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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疲惫的张启真

    通闻司主事的人选上,夏伯严难得地退让了一回,没有与皇帝相争。

    可接下来当议题回到南北外患上,夏伯严可就分毫不让了。

    有武将请奏增加沿海州县守军,被老夏驳了回去;再提议增筑港口城市的城墙,又被老夏驳了回去;还有人旧事重提,把几个月前越国公蒋成济请求朝廷拨款研发新式战船的事拿出来说,还是被夏伯严驳了回去。

    他依旧坚持自己先前的主张:

    “佛朗机新败,暂时无力再战。即便有所动作,大抵当如同去岁一般,派遣小股军士集结盗匪,袭扰沿海村镇。只需让各州严加防范,水师加强海巡即可,不宜再增调兵马钱粮。今年北方多灾,草原上水草不丰,牲畜减产,而新任鹰汗刚刚扫平吞并了几十个小部落,正需要巩固自己的威望。几乎可以确信,到了秋天,北虏定会南下入寇。防秋才是重中之重,当调动全部力量,将北虏挡在长城一线才行。如今国库空虚,还要组建新式炮兵以制北虏,着实无余力,也暂时没必要增强南方守备。”

    夏伯严之后,户部尚书张启真也站出来老生常谈——国库是真没钱了!

    掰着手指头算算:给先帝修陵墓花了一笔,新皇登基花了一笔,还减免了天下州县的一部分赋税以示恩德,后面还要给水师的有功将士发赏,伤亡将士发抚恤,这又是一大笔。可别忘了,皇上您还新搞了个神机营呢!养兵不要银子?造枪造炮不要银子?本就年年收支持平,勉强维系的国库,秋税收上来之前,不用北虏来抢就已经要糟蹋光了。

    不管说出天大的道理来,反正就剩这么点银子,只够勉强守住北边的,南边啊……过两年再说吧!

    这一日的早朝,就在张启真老爷子的竭力哭穷中结束了。

    虽然帝相对峙的局面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宋世平还是比较满意的。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报纸经营了半月有余,已经开始对朝堂产生影响了。

    两份报纸两种观点的交锋,让朝中官员的态度都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夏伯严得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哪怕是辩论时使用的借口,可既然登在报上了,就必须坚持下去。所以虽然他一如既往地带着文官唱反调,但至少现在的宰相没有一味地反对武事,总比天天嚷嚷着穷兵黩武的时候强吧。

    而与先前不同,武将们不再闷不做声,而是开始支持南方的战事武备,站在宰相的对面据理力争。显然,通过报纸的介绍,武将们也知道,佛朗机人的威胁将会长期存在,可以成为另一本空白的功劳簿。而武将阵营能参与到对抗宰相的战局中来,这是宋世平最乐于见到的变化。

    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家财计吃紧,宋世平也没办法。

    就算东宁岛看起来唾手可得,可没有钱粮也还是无法发兵啊。这残酷的现实让夏伯严的每一次反对都显得无懈可击。宋世平生财无道,也只能盼着下个月新任的巡海御史回乡任职,当真能给朝廷开辟出一条新的财路吧。

    散值之后,张启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中。

    到底是老了,先是早朝上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大堆话,下朝回到户部,还要拆东墙补西墙,挖空心思应付每一支伸过来要钱的手……唉,也就这一两年了!等朝廷度过了新旧交替的关键时期,张启真就会找个机会把户部交出去,要么换个闲职,要么就干脆告辞官老得了。

    ……实在是太累了!

    “韵儿给爷爷请安!”

    坐在太师椅上差点直接睡着的张启真忽然听到一个柔弱娇美的声音,一下子睁开眼睛,努力地挺直了腰杆——他最疼爱的小孙女来了。

    “来,韵儿,坐到爷爷旁边来。”

    张启真慈爱地看着乖巧可人的张诗韵,心里忽然有些感激那个逃婚的臭小子了——若非如此,自家的宝贝孙女现在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再想见一面恐怕就难喽!

    “韵儿,今日在家中都做了些什么呀?”

    “做了些女工,画了一张花鸟,然后还……读了一会报纸。”

    “哦?韵儿也喜欢读报?读的是哪家报纸,什么文章啊?”

    “《京华周报》和《盛京商报》,爷爷不是都买了放在书房里吗?韵儿就都读了一下……”

    听到这里,张启真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那《盛京商报》的第一期你也读了?”

    “只看了论商的部分,那些污人眼睛的文章,韵儿才不会读呢。”

    张诗韵的笑容纯洁坦荡,张启真也素知孙女的品行,这才放下心来。

    “嗯,如此便好。夏相也真是的,竟纵容家人写出这样的糟粕文章来。幸好他改过及时,不然的话,爷爷也是要登门与他分说两句的。”

    听张启真提到了夏家,张诗韵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连连追问道:

    “所以《盛京商报》真的是夏家的喉舌?上面的文章也是在表明夏相的意志了?”

    “嗯……可以这么说。”

    “那北虏的威胁当真如此巨大,大到可以让朝廷对佛朗机和东宁岛置之不理吗?”

    张启真愣了一下。

    他素来疼爱的宝贝孙女每天都会来给他请安,聊上几句。祖孙亲昵,没有什么隔阂,天南海北的无所不谈。可张诗韵如此关切地想了解国朝大事,这还真的是头一回呢。

    虽然反常,但既然孙女问起了,张启真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真要说起来,还是因为京城临近北境。若是给北虏突破了长城一线,之后一马平川,草原骑兵可以直逼京城。而一旦京城有失,则天下危矣。前朝覆灭就是前车之鉴。反观佛朗机人,虽然占据东宁岛,随时可以侵入南方沿海州县,但毕竟距京城太远。就算被他扫平了越地八州,只待朝廷腾出手来一一收复即可,断不会危及天下。就好比遭遇二贼同时袭击,一贼扼咽喉,一贼扑腿脚,你手中只有一把兵刃,会先防哪一贼啊?”

    “可是爷爷,京城离海边也不远啊。若是佛朗机人沿海北上,从金津港登陆,一样可以直逼京城啊!”

    “傻丫头,金津港哪是那么好破的?况且从东宁岛沿海北上,绕过岱州入少海湾,这么长的路程,怎么可能不被察觉?眼下佛朗机新败,根本没剩下多少战船,就算瞒天过海躲过了水师的围堵,能抵达金津港外的又能有多少人?从金津港到京城,十万守军,可不是几条船几门炮能对付得了的。然而北虏南下,铁骑蜂拥而至,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

    “这样啊……所以说是夏相对了,肖公子错了?”

    张诗韵喃喃自语道。

    听到‘肖公子’三个字,张启真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

    “韵儿,提那人做什么?你该不会还想着他呢吧?”

    “我……没有……”

    张诗韵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辩解起来也有气无力的。

    张启真见孙女这个样子,颇为恼怒地说道:

    “那就是个无信无义,无情无礼的混小子!当时一走了之,让我张家丢尽了颜面,如今回到京城,只知道办他的报纸,连一点歉意都没向我张家表达过。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

    “——老爷!”管家推门而入,正好打断了张启真的话,“肖国舅来访,说是要向您当面致歉。您……见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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