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卢象升陨落之四
“卢象升被大帅如此看重,我军自当全力出击,方能稳操胜券,但洛阳大邑,又有福王财货在此,还是要防范官军抄袭洛阳,我觉着分三千兵,再加上青壮,就足以守城了。”
惊破天略想了想,便给出这样一个数字。
三千人,对于乞活军来说,有它不多,无它不少。寻常官军来攻洛阳,三千人却也能够守他个几日。
“三千就三千,指导员带着三千人,足以抵挡三万官军。”
“闯王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哪有这样大的能耐。”
惊破天被李自成如此着力追捧,嘴上客气着,心中着实受用。
“指导员,如此洛阳就拜托了。”
李自成面色一肃,拱手为礼。
这不是军令,却胜似军令,惊破天虽则身份特殊,这时却也要做做样子,给足李自成面子。
“请闯王放心,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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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去往洛阳的官道上,一支官军,三人一排,绵延数十里,浩浩荡荡地朝着洛阳挺进。
这自然是卢象升所部天雄军了。
天雄军一路行进,春寒料峭,路上难见行人,便是见到了,对方一见是官军,立马就躲到一边,不愿照面。
沿途村镇堡寨,见到是官军来了,也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掉,就用惊恐,戒惧,还有某种难以理解的,类似于那种靠你们还能蹦跶几天的戏谑眼神注视着天雄军。
这就是明末的百姓见到官军时的心态了,虽是官军,百姓却视若仇敌。
“嘿,军门,说来也怪,在北直隶,那些个乡官士绅,见了咱们,满眼里都是讨嫌,这河南的乡官士绅却是大不相同,咱们还没到,就早早地准备了犒赏,银钱粮食,咱们到了,流水价给咱们送来。
就是辅兵民夫不好找,听说咱们咱们是去剿李贼去的,说什么也不肯给咱们帮工,便是使钱,也唤不动他们。最后咱们强征了些百姓,他们就在喂马的时候,给咱们的马喂巴豆。得亏咱们的马夫看的紧,不然打仗了时候就祸事了。”
一个银甲将领入得卢象升大帐来,许是处的久了,很是熟稔,也没见礼,闷头就把今儿个碰到的事情倒豆子般全抖了出来。
“那些喂马吃巴豆的百姓,你们如何处置的?”卢象升面色平静,问了一声。
“还能怎么处置,先绑了,审问是不是李贼的奸细,还有没有同党。”
“他们怎么说?”
“抵死不认,而且他们还说咱们蹦跶不了几天,过几天乞活军就会反剿了咱们,乞活军会给他们报仇。娘的,这帮刁民,到底谁是官军!反了天了,他们.....”
卢象升听到这里,眉头一皱,脑海中不免反复想起哨探的情报:“乞活军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管李自成叫再世青天,活菩萨。”
再看看河南百姓对待天雄军的态度,冰火两重天,百姓视乞活军如天兵,反而视官军如贼寇,卢象升顿时觉得心口压着千斤重担,堵得慌,堵的难受。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些百姓?”
卢象升强压下心中的烦闷,放缓语气,特意将百姓二字咬的很重,问那银甲将领。
“百姓!?”
银甲将领见卢象升并不把那些百姓叫做奸细,便知道自家将主需要什么样的答案,所以他只能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总是这些百姓受了李贼蒙蔽,才做出这些举措,末将教训他们一顿,放他们回去便是。”
“百姓与官府势不两立,咱们能挽回一分是一分,剿了李贼,说什么也要革除弊政,整肃官场,让百姓看看,大明还是爱护百姓的,朝廷和皇上的心里还是装着天下苍生的。”
自打卢象升进入河南,听说乞活军诸般情状以后,似这般话语不知说过多少,银甲将领听了,马上接过话头道:“有军门这样廉洁爱民的青天在河南,是河南百姓的福气。”
卢象升对这样的话,并不如何感到高兴,只是苦笑而已。
那银甲将领来找卢象升,本意是要杀掉这几个给天雄军的马喂巴豆的百姓,不成想卢象升却要放了他们。
银甲将领无奈,只好将这几个百姓训斥一顿,放他们走了。
天雄军让这几个百姓一闹,忽然觉得自己处境似乎并不很妙,是以连水源都要派兵保护,以免当地百姓投毒。
本来兵力不占优势,粮饷接济困难,天雄军全靠着卢象升爱兵如子,这才保持着战斗力,如今河南百姓都向着乞活军,令天雄军官兵的士气又遭到打击,与乞活军的决战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洛阳至开封四百多里,天雄军日行一百五十里,三天便可以跟乞活军碰上。
因为刘仁玉格外重视卢象升,引得李自成对天雄军格外忌惮,他不仅带着乞活军全部精锐四万大军出击,哨探是一波波地派遣,时时刺探天雄军的情报。
这个时候,乞活军的事迹已经传遍整个河南,河南的百姓对河南府百姓的日子那是艳羡的很,都盼着乞活军早些打来。
他们有多么盼望乞活军来,就多么盼望天雄军早些覆灭。
乞活军的哨探来了,百姓们只要看到那一方红头巾,和那一身灰衣,无一不是将自己看到的天雄军情状报于乞活军知晓。
因着百姓们的鼎力相助,呈送到李自成那里去的情报格外准确,有时候卢象升中午吃了几碗饭,吃的是什么,李自成都能知道。
反观天雄军派出去的哨探,既要防着乞活军的袭杀,又要防着百姓告密,情报着实难以准确。
两相对比,乞活军又占上风。
崇祯七年正月二十日,洛阳左近之巩县境内,除了九边精锐之外,大明北方最后一支堪用的官军——天雄军,与乞活军在此相遇了。
双方自打打了照面儿,就列阵対圆,没有招抚,卢象升必欲剿灭乞活军,消除这个足以覆灭大明朝的隐患;没有阵前对话,李自成决意消灭这支刘仁玉都有些看重的强军,灭了这支官军,中原尽归乞活军之手。
不死不休,双方的炮兵先发话了,打开这场死战的序幕。
都是弗朗机炮,一声声炮响,将铁制弹丸用巨大的动能发射出去。
铁制弹丸呼啸着,重重地砸在地上,带起了泥土,去势犹自不歇,在密匝匝的军阵中犁开一道道口子。
折断的胳膊和退,击碎的内脏四处翻飞,血雾升腾,将素裹银妆化为带有腥味的红。
人死了,伤了,两军兵将只作未见。
马上就有士兵将这些袍泽倒下带来的缺口填上,随后,一声声号令声响起,在明军,则为天鹅音,在乞活军,则为长号声。
两军对进,浑然不理炮弹纷飞。
双方拉近至七十步以内,弓箭手准备了,将弓斜指天空,发射。
漫天箭矢,尖啸着互相飞往对方军阵,有些箭矢无巧不巧,在天空中居然还打个照面,碰在一起,都失了动能,跌落在地上。
大部分箭矢却仍然往军阵里插,双方各举了盾牌,可以挡下大部分箭矢,仍有部分箭矢扎在双方士兵的身上,中者立扑。
到了二十步上,炮停了,弓收了,火绳枪各自发威,铅制弹丸打将出来,带来一阵阵血雾。
炮也好,弓箭也罢,火绳枪也好,都是开胃菜罢了。
隔得这般近了,再无花巧,双方的步军动了,带着奔跑而积攒的巨大动能,排头的士兵狠狠地撞在一起。
雁翎刀,狼牙棒,铁骨朵儿,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半个时辰过去了,双方死伤无算,却仍然纠缠,不断地有人命填进去,乞活军不后退,天雄军也不后退。
这么长的时间,仗开始打的时候,双方在哪里,一个小时过去了,阵线居然不曾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