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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0章 结:绝不离开

    王泪

    从前是金陵王氏女,后来是相国寺中尼,在这是淮安城中妓,终究是叛军榻上欢。

    叹得红颜薄命,哀得众芳芜秽,金陵梦断魂。

    翡翠玉钟戚,钟知寂,金陵地。思无邪,思无垠,思无涯,思无名。淮安落红葬,相思泪。

    南君蹲在那,看着墙角顽强生长的那棵雏菊,竟忍不嘴了眼睛。

    “我看见娘亲和余叔叔在一起了。”

    “我觉得妍姑姑可以的,余叔叔生的蛮好看的。”

    许许和长幸像风一样从身后掠过,南君的心头忽然飘过了一阵云。

    那云好像有了灵魂,不一会儿飘过去之后又落下了。

    落成了雨,是阳春三月的雨,软绵绵的落在了心上。

    “我只问你一句,若是,若是当初我没有……我没有起害惊鸿的心思,你……你会不会娶我?”

    也许这只是她想要问的话。

    那时候见到的她,是怎样的模样,娇弱中有着万种风情,她从金陵王氏的贵族女儿坠入风尘,他派人去大相国寺前去看着,而后听闻她已经跟着人仓促离开,那娘子与郎君十分恩爱,他放下了心,只觉得从此为平民,山川海崖,都可以相守。

    可是她没有。

    她没有得到想要的幸福,没有能够安安稳稳的落到实处,她最终只能被迫的卖给了淮安城的花楼,成为花楼名妓,她在风尘中辗转,而后亲手策划杀死自己的嫡亲兄长,向庶兄复仇,她埋伏在薄情郎的身边,当栌卖酒,她想要脱离风尘,又被对方献给了敌军的首领。她活得短暂的十八年的时光,一直都是如水中浮萍一般飘来飘去,寻不到人生终途,寻不到人生归处。

    她一生做错了太多的事,从一开始为了私心差点害了自己最好的姐妹南惊鸿开始,到阴差阳错自作孽的害了自己的清白,再到风尘中辗转,而后落入了贼军的魔掌。

    陡然间民族大义落入心头,她为国家,为王朝,想要用卑贱的身躯为之尽一份责任。

    她从未想到过人生归途还能在异国他乡见到故人,见到年少时候恋慕的那个少年。

    “南君,我再也不用活了,不用活了……”

    那时一场设了很久很久的棋局,在她动心的那一天就开始设下的棋局,到了今日终于尘埃落地,落子无悔了。

    他就坐在那,知道坐在对面的那个娘子,大约此时是穿肠之痛,痛不欲生。可是他无法,无法表露出自己的感情,她素白的手指指着自己。

    “南君,我后悔了,后悔了……只愿……来生,再不复相见……”

    她大约很想问自己,可是却也不愿意再多问自己一句,却也没有力气再问一句。

    她说,只愿来生再不复见它。

    她最终虚弱的倒在了桌上,就如同她瓢泼不定的一生,跌落在污泥中。

    花开花落自有时,世间天命自有定数。

    再不会有人记得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叫王泪。

    “你可……曾有半点喜欢过我……”

    她终于如同这消弭的彩虹一般渐渐消散了。

    她的生命走向了结局。

    他从前都没有打量过这张脸,眼下南君撑着脑袋瞧她,细细长长的眉,温温柔柔的眼睫,高挺的鼻梁,俊秀的下巴,她如同孩童时候一般天真,少女时候一样无瑕。

    “阿泪……”

    他努力的想要叫她的名字,他当年没有说出口的答案,这时候忽然无比清楚又认真的得到了解答了。

    今日春雨绵绵,红梅树尚且还残存着余香。

    他才终于从自己久远的记忆里寻找到那么一点点的记忆,却已然消弭。

    带着一种陌生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的情感,他将手放在她未能够瞑目的眼上。

    忽然想起了遥远岁月里,惊鸿的哭声。

    想到那场惊悚的梦里,惊鸿一身素白衣裳倒在泥垢里,倒在红梅树下,倒在春雪里。

    零落成泥碾作尘。

    终究是无人问津。

    他就那样温柔的放在她眼上,她终于忍不住闭眼成眠,又忍不左悔。

    眼角滴落的泪烫了他的手心。

    他喟叹一声,终究知道,只有死,才是她最大的解脱。

    女子在这个世上原本就背负着沉重的命运,如同浮萍一样漂泊无依。

    归根结底,都是宿命。

    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她死。

    一死以求解脱,一死以求心安。

    “阿泪,我知你恨金陵王氏,南君起誓,必竭尽毕生之力,以灭金陵王氏。”

    尘埃落定一般。

    那是彼时他对她的许诺,也是彼时他对自己的仇恨。

    他当年迫于无奈必须要选择将她抛下,必须要让她离去。

    当初的他的选择,就算是重来一次,他也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太难过的,便是因为他没能够回答她。

    因为人生从来都不会有从来的机会,他也不能够回到过去,不能够重来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什么,可是王泪离开人世的时候,他确实做错了,没有回答她。

    年少时候的南君,总是对许多小娘子都温柔,因着长在花丛里,便把处处视作花丛,那些年少时候的玩乐,到最后变得无比的清楚和心痛。

    他把王泪当做妹妹一样对待,可是无端的心头总会涌起她死时绝望的眼。

    明明知道屠刀从他手中递出,客人偏偏又有令人战栗不已的温柔,那样深刻又明显,叫他不可捉摸,不可思索。

    金陵泪的女子,芳魂灼灼。

    她咳出的血,如红梅在白雪皑皑里绽放,零落成泥碾作尘。

    他也许辜负了她的情意真挚,所以到最后,他依旧放不下。

    怪不得敏感的惊鸿会问他:“兄长,究竟是不想娶妻?还是不愿娶妻。”

    这些年来他做着琐碎的梦,少年之事竟皆入梦来,可是唯梦闲人不梦君。

    春光灼灼,他自己寻觅了一棵树,躺在树上,阳光正好。

    他仿佛又看见那娘子朝着自己走来。

    春意融融,她俏生生的唤他:“君大哥哥,你瞧,这红梅花开的真好!”

    他伸手摘了那红梅花。

    “阿泪媳,便送你可好?”

    宫中忽然传来消息,几乎震耳欲聋:“圣人有旨,令南大将军,余大人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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