尊想看看那宗宝贝,那我便竭尽所能让大明尊一览无遗。今日你护住了那小子,我只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他转头又向着燕然阴恻恻地说道:“小子,第二次了,相信我们还会再见,保重。”

    燕然忍不住挠了挠头发,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十天大王,高声问道:“大王殿下,咱们还打么?”十天大王哈哈大笑道:“笑话!阿扎尔都退了,孤家金枝玉叶的,还打什么打?彼此不如都留些气力,须知春宵一度可值千金!”燕然不免暗自艳羡其春色无边,只得怏怏地回道:“慢走不送,恭祝大王艳福无边……”

    聂枫挥挥手,那十天大王便与降魔胜使携手登车,悄而无声地乘车离开了这里,来时金鼓丝竹,去时偃旗息鼓,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外如是。

    聂枫一直负手立于高处,默默地看着十天大王的金顶香车渐行渐远,消失无影。燕然忽然说道:“聂大哥,尊夫人身患何疾?可否将方才那药丸借来瞅瞅?”。

    聂枫饶有意味地望着燕然,却不置一词,只是淡淡地微笑着。燕然一拍脑袋,暗骂自己真是糊涂至极。说到底,聂枫与自己仅仅只是萍水相遇,虽联手共退强敌,却也是聂枫不耻对方巧壤夺,兴之所至的一时路见不平。再则,聂枫不惜折损自身功力以交换来的续命药丸,续的可是他爱妻的一年之命!他又凭什么随随便便就将药丸借予自己瞅个明白?

    燕然一脸尴尬,正待自嘲一回,却见聂枫扬手将一物扔了过来,燕然慌忙接住,定睛一看,正是方才十天大王交与聂枫的续命药丸!燕然一愣,心里百般滋味,百感交集。

    打开药瓶,瓶内盛放十二粒小小药丹,色呈朱红,异香扑鼻。燕然凑到瓶口细细一嗅,喃喃自语道:“川芍、钩藤、羌活、延胡、索黄蔑、冬虫夏草,咦,还有曼陀罗和苁蓉?”他心下大奇,不禁抬头问道:“聂大哥,小弟出自西凉大营。幼时体弱多病,多蒙军中名医勤加照拂,方才长大成人。所以也还识得各味中草药,对药理也粗通一二。此丹药中有几味药材可是珍稀无比,敢问尊夫人所患何病?”

    聂枫叹了一口气,无尽地萧索之意,幽幽地回道:“故事很长,你可有兴趣听下去?”,燕然连连点头,说道:“越详细越好,实不相瞒,小弟初推断,尊夫人这病症蹊跷离奇,若能将来龙去脉说个明白,也许小弟或可尽尽绵薄之力。”

    聂枫负手,默思许久,方开口说道:“那年我带着婉清上光明顶拜见大明尊,希冀大明尊能准许我们夫妻共结连理。婉清虽说也是道门中人,但天性淡泊,知书达理,便是连大明尊也是大为欢喜。那些日子,我带着婉清在光明顶上四处游历,光明顶上百花齐放,圣教众人古道热肠,婉清也是高兴得紧。”

    “现在回想,那几日实是我这一生中最逍遥最快活的时景。可是婉清她终归是江南人,过不惯那塞外苦寒之地,终是大病一场。病愈后,我便带着她去向大明尊辞行。却不想明尊已于数日前去了鲜卑汗庭,我自然大为失落,毕竟大明尊还并未正式允许我与婉清之间的婚事。”

    “善母尊者提议为我俩践行,我与善母尊者素来交往不深,本不欲麻烦,奈何盛情难却,也只得允了此议。当夜,光明顶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善母尊者来了,先意尊者来了,五明子、五明使及十二宝树王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们除不在光明顶的外,也都齐聚一堂。”

    “当夜我意气风发,豪情万丈,每一个人来向我敬酒,我都是酒到杯干,很快也就熏熏然不知何为了。善母尊者是最后一个向我敬酒,婉清见我已是酩酊大醉的模样,从不饮酒的她抢着喝了善母尊者所敬的一杯酒,惺忪醉眼中我却看到善母尊者脸上表情似乎很讶异!”

    “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善母尊者却将我唤到一旁,很郑重地对我说,我不能和婉清在一起!因为我是大明尊首徒,是五明子首座妙空,是将来可能执掌圣教的第一人,我不能和中土道门的女子在一起!”

    “于是我便质问善母尊者,这是不是大明尊的授意。善母尊者却是大声回道,这不但是大明尊的态度,更是善母、先意、五明子、五明使、十二宝树王及千千万万圣教弟子的态度,倘若你还是圣教子弟,就应该迷途知返,快快一剑斩了这道门妖女,重归光明顶!”

    “当时我已是醉眼朦胧,只觉得善母尊者的举止牵强怪异,完全不似她平日里的果决明快,清高逸致。我转头再看着婉清凄迷哀怨的眼神,心头如同刀割一般的难受,只觉得这世间倘若没有了婉清,我就算有再大的权势,再多的财富,再美的绝色,我也不会开心。”

    “当时的我年少轻狂,持才傲物,见众人相逼,索性便带着婉清反下光明顶!那夜很长很长,平日三两个时辰的山路,那一夜我整整用了一宿才杀出山去,却已是狼狈不堪,遍体鳞伤!”

    “我和婉清寻了个隐蔽之处,正待稍事休息,却不想婉清突然浑身痉挛,神识不清,忽冷忽热,痛苦不堪。我无计可施,只得抱着她坐了整整一天,思前想后,只能推断出善母尊者那杯酒大有可疑。”

    “于是我带着婉清一路南下,这期间婉清的毒,越来越复杂难明。刚开始七日发作一回,再是三日,再以后每日随时都可能发作!最初症状只是全身乏力、精神萎靡不振,再是腰腿酸痛,情绪暴躁易怒,最后全身有如蚁咬,骨髓里钻心的刺痛,神志亦是模糊不清。”

    “我遍访名医,却无一人知晓这是何症状,也无一人知晓该如何就医。一气之下,我连杀二十七名所谓的名医,从此在江湖落了个医者屠夫的骂名!婉清的病症愈来愈严重,很多次我也在半夜中惊醒,看着她日渐消瘦的小脸,我也是心如刀割。终于我们回到了她魂牵梦萦的江南老家,可她的病症却还是越来越重,终于我再也按捺不住,将她托付给她家人后,我一个人愤然重上光明顶!”

    “我找到了善母尊者,质问她为什么要给我敬上一杯毒酒,善母却说这得问我自己!记得那夜月凉如水,善母一向女中丈夫,那夜却是柔肠百转宛若怀春少女。善母说她终究还是舍不得,善母说她见到我带着婉清上山时肝肠欲断,善母说她今生最爱的男人就是我!那杯酒里她下了阿芙蓉,传说喝了阿芙蓉的人也就再也离不开下药的那个人!善母说她那杯酒就是要留给我的,让我再也离不开善母她身边!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婉清会抢着喝了那杯阿芙蓉而已。”

    “月光下看着哽咽无助的善母,我再也狠不下心肠。善母手里拿着解药,说只要我答应离开婉清,只要我答应回到她身边,她便将解药交与我处理。可是盛怒之下的我却冷冷拒绝了,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实在不应该和一个嫉妒中的女人怄气。善母羞愧难当,竟随手将解药抛下了山顶s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一败涂地。”

    “既然知道了酒中毒是阿芙蓉,我寻思便是踏遍天下,终归也会寻到解毒之物。此后大半年时间里,我一直四处漂迫,努力搜寻阿芙蓉的解毒药方及药草。相传阿芙蓉是世间最诡美最邪恶的魔鬼之花,可是我却一直寻不到它踪影。”

    “茫然无措时,十天大王找上了我,于是我们便达成了一桩交易。十天大王需要我的清净玄气压制他体内十天之毒的反噬,我需要他的曼陀罗丹缓解婉清体内阿芙蓉之毒。只是十天大王奸滑成性,曼陀罗丹只能抑制阿芙蓉之毒短时间不再复发,却不能彻底根除阿芙蓉之毒,我也是苦无良策,唯有虚与委蛇直到如今……”

    晨风中,聂枫娓娓而谈,燕然静静地听。聂枫说完最后一句后,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很久。燕然将曼陀罗丹重新交回给聂枫,忽然开口说道:“聂大哥,阿芙蓉相传是来自地狱魅惑之花,便是我也并未亲眼目睹,我实在无能为力。不过我幼时那位军中名医,曾踏遍九州十地,或许去问问他老人家,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聂枫动容道:“西凉大营军医?”燕然微微点头,笑道:“正是长春真人何不二,现已退隐梁溪府,好像是在什么腊梅山庄还是寒梅山庄安享晚年,小弟也是准备择日去拜访一番的。”聂枫脸露欣喜之色,大声说道:“久闻长春真人仁心医术,妙手回春,只是苦于无人引荐,无处寻觅罢了!”

    燕然挠挠头发,说道:“聂大哥,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将夫人接来,小弟代为引见,长春真人素来并无道魔门户之见,聂大哥直管放心!”聂枫喜不自胜,连连点头称是。当下两人定好联络之法,燕然说道:“聂大哥直管来甘家大宅找我便是,横竖我也会在金陵盘桓一些日子。”聂枫便挥挥手,大步流星,转眼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燕然形单影只,一时间分外孤独,想想惊为天人的董贵妃,想想娇憨可爱的小芊芊,心情不自禁地又好转过来。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抬眼望去,马上骑者均是一副官服打扮,料想必是小市集连番打斗,已是惊动了官府。

    燕然懒得再与官府中人虚与委蛇,便也就悄悄离去,疾驰中突然想到了全无敌,心底止不住激动起来,再不作他想,快步便往甘家大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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