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时骑鲨千里游沧海
其时西北风越刮越烈,海浪从海平线上滚滚而来,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绿眉毛号三帆齐张,便如一只展翅翱翔的白头海雕,飞驰如电地穿梭在惊涛骇浪之中,待到海盗舰队掉转头来,却已是追之不及了。
海盗舰队的主舰舷身上,绘着一条长嘴短腮、尖利似枪的狰狞怪鱼,令人望之生畏,故名青枪鱼号。此时,青枪鱼号上的司号兵正死命地吹奏着手中的犀牛号角,召唤舰队里的其他舰船及时靠拢主舰,重新调整舰队阵形,静候主舰下一回合的战术安排。
青枪鱼号舰楼上傲然立着一名身形健硕的中年大汉,正双手持着千里镜,一脸肃容地观测着绿眉毛号的前进轨迹,心底不断估算着彼此相隔的距离,却是不无悲哀地忖道,以青枪鱼号的行进船速,想要追上绿眉毛号,恐怕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不多时,舰楼舷梯上匆匆跑来一名瘦削汉子,高声禀道:“蔡大当家,除刀鱼号桅杆折断,无力动弹外,其余十五艘舰船均已重归序列,但旗鱼号、剑鱼号与鲽鱼号这三艘舰船受创甚重,恐怕也是难以为继。”
中年大汉愣了一愣,森然叹道:“好一个汪烟客C一条绿眉毛!虚晃几枪,便已是施施然地逃之夭夭,居然还坏了我四条舰船!”那瘦削汉子一阵心悸,忙单膝跪下,大声回道:“但凭蔡大当家定夺!”
中年大汉霍地一拍船舷,沉声喝道:“传令下去,虎鱼号、蝠鱼号随我一道紧追不放,其余舰船取道东麂,务必在午夜之前赶往北蟒水域拦截,违令者,斩!”
风起云涌,浊浪滔天,绿眉毛号一路劈波斩浪,勇往直前。燕然尚是首次乘坐远洋海船,哪料得这茫茫东海竟如那垂鬟少女的一颗芳心,毫无征兆地说变就变。上一刻犹是晴空万里,波澜不惊,可下一刻却是狂风怒号,推涛作浪。
绿眉毛号船身颠簸得很厉害,燕然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发飘,隐隐竟有了一丝烦闷欲呕的感觉。但见谢愁飞悄然无息地走了过来,一脸鄙夷不屑的表情,哂道:“堂堂西凉燕五公子,单刀独闯雁荡山的张狂主儿,却是耐不得东海南麂的些许风浪?”
燕然苦着脸冲他摆摆手,正待反言相讥,突然觉得脚下有异,那绿眉毛号竟如醉汉一般地剧烈椅起来。他慌忙抓住身边的船舷,放眼望去,但见一排排巨浪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而巨浪掀起的浪涛足有一丈多高,连绵不绝地拍打在船舷上,发出了一声声天崩地裂般地怒吼。
他一时猝不及防,登时被那浪花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只觉得海水冰寒彻骨,饶是他真元充沛,仍是止不住连打冷颤,再也不敢轻易将手松开。他回头再看看谢愁飞,却发现谢大公子已是落汤鸡一般地紧靠在船舷边,双手也是紧紧抓住船舷,再也不复刚才趾高气扬的模样。
绿眉毛号在重重海浪中窜高伏低,迂回穿插,轻盈得仿似一只凌波掠飞的海燕,时而勇攀高谷,时而顺流而下,不管风吹浪打,不管云诡波谲,始终平稳如初、迅疾如电地奋勇向前。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如此这般地航行一个多时辰后,绿眉毛号渐渐驶出了这片风暴团。
海风渐渐地温和了很多,海浪也渐渐地平复了很多,蔚蓝的海水倒映着天边的斜阳,像是铺上了一层金鳞,令人情不自禁地望洋兴叹。燕然与谢愁飞相视一笑,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然之感。
汪烟客与列不四也走到船头,只听得列不四破锣似地嚷嚷道:“燕小子,还在啊?老子还以为你掉到海里喂鱼去啦!”燕然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随口回道:“你还别说,方才本公子确实还往东海龙宫里走了一遭,就是东海龙王那老儿忒地小气,连杯水酒也没奉上一杯,本公子心里一恼,胡乱打个照面就回来了喽!”
四人一起哈哈大笑,汪烟客接口说道:“记得那年,本将第一回登上海船,也是遇上了这般肆虐无忌的飓风暴,不怕诸位笑话,那时候本将可是惊骇得面无血色,魂不附体,下船后足足躺了三天三夜才慢慢恢复过来。哪像燕公子这般的神武,浑若无事人一般!”
燕然忽道:“汪将军,其实此刻我只是强撑着自己,倘若你再不施以援手,恐怕我立时便会倒地不起!”汪烟客惊道:“燕公子莫非受了伤么?”燕然正色道:“正是!此刻我与谢公子寒毒侵体,湿毒缠身,汪将军再不奉上美酒三杯,恐怕我真得下海去寻那东海龙王了!”
汪烟客愕然,突地伸手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哈哈大笑道:“本将可真是糊涂到顶了,燕公子,谢公子,怠慢之处还望二位多多包涵,快请回舱,莫说美酒三杯,就是美酒三坛又何足道哉!”四人又是一起开怀大笑,转身便往舵楼走去。
忽听得海中有人也跟着桀桀怪笑,笑声忽而向左,忽而转右,飘渺不定,甚是刺耳。四人面面相觑,均是想到此时绿眉毛号周边并无舟船经过,海里怎么会突兀地传来一阵诡异的怪笑声?四人相顾茫然,忙争着俯首船边,向海中观望。
但见到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儿在海面上东奔西突,迅急异常。再凝神看时,原来他竟是骑在一头大白鲨的鱼背上,不知怎地,便如陆地策马一般地挥洒自如。列不四又惊又喜,大声叫道:“毕老三,你还没死啊?”那骑鲨的老儿听得列不四呼叫,也是愕然抬头,继而大喜欢呼,随手在大白鲨的右眼旁打了一拳,那鲨鱼即向左转,片刻间,便已是靠近船边。
那骑鲨的老儿扬声叫道:“列不四,你都还人模人样地厮混着,老子怎么舍得去死?不说啦,前边有伙倭寇,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做什么勾当,老子急着赶去瞅瞅究竟是何情况,再见吧。”列不四急声道:“毕老三,你上不上来?莫说老子言之不预,这里满舱都是美酒,喝不死你啊!”
那骑鲨老儿咧嘴一笑,大声回道:“有这等事?总算你还多了几分良心!”他腾地在鲨背上立了起来,右手在绿眉毛号船舷边垂下的防撞木上一按,人已是怪鸟般地纵身跃起,倏地在空中一个回旋,轻轻巧巧地落上甲板,回头喝道:“鲨兄,你且去,过几日再同你畅游东海!”那条大白鲨似通人性,尾鳍探出海面扑腾了几下后,便一头扎入了深海,转瞬便已是无影无踪。
船上的四人哪一个不是见多识广之人?但这个白须老儿如此奇诡万状地出现,却令得人人都是错愕异常,目瞪口呆。燕然挠挠头发,由衷地赞道:“前辈果然神通广大,便是连这海里的鲨鱼都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佩服!佩服!就是不知这驱鲨的法子易不易学?”
那老儿怪眼一翻,略带一丝讥诮地说道:“小子莫非想学?”燕然大喜,忙急声回道:“前辈倘若可以不吝赐教,小子自然是感激不尽。”那老儿点头说道:“小子倒是一片诚挚,这驱鲨的法子倒也并不难学。首先你得混入鲨群,择其一条鲨鱼后,与它朝夕相处数日,待到摸清它的脾气习性,自然也能骑着它遨游沧海了。”
燕然讶道:“就这么简单?”那老儿嘿嘿笑道:“简单?哼,你瞧过那鲨鱼的牙齿么?便如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没那金刚钻,你可千万别揽这瓷器活!”燕然兴致盎然,正打算还多问几句,却见那列不四横地拦在身前,怒声喝道:“还有完没完?天大地大不如喝酒事大,你爱耍鲨鱼,直管下海去玩便是,莫误了老子与毕老三把酒言欢!”
燕然只得收了心思,悻悻地问道:“不四道长,这位前辈究竟是谁?”列不四早已是拉着那老儿走向了舵楼,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便是出梅三观的二师兄,毕不三!”
一行人兴高采烈地走进了舵楼内,列不四大呼小叫道:“汪大将军,你的酒呢?快快拿将上来!”汪烟客早已吩咐几名水手到膳房里取了些凉菜上来,又有几名水手各捧了一坛美酒,鱼贯步入舵楼。
汪烟客笑道:“船行海上,万事从简,所幸美酒还是备得不少。各位敬请慢用,请恕本将职责在身,不便与各位一醉方休了。”列不四忙挥挥手,不耐烦地回道:“好说,好说,你且去忙,不必招呼。”汪烟客笑着同燕然等人点点头后,便自去了。
毕不三抚去坛上封印的酒泥,先是眯眼嗅了一下,没口子地大声赞道:“好酒C酒!应是梁溪府上的五琼浆液,屈指算来,已有数载未能痛饮此酒了。”列不四捧起桌上酒坛,随手丢给燕然一坛,又瞅了瞅谢愁飞,也向他丢了一坛。
列不四捧起一坛酒,晃了晃,伸手抹去坛口的封泥,直愣愣地盯着毕不三,问道:“咱哥俩许久未见,一人先喝一坛再说?”毕不三喝道:“叽叽歪歪,啰哩啰嗦,整那么多废话作甚?老子先干为敬了!”
他也不拿腔作势,骤然一提真气,在那坛口撮嘴一吸,便如那长鲸吸水一般,但见那酒水如一条白练飞虹,直入他阔嘴之中,顷刻间,便将那一斤装的酒坛吸得是涓滴不剩,这才长吁出一口气,再赞一声,“好酒!”
他举目四顾,见列不四仍在咕噜咕噜地喝个不停,不由得皱了皱眉。又见那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竟是将酒倒入杯中,一口一口地慢慢回味,更是摇了摇头。猛一回头,却见得方才那个问询驱鲨之法的年轻人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手中酒坛已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