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非昔比
任平生刚坐了一会儿，常远就站到了包厢中央，他举着一杯红葡萄酒，用指关节敲了敲杯子，用他特有的男低音道：“同学们，同学们，大家静一静。”
等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后，常远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今晚，是我们经管02届3班同学十周年聚会，各位同学都汇聚在这里，……让我们的同窗之情更为……”，他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当大家都快要不耐烦时，终于进入了主题。
“我很高兴，这次聚会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来了，但还有一些同学因故不能过来，他们也很怀念老同学们，怀念我们同窗四年的时光，幸好今天的科技已经足够发达，在我们翟道成同学的大力协助下，无论你身在地球哪个地方都可以连线对话。”
“现在，就让我们一起连线吧。”
翟道成是108宿舍的成员，他现在是汉海市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副总，已经迈入金领阶层，可谓是春风得意。当天在场上，除了自带光环的高媛媛和满场飞奔的常远，也就属他的人气最高了。
而且，翟道成至今尚是单身，可以算得上钻石王老五，再加上他长得也不错，在校时就是个秀气的小白脸，现在梳了个油头，上唇留了两撇喧子，看上去蛮有韩范的，招惹了不少风韵犹存的女同学围着他转。
不过女同学们虽然积极，但翟道成却是人金贵事也金贵，整个下午聚会过程中，他总有接不完的电话，就算是在声音嘈杂的KTV包厢里，都可以听到他与电话那头交流业务的声音。
翟道成这时手持一个IPAD，划动了几下，包厢里那台60寸平板液晶电视上立刻出现连线远方的对话窗口，在智能设备和互联网蓬勃发展的当今，远程视频对话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但常远和翟道成显然为了这次聚会做了很多筹备工作。
第一个对话的是邓彭年，他是三秦高官安市人，现在是中海建在东非吉布提港口建设的工地监督，由于身处南半球的缘故，连线那边还是阳光灿烂的白天，邓彭年穿着尚未换下的冬装，站在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前，脸颊被东非的日照晒得黝黑，但依旧不脱往日的淳朴憨厚，他用秦腔跟同学们叙旧，介绍了自己在海外的工作和生活，虽然东非的生活条件比不过国内，但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工作的热爱和自豪。
第二个对话的是戚天保，他是荆楚省江城市人，毕业后一直从事矿业采购，主要业务范围在东南亚，目前他正在菲律宾马尼拉市的沙滩上跟大家对话，背后是大海、天空、沙滩和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毕业后的他显然比在校时胖了许多，花格衬衫下的肚腩高高挺起，对话那头的戚天保十分活跃，各种展示自己身为中方项目经理，在菲律宾岛国的优越地位和生活，行为和话语都充满了中年成功男士的油腻感。
第三个对话的是朱姊然，她一出现在屏幕上，在场的同学们都不由得发出惊叹声，谁都没有预料到，屏幕上那个长发披肩、高挑苗条、五官精致、巧笑嫣然的大美女，居然就是当年理个男仔头、体重达200斤的胖姑娘，由于外表和身材的缘故，大学四年她一直成为别人背后取笑的对象，还有些恶毒的男同学把她的姓跟某种家畜联系起来，给她取了很多侮辱性的外号。
没想到，毕业这些年，朱姊然不但外形上全面抛开过去，而且在生活上也进化到另一个层次。据说她毕业后考取了剑桥大学的研究生，并在巴黎高师获得博士学位，之后去了美国华尔街就业，目前已是国际着名投行高盛集团的高级分析师，从当年无人问津的丑小鸭，成长为一个气质出众的白领丽人。
朱姊然一身剪裁合体的职业装，站在人潮拥挤的纽约时代广场与同学们打招呼，虽然在海外这么多年，她的普通话还是十分标准，当然免不了在对话中会夹杂几句英文词汇，从屏幕上看去，她神采奕奕、充满自信，举手投足优雅大气，完全是游走于各国间的成功人士风范。
虽然连线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朱姊然已经成为在场同学们的话题中心，就连高媛媛的风头都被抢去不少。
尤其是男同学们，纷纷懊恼后悔自己缺乏慧眼，没有早点发现当年那个胖姑娘的潜力，意淫着当年如果在校园里就把现在这个国际范的大美女拿下，现在不知过得有多潇洒。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也不知道当年那些莘莘学子中，有多少人能够发挥自己的天赋，有多少人可以逆转自己的命运，又有多少人能够实现自己人生的理想和追求呢？
任平生坐在包厢的一角，冷眼观察着男同学们的吹牛，女同学们的假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看一出设计好的戏剧般，剧本陈旧老套，演员演技拙劣。
他甚至可以写出下面即将发生的剧本，等歌唱得差不多，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这些早就瞄准目标的男女同学们，就可以借着酒精的名义，和自己在校时没有得手的男（女）同学搞在一起，美其名曰弥补当年的遗憾。
今晚过后，不知多少女同学的丈夫头顶要泛绿光了。
任平生对此毫无兴趣，也无心继续看别人的演艺，他喝了几杯水，醉意已经消了大半，趁着没人注意他的存在，抽身走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包厢。
此时的酒店已经没多少人，任平生顺着空荡荡的走廊走去，看着窗外灯火点点的都会夜景，还没到走廊尽头，却看见高媛媛的倩影。
在校时，高媛媛就是汉海大学公认的四大美女之一，虽然好多年没见了，但岁月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精致的五官在高级化妆品的点缀下更显光彩，挑染成暗红色的波浪卷发随意地披在肩头，一袭粉色香奈儿套装裹住她曲线玲珑的身段，充满光泽的白腻肌肤显然经过精心保养，还有臂弯里挎着的白色GUCCI手袋，一切都是那么高级，那么有品位，那么符合高媛媛的家世背景和生活方式。
她斜斜地靠在栏杆上打电话，如云般的卷发像波浪般披在粉红色香奈儿套裙上，那张美艳大方的玉脸此刻却有些不悦，好像手机那头的谁惹怒了她一般，两道修长秀丽的柳叶眉时不时皱起，两片薄薄的红唇开合着，对电话那头喷射着怒火。
任平生走近时，刚好听见高媛媛讲完最后一句话：“姓赵的，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也管不着，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说完，高媛媛立即挂断电话，并且关机，根本不留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虽然家庭条件优越，但高媛媛却不像一些官家子女般嚣张跋扈，她在校时一直以为人待物礼节周到着称，所以得到了学校上下对她的一致好评。
两人在校时并不是很熟，但此时走廊里只有彼此，任平生不能当做没看见。
所以，尽管高媛媛那张玉脸上挂着十二月的寒霜，任平生却当作没事一般走到她面前，掏出自己的烟盒道：“来一根？”
高媛媛摆摆手谢绝了，她从GUCCI手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的黑柄金过滤嘴女士烟。
任平生打开打火机凑了上去，高媛媛那张冷冰冰的脸瞬间融化过半，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稍稍低头在任平生手上点着烟。
任平生也给自己点上一根，两人向后靠着栏杆，各自吐出一个烟圈，惬意而又放松。
高媛媛吸烟的动作十分优雅好看，她用三根又细又白的纤指夹着金色过滤嘴，微微曲起来的手肘抱在胸前，从她逐渐平息下来的胸部看，香烟让她的情绪平息了不少。
“你怎么自个出来了？”高媛媛瞄了一眼任平生，眼中的寒气消失了大半。
“里面太吵，也没什么意思。”任平生耸耸肩道，他不需要开口问也知道，以高媛媛现在的身份地位，基本不会在这种诚久留。
“呵呵，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媛媛饶有兴趣道。
“哦，我以前怎么样了？”任平生笑着问道。
“平时无声无息，在很多人里像是隐身一般，但又会做出几件不同凡响、让人惊讶的事情。”高媛媛的评语颇有见地，让任平生料想不到。
他自认与高媛媛并无多少交际，但她却能准确地描述自己的行事特质。
“哎呦，真没想到，原来你是我失散多年的红颜知己。”任平生的这句话有些调笑的味道，但高媛媛现在心情好了许多，并没有介意。
她将剩下剩下大半截的女士烟掐灭，站直身子道：“这里空气不好，你陪我走走吧。”
没等任平生回答，高媛媛就拎着GUCCI手袋迈步朝楼下走去了，任平生赶紧加快脚步跟上她的步伐，两人并肩走入酒店后门的花园中。
高媛媛身高有172左右，两条大长腿加上脚下10厘米的高跟鞋，整整比任平生高了半个头，但她无论什么在诚，走路的姿势都是十分优雅，所以任平生可以跟上她的节奏。
“你知道，在大学期间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吗？”高媛媛轻轻甩动着她那头柔软蓬松的波浪卷发道。
高级香水和化妆品混合的香气随风飘入鼻尖，与大学期间公认的女神级美女在夜里漫步，这种感觉任平生曾经有过，但已经很久没有重温了。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高媛媛继续往下说去。
“一个是你居然赢得了左筱潇的芳心，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高媛媛的话虽然有些伤人，但这的确是任平生迄今为止最大的成就，能够让与高媛媛并驾齐驱的左筱潇成为自己的恋人，不但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就连他自己都感到幸运。
高媛媛没有顾及他的感受，继续说下去：“第二个是毕业前你考上了江浙省的公务员，虽然不是国家部委的公务员，但在我们这届同学里也是凤毛麟角的。”
任平生默然无语，考公务员这事并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内，当时只是家里长辈强烈要求，他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随便去考了考，没想到一次就考上了。
当时班级里考上公务员的，除了任平生之外，只有高媛媛和另外一个书呆子型的男生，当然高媛媛考上的是汉海市委宣传部，难度和含金量都不是任平生之辈可比的。
但任平生仍然凭借着这一考，成为毕业前几天班级里的风云人物，不但作为班级代表之一在毕业仪式上发言，而且还与高媛媛搭档主持了毕业晚会。
“你还记得，毕业前我们一起主持的那场晚会吧。”高媛媛果然提到这件事。“那是我大学四年第一次认识你这个人，也明白左筱潇为什么会选择你。”
“我原以为，以你的口才和性格，在仕途上会发展得很好，可惜我错了。”高媛媛的直言坦率并没有让任平生感到难堪，他反而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任平生对自己人生规划的失败有着清醒的认识，在高媛媛面前他更无需掩饰什么，毕竟两人的差距几乎是天壤之别，所以他只是苦笑道：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上头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回到毕业前几天的话，不知我会如何选择，之后的我又会是怎样。”
任平生的话似乎触动了高媛媛心中某个地方，她挺住脚步，仰起头看着天空。
他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酒店大门，站在人潮涌动的街边，高媛媛出众的容貌和妆扮吸引来不少路过的目光，一些穿着时尚、自命不凡的小年轻还对她吹着口哨，但高媛媛那种高贵冷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却让这些男人都踌躇不前，只敢在口头讨一些便宜。
任平生站在旁边欣赏着高媛媛明艳动人的侧颜，她的睫毛像扇子般又长又密，明媚的杏目此刻漂浮着一层朦胧的浮云，两道细长的柳叶眉微微蹙起，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良久，高媛媛才从天空收回视线，喃喃自语道：“今天的月亮真的好亮。”
她这句话让任平生有些摸不着头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轮皎洁如冰盘的圆月挂在空中，柔和温煦的月光洒在人身和街道旁的法国梧桐上，铺了一地细碎而又立体的影子，就像一幅上个世纪老电影中截下的画面。
任平生仔细地看了看，不知道是否酒精造成的错觉，今晚的月亮的确亮得异常，这光线亮度几乎赶得上早晨5、6点的太阳了，而且月亮的轮廓也好像比平时大了一个弧度，让人觉得伸手就可以触摸道一般。
“可能快到中秋了吧，月圆很正常。”任平生似乎找到一个解释。
但高媛媛早就把这回事抛之脑后了，她从手袋中取出一张白色的小卡片递给任平生，用难得一见的温柔声调道：“什么时候想通了，来汉海市找我。”
一辆崭新铮亮的黑色奥迪A8L不疾不徐地驶到他们面前，任平生注意到这辆车的牌照是0开头的白色号牌，驾驶位下来的司机差不多四十出头，理着小平头，穿着黑夹克，一脸干练老到，他恭敬地拉开A8L的后门，高媛媛微笑地向任平生挥挥手，以一个优美的姿势坐入A8L的后座。
奥迪A8L载着美人飞驰而去，留下手里拿着名片的任平生，默默地站在路边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