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辩驳
“哦?这倒是奇了?”张博呵呵笑了起来,看了周围人群一眼,问道:“主祭既然说福应娘娘立庙施福是为了百姓,那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请教主祭。”
陈川眼神微眯,心思百转不定,这位陈家公子不怀好意,言辞犀利,难不成,陈家准备下手了?
心思变换,面上却无变化,淡淡道:“公子请讲。”
张博淡笑道:“正如之前所说,人有善恶,妖有百态,我并不否认妖族没有好人,毕竟虽然大多数妖怪残害生命,为祸一方,但也总有狐仙报恩,犬妖救主之事屡见不鲜,所以说,福应娘娘是好妖怪这件事,我虽不知真假,但也不便否认,但却有一言请教,娘娘既然是好妖怪,那必定是有恩必报,有怨必偿之辈?”
陈川点头沉声道:“自然,妖类虽无我人族礼仪道德教化,但却难得性情耿直淳朴,恩怨分明。受人之恩,常常十倍奉还,众人供奉娘娘不过心意之间,但娘娘却屡屡赐下福报以回馈,这便是娘娘的善。”
张博继续问:“那娘娘如此慈悲仁爱,必定是心慕正果,一心修仙?”
陈川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想不出问题在哪,继续肯定道:“正是。”
“那我的问题便来了。”张博微微一笑,对着人群大声道;“我虽阅历不多,但因家中长辈缘故,也曾知晓,世上神仙多畏人间因果,甚至斥为烦恼之根。因果纠缠者,无缘仙班,纵使苦修也只能枯度一生。所以神仙多不屡凡,更不显圣。
而人心易变,人道无恒,纵使是天宫神将,也只管妖邪害人,从不理人间是非。福应娘娘是个好妖怪,本应一心清修以慕仙班正果,如今却公然立庙,庇护一郡百姓,如此大的因果纠缠,可以说,娘娘几乎仙班无望。
那么,我便想问一句,究竟是何等因果,让娘娘连仙班都甘愿放弃,反而要庇护这乳川郡百姓?说句不敬的话,神仙俱是无情人,难不成,在娘娘眼里,这乳川郡竟然比它自己的仙班正果都更重要?
若说是,那想必是娘娘以前受过乳川郡民莫大恩惠,以致非如此不能偿清,若不是,那不知,娘娘立庙,究竟意欲何为啊?”
祈福庙内虽有不少信徒,但也有不少是被亲友生拉硬拽过来的,还有一部分只是来游览,心中并不信这福应娘娘,此刻听到这位“陈家公子”朗声发问,顿时被勾中了心中那一丝潜藏已久的疑惑。
须知人妖殊途乃是至理,冷不丁跑出一个妖怪来说要大发善心庇佑人间,这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啊!
不过因为这妖怪切切实实没有作恶,又做出祈雨救泉治伤等诸多善事,还有平素清廉的郡守背书,这才有不少民众信奉了这狐妖,但心底却不免总有一丝顾虑。
此刻听张博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不少人觉得不对,须知周公恐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万一这妖怪平日里善心是装出来的,谁知道它背地里是个什么妖啊!
人群中先是寂静一片,都看着刚刚大显神威的主祭,希望主祭大人能给出一个解释,却发现主祭大人汗如雨滴,颤颤巍巍,没疑惑的也有疑惑了,顿时议论纷纷,终于如烧开的滚水一般,沸响一片。
“是啊!咱们人都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妖精平白无故的就跑来立庙,总感觉有些不对的样子。”
“我之前就说不来,你们非得扯着我来,敬天庙那正牌子神将不去拜,非得拜妖精,偏你们说什么这妖精灵验,谁知道这妖精是用了什么妖法?”
“就是,圣人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咱们圣人都不做的事,一个妖怪冒出来做的轰轰烈烈的,肯定都有问题嘛!总不成,这妖怪比圣人还有道理?”
“你们说的什么话,都说了娘娘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间受苦,所以立庙做法,施福报给大家,这公子随便说几句,你们就这般摇摆,娘娘赐给你们的福气都给狗吃了?”
“什么菩萨心肠,菩萨都不显圣了,一个妖怪当什么菩萨!再说了,我们论的是公义,你一个屠户,说什么污言秽语,什么叫被狗吃了,狗招你惹你了了!”
人群议论纷纷,你争我吵,你一言我一句,声音越来越大,在这庙宇之间,直如苍蝇成精,蛤蟆成群,嚷嚷不断。若是常人再次,早都心烦意乱,闻之欲呕。
但张博的耳目却远非常人可比,心境更是清明,所有言语悉数映入心底,这些人的所说所想,一览无遗。
看了眼在自己气势笼罩下摇摇欲坠,汗流浃背的主祭,几次想要张嘴都被一股莫名气势强压下去,陈川只觉自己好像幼年时期,那头对自己垂涎欲滴的猛虎又出现在眼前,两股战战,几不能立,连体内妖种都忘了催发,哪还顾得上控制场内局势。
张博心中冷笑,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那些想成仙想的发狂的,巴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谁都不见谁都不管,就怕沾着人间因果。
一个一心清修心慕正果的好妖怪,人烟密集之地立庙施福,哄睡呢?
争吵之声越来越烈,尤其那李青山,眼瞅着就要和几个诋毁福应娘娘居心叵测的书生打起来,更有部分人,做那袖手旁观之举,张博心中淡淡一笑,一个人无缘无故受到另一个人的恩惠都要心生顾忌难免不安,更别说是一头来历不明的妖怪。
想利用我当冤大头,我就掀了你的桌子,正好试试你这妖怪到底有多少斤两。
唯一能控制局势的主祭被张博暗中压制,人群越吵越烈,因着态度不同逐渐分为两群,
支持狐妖的以李青山为首,身周皆是些小贩商贾,妇幼老弱,俱是切切实实受过狐妖大恩的。
反对狐妖的,却只有七八个人,站成一排,俱是些书生公子,本就不信妖怪的,为首的是一个瘦弱书生,相貌堂堂,眉宇间却有一股阴柔之气。
两伙人怒目而视,泾渭分明。
反对派人虽少,站在以李青山为首的一群虎背熊腰大汉面前,好像鸡仔一样弱小,但书生们自己可不这么认为。
就听那为首书生道:“我早就说过,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敬天庙的神将大人何等威严神圣,平日里除非除妖灭魔,从不在人前显圣。一只不知道从哪来的狐狸精,一出现就到处做法施福,收拢人心,难道这不值得怀疑么?”
李青山还没说话,旁边一个一脸福态的胖子就开口了,指着书生喝骂:“王存义你个不要脸的,你那六十老娘患了心衰,平日里连动都不敢动,还是福应娘娘施法救好的,你受此大恩,今日却在此妄言狗吠,端是无耻之徒!”
王存义冷哼一声,道:“刘胖子你少废话,谁不知道你自幼游荡烟花之地,患了隐疾,若不是妖怪施法,你连个媳妇都娶不到。”
都说读书人的嘴巴最毒,王存义一开口就揭了刘胖子老底,刘胖子一张白净小脸憋得通红,一脚就踹了出去,被王存义灵巧一躲,反而自己跌了个四脚朝天,被旁边两个汉子扶起来,直恨不得把王存义刀刀剁了喂狗。
王存义拍拍衣服,站回原地,颇有一番临危不惧的态势,道:“我王存义是受过妖怪恩惠,我的母亲也是被妖怪施法才能重新走动,我内心甚为感激,对于这点我从不否认。但是,与这全郡百姓相比,我王存义不过小节,焉能以此不顾大义名分?任由妖怪蛊惑人心?”
王存义声色俱厉,跨前一步,指着眼前怒气满满的人群,大声道:“你们这些受过妖怪恩惠的人,以小恩灭大义,你们谁能保证,这妖怪不是欺世盗名蛊惑人心之辈?若这妖怪真是那表面善良内心恶毒之辈,立庙是为了害我乳川百姓,你们谁能拯救众生!”
“都是放屁!”李青山瞪着铜铃大眼,一口唾沫星子就喷了王存义满脸,把王存义的声势喷了个无影无踪,王存义气急怒生挥拳欲打,却被李青山一把按住动弹不得,然后李青山雷鸣般的声音就炸了开来。
“都说你们读书的心黑手黑,我看你王存义就不是个好东西。我李青山没读过书,都知道受人之恩滴水相报,你王存义老娘都是娘娘救得,现在带头诋毁娘娘,你王存义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李青山你放肆!”王存义在李青山掌下无力挣扎,又一个书生站出来,对着李青山大喝道:“我等心有疑虑,自然要求个答案,义之所在,岂是力强能驱之?就算你力大无穷,又岂能堵我众人之口?还不把王兄放下!”
李青山单手捏着王存义肩膀,把王存义提到半空,凶恶的面庞逼近,狠狠道:“我是说不过你们这些读书的,但我李青山受娘娘大恩,我李青山就是要报,要是敢让我听见你们说娘娘不好,小心我的拳头!”
“还有我的!”刘胖子伸出肉呼呼的手,握着拳在旁边恨恨道。
“就是,打不死你们这群狗东西!”另一个黑壮青年在旁边厉声道。
“哼,以力服人,不为人子。”一个书生不屑。
“一群不识教化之徒,区区妖法,就让你等为之从命,枉顾大义,人奸!”另一个书生唾弃。
“你敢骂我们!兄弟们,打他!”一个干瘦青年勃然大怒,挥着拳头就冲了上来,后面一票汉子个个瞪着眼睛,撸起袖子紧跟其后,
“不为礼仪教化者,当以刀剑教化!打就打,谁怕谁啊!”一个书生摇头晃脑几句,从旁边抄起一根扁担就挥舞着上前,那扁担细长坚韧,哪是拳头敌得过的,虽然没什么章法,但一时间竟让干瘦青年近不了身,只能跳脚。
书生本就人少,眼看着一大群人向自己冲来,心里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看到扁担的威力,当下心中大定,连忙各自寻到“长兵器”,或是大扫把,或是竹篾,还有几个拿着竹筐托盘的,双手乱挥,乱成一团。
眼看着这平日里祥和的庙宇就要变成街头斗殴场所,一道青湛湛的光芒突然从福报殿里冲了出来,与此同时,一道叹息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