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将计就计(一)
自打降世起,薛绛姝便一直被人用手捧着,除却做女红时碰过绣针以外,再多的伤身利物却是从未近过身,何况是杀身祸事。命悬一线时,方才将身上盘桓的锐气尽数收回去,已然慌了手脚。
小巷幽僻,一衣带水,两面白墙黑瓦间的缝隙原本便不宽敞,如今二人紧贴着一面,偶尔清风拂过卷起二人的衣角,翩湉而飞纠缠于一处,恍如连襟。
因着夏日里还穿着厚重的官服,傅鸿禧身上不可避免的添了一股汗味,如今他的身形护在她身前,这股汗味便与鼻翼间温热的气息混在一处尽数喷落于她的鬓间额角,滚烫过她的面容,仿佛将她置于蒸笼中,烧的她面色绯红。
虽知不妥,藏于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却也不敢妄为,深知眼前此人正护着她的周全,若非他方才所谓的僭矩之为,只怕她已命丧当场,恩人在前,她无法反驳。
所幸傅鸿禧还算知礼,虽与薛绛姝贴近,身形于不经意间往后避开,只虚虚掩着,凝神片刻,见当下情势似乎稳妥,霍然起身,拱手道,“多有冒犯,请姑娘见谅。”
“若非大人,民女如今也无法立在此处与大人道谢。”扶着倚翠立住身形,薛绛姝福身道谢,怅然笑道,“难怪大人方才劝诫民女,对方来势汹汹,打的民女措手不及,只可惜终究是他们太心急,反倒自乱阵脚。本来此事与民女无关,若非今日在此偶遇了大人,民女也不会旧事重提,不过如今,民女想抽身,也已晚了一步。”
从薛绛姝身前抽身,见她只神色略惊慌,有惊无险,傅鸿禧倒还松了一口气,如今听闻此言他心下一惊,登时锋眉皱起,不过转瞬又见少女眉眼间的神色已又复成素日的云淡风轻,心知她如今似乎又有了主意,不禁挑眉,试探道,“姑娘的意思…是要继续插手了?”见薛绛姝颔首,他摸了摸下颚,道,“那姑娘有何高见?”
“将计就计。”薛绛姝起身,越过那人打量着钉在墙缝中的羽箭,那两支夺命羽箭上虽没有哪家的家徽标记,不过箭杆所用之材细腻,并非寻常工匠铺子能打出来的,如此便可断定背后指使之人十有八九是她所疑心的那一位,箭头钉入墙中足足三寸,射箭之人下手既准又狠,看来方才是的确想要了她的命。纵然如傅鸿禧所言冒天大的风险。也要她死,看来背后那人当真是怕极了,只想叫所有涉足之人永生闭嘴,足以填平这个他自以为完好无缺的漏洞,维护自己可笑的情面。她心中暗自冷笑,抬手抚着箭身,回眸道,“他们不是想要我的命,那我便拿这条命做诱饵,引蛇出洞。”
傅鸿禧闻言登时一愣,倚翠更是大惊失色,揽着薛绛姝的手已然又软了双腿,苦苦哀求,“姑娘你疯了不成?方才之事还不够您担惊受怕的,天大的事,与您何干?”又与傅鸿禧福身,哀求道,“大人是官差,您处理案情,为民伸冤是您的职责,却与我们姑娘无干,姑娘不可再涉身此事,平白无故地惹杀身之祸。那日宝华寺人命案是奴婢先发觉的,倘若寻仇,也应当是冲着奴婢,与姑娘无干,请大人放过我们姑娘。”她这边厢求着,身形便挡在薛绛姝的身前,步步紧逼着傅鸿禧,直逼的他倒退几步避开,微微皱眉。
“倚翠,不可妄言。”抬手拦下倚翠,薛绛姝低声嗔了半句,与傅鸿禧道,“依着方才的情势,我如今抽身为时已晚,纵然此时离去,知道我心中所疑,背后之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既是已打草惊了蛇,毒蛇又在背后缩着不敢出来,索性引蛇出洞,也免得夜长梦多,再惹出事端来。大人也正有此意不是?”
傅鸿禧凝眉,如今这小巷中看似风平浪静,只是不知梁上之人到底是否还在暗中伺机而动,他不敢分神,只怕此事抽身去查,反倒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也并不愿薛绛姝涉足太深,免得平白无故再受到威胁,不过,显然眼前之人并不领情,桃花眼眸紧盯着自己,眸中神情虽是一贯的温婉,除却这份笑意之下更多的却是冷静,恍如当日在宝华寺初见时的明媚笑意,认真至极。
斟酌良久,傅鸿禧侧身,沉声问道,“姑娘的用心虽好,不过以自己的命做赌,确实不妥。姑娘不妨告知在下往后的打算,倘若涉及到姑娘的安危,在下也担待不起。”
“只因着歹人便要我不顾安危,大人莫不是以为,民女疯魔了。”薛绛姝哂笑,勾唇道,“方才民女敢说将计就计,只是因着大人在民女身侧,而民女也相信以大人的能力,足够护民女周全。如今民女只需大人加以配合,早日将此事查明,民女或是大人,便皆可安心了。”她上前半步,“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话意逼的略紧,一字一顿直直落于他的心头,迫使他又颔首盯着薛绛姝的面容打量。只一瞬,心底的一股疑心仿佛被她眸中的如水的深意尽数化开,他忽然极想看看眼前看似兰心蕙质的女子到底有什么主意,于是颔首应下,引她道,“姑娘侠肝义胆,在下自然会护姑娘周全,往后的打算,还请姑娘明示。”
“当下便是,”知小巷中并不平静,行刺之人如今兴许还在暗中偷听,薛绛姝只得语藏深意,以眼眸传神,福身笑道,“大人如今正当值,民女不敢叨扰,耽搁大人当差办案。宝华寺人命案大人心中自有定夺,倘若民女回去想到了什么,必定会叫人去京兆衙门请大人,助大人早日处置好此事。如今,民女先行告退。”
语中深意婉转,傅鸿禧心下会意,拱手道,“姑娘慢走。”仿佛与薛绛姝二人并未察觉出暗中的何种不妥,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