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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醉得差点倒向坚硬的大理石地板,还说要送他,幸好他即时回身捞住她的腰,托着她往后仰的脑袋。两人靠着落地门,在斑斓棕灿的光彩中,眼神迷茫交会,什么都没说,隐晦地逾越,成了克林姆的画作。

    吻,慢慢地层开,四片唇瓣紧密贴黏。她还是倒下了,和他一起倒下了,地板不是大理石、不是柚木,是他们身上璀璨春意延淌的百花河。

    绚烂迷离,飘飘悠悠,当他们分开时,她看见他胸前悬荡的坠炼,受吸引地伸手碰触,久久、久久,他低沉的嗓音传出;“吻,也是第一次吗?”这话让她酒醒了大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推开他,翻起身,躲进门内,牢牢把锁拍实,拉上三层隔帘……

    她其实不想看见今早的阳光。

    杜瀇不怕大哭的女人、不怕啜泣的女人,就怕眼中蓄着泪的女人。面对欧阳若苏如此,在长长的沉默过后,他有些窘了。“拜托,别这样,若苏——”他苦笑着,想拉着她到人少的地方,又觉得会被她挥开,如同昨晚,她不但扯下他的坠炼,还有力气把他推出门外。“我真的不比你好过……”

    他并没有比欧阳若苏好到哪儿,昨夜,他本还有些时间去找海若,但不知为什么,走出欧阳家后院,他一点心情也没有,仿佛某种力量被欧阳若苏揪了去,他无法去找海若,独自回船上睡觉,睡不着,就在甲板吹了一夜海风。

    欧阳若苏冷霜覆颜似的,静得教人发慌。

    杜瀇闭眸叹气。“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不时有人昂声呼喊着“Neptune!”。他从小在这个地方所举行的各式各级帆船,快艇竞赛中,赢遍冠军,早是个名人。

    “我们这样杵在这儿,好事的路人一定会停下围观。”他又说。

    终于,欧阳若苏背过身,提脚往下走。

    她不打算回家。杜瀇见状,没叫她,一手提苹果,一手抱着她的牛皮纸袋,眼下去,保持一点距离,随着她的步调漫游。

    无目的地走,走到了造船厂码头。一列慢速槽车正从眼前经过,远远地,欧阳若苏停了脚。槽车过后,她遥望泊在湿坞内的几艘特殊大船。那些船上,有胳膊强壮的男人在整理缆绳、刷甲板、操纵机器吊杆把随船快艇附挂于大船。

    她前进,越过铁轨,到岸边,后方,沉稳的脚步声没放弃跟她——她停,他也停;她走,他也走;她看造船厂码头的一景一物,他也看。

    凶猛的海鸟扑剌剌地掠过海面,吓退水下唼喋浮游生物的浅海鱼儿。载运原木的轨道车开进船厂仓库,干坞里泊着待检修的老帆船。

    “那是我的船。”嗓音传开,杜瀇的乎越过欧阳若苏的肩膀,指着湿坞里漆有“NUVO。”字样的三艘大船,在欧阳若苏背后说着。“我比你现在更年轻时,已加入着名的水下组织……”

    十六岁时,他开始他的漂泊冒险人生,他几乎没受多少训练,就随组织到处打捞历史沉船。人人说他天生吃这行饭,昵称他“Neptune”,只要与海有关的事物,他得来、做来易如反掌,仿佛海是他的王国——这也是为什么,年资渐长后,每每,公益性质的组织把出水的骨董宝物捐给博物馆、研究单位,或“归还”沉船所属国,他会愤怒、不高兴。海,是他的王国,海下的东西,当然全是他的资产。他得自立门户,方能保有自己的财富。

    二十岁那年,“Neptune创业计划”付诸实行,他请造船世家出身的挚友后正舷设计并制造打捞专用船艇,再到荆棘海的无国界找父亲杜罄——听说,祖父的遗产中,有一份要给他创业用的基金,由父亲保管中。他怀着远大的梦想,兴致勃勃前去找父亲要钱,未料,父亲早已将祖父所有的遗产——连同他的“创业基金”——投入无国界慈善组织的成立上。那可是要给他的钱!他要用来支付造船费用和组织水下航海公司的钱!父亲怎能自私地当“败家子”,事后,还大言不惭地送他一句“生命自会找出路,你会想到办法”——讲这种话的人,到底为什么做慈善!

    他恨透了慈善与公益,气急败坏地离开无国界。搭船期间,巧遇隔壁舱房的欧阳兄妹。当时,欧阳若苏发高烧昏睡,他们舱房里的供水设备出问题,欧阳荷庭敲他的门,说维修人员来前,先跟他借点水。他说他能修好供水系统。于是,欧阳荷庭让他进了舱房。他看见他们随身行李中的两把轻剑——这种东西他也曾在海里捞到不少!心想,欧阳荷庭难道是个出资搞船捞、收集骨董、附庸风雅的爵士公子哥?灵光一闪,他即向欧阳荷庭表明他的创业计划,问欧阳荷庭愿不愿意资助他,若愿意,未来的打捞获利,两人共享。欧阳荷庭听完,从两把轻剑的护手盘中,弄出两枚戒指,交给他,要他别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之后,他透过黑市管道,把两枚戒指卖掉,获得一笔可观资金实现自己的梦想。

    “NeptuneUnderwaterandVoyagelaan一zagt一on——涅普图水下与航海组织,这就是我的梦想实现。”歇息一下,他转问;“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若苏——”

    好近的声音,感觉就在自己体内似的,欧阳若苏慢慢回过身,先前美颜上的冷色被阳光糅褪,染上暖柔新色,表情温煦多了,只是仍不发一语。

    杜瀇眸光集注于她脸蛋。她的眼,水亮,但与含泪不同。他稍稍宽了心,渴望听她用那清美甜腻的嗓音说些话,因此又问;“要上船参观吗?参观我的梦想,我很欢——”

    “你为什么不好过?”没等杜瀇说完,欧阳若苏终于开口。他是第一个问她梦想的人,早在他说他真的不比她好过,她的心已有松动,然后他说他的梦想,又问她的梦想,并且邀她上船参观,教她不由得完全陷入了……

    “我的不好过可多着了,”她肯说话,杜瀇笑了。“你刚刚那个样子就让我不好过,我还想——莫非我得跳到海里才行?”他自嘲,挑眉盯着她。

    欧阳若苏摇头。“我不会要你跳海。”这嗓音就是他想听的清美甜腻。

    杜瀇哈哈大笑起来。“你什么都不要——”苹果,不要;还一个吻,不要。“这样会让我很不好过的……我该怎么道歉,若苏?”

    欧阳若苏看着他的发在阳光中飞闪,久久,她说;“坠炼。那条坠炼,可以给我吗?”语调慢慢地,听得出坚定。

    杜瀇收住笑声,沉吟地细凝她脸上表情,一寸一寸,徐缓勾起唇角,把两袋苹果和装咖啡的牛皮纸袋放在系缆桩遮荫中,掏出坠炼,道;“这坠炼,是涅普图第一件任务得来的。”在他的计划里,不包含留下任何打捞物——即便再珍贵稀有——只要宝物出水,马上在最短时间内,举行秘密拍卖会,把东西处理掉,如此才能避掉有的没的归属权麻烦——NUVO,只要钱。

    也因此,NUVO尽管成立不到五年,已被各界视为“文化海盗”。

    他说;“留下这坠炼作为‘战利品’,得冒很大的险,你知道吗——”

    传言,一百三十九年前,载满金银财宝、神秘失踪的四桅帆船,近年被某组织寻获,大批财宝文物纷纷打捞出水。但因没人见过该船所属文物在任何拍卖会出现,传言无法证实……

    欧阳若苏记得几年前,在海洋考古期刊上看过的那些文字。沉船上最着名的宝物,是“妖鸟坠炼”。坠炼上附着痴情男人的灵魂,秘密伴随心爱的女子。

    “我想要它……”欧阳若苏低语。“我得冒什么险?”说这话时,她仰起脸庞,眸光对着杜瀇。她不怕的——想要得到美丽事物,都得冒险。

    杜瀇沉沉一笑。“你昨天已经把它拿到手了,若苏——”嗓调柔和隐微,像夜里的枕边耳语。他双手往她颈后绕,轻轻摩过她缕缕的黑亮发丝,将坠炼戴在她身上。

    他的气息既危险又迷人——昨夜的吻就是她冒的险。她毕竟是第一次喝酒,难以招架成人世界的煦暖温泽。欧阳若苏柔荑掬起垂在胸前的“妖鸟坠炼”,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冒险了。

    “septune!”一声呼喊,不同于之前在专卖店商街听到的招呼问候,这女性嗓音隐含百般情绪,敲人心弦。

    杜瀇转头,惊讶地叫道;“海若!”

    欧阳若苏顺着杜瀇欢欣热烈的视线望去。晨风呼呼,长发阻隔视线,她依稀看见那抹映雪似的白净俏影。

    海若穿着象牙色无领叠襟衫裙,左肩披着及腰长发辫,刘海斜掠轻颦的眉,珠辉玉丽的五官微带令人怜惜的忧愁感。

    “海若,你怎么来了?”杜瀇走过去。

    海若也走过来,轻声说;“我送早餐到船厂。”

    “送早餐?”杜瀇一愣,忽而明白,咧嘴笑了笑。“是啊,我差点忘了你父亲在船厂工作。我的船回航保养维修,他一定忙到得在厂里过夜。真是抱歉!”这抱歉其实是为昨晚的失约,他觉得自己有些狡猾。

    海若摇摇头,只说;“你昨晚没到我家,我有些话想告诉你……我们好久没见面了……”轻叹似的语气,美颜晕浮淡淡郁色。

    杜瀇皱一下眉。昨晚,真的过分了,海若总是和顺温柔地在等他。他们一年才见一次面——在他的船回航检修的短短日子里,他为何还把时间花在其它玩乐上?

    “今天,我会陪你一整天,听你慢慢对我说——”唇贴上女友的,深深地忘情一晚。

    海风无情地拂开掩面的发,欧阳若苏看着男人拥吻女人,回过身,拿起地上的牛皮纸袋,拢在胸怀,快步走。她要找一条无声的街道,离开造船厂码头。这是她第一次来造船厂码头,她在加汀岛住了四年,从没走来这儿过。这儿很吵,刨木、锯木、机械声,剜心似的吵。那些高大粗犷的船匠扛着木头来来去去,很危险的环境。她凭什么以为她能冒险?

    那名男子是有女友的……

    那名男子,即便女人很多,女友却只有海若。

    短暂的亲吻,只是航海家的旅行,他不求太多爱情。

    杜瀇回头时,欧阳若苏不见了,只剩他的两袋苹果,感觉孤零零地被丢在系缆桩边。他闭了闭眸,大掌往额头一拍。

    海若把他的懊恼看在眼里,什么都说。

    他先说:“等我一下?”这询问不必要!

    她一直在等他,不是吗?海若微微垂眸。他移动的鞋,离开她眼下。

    杜瀇走向系缆桩,提起两袋苹果。啵地怪响,手里重量骤轻!他的苹果从两只网袋底端咚咚坠地,往海中开出花。

    苹果一颗一颗浮荡在海面,杜瀇望着,想起昨天在欧阳家的玄关——这苹果说落就落,难以掌握,这下真的孤零零了。他有些莫名感慨,将破底网袋丢入海,走回海若身旁。

    “走吧。”他牵祝若的手,欲往自己的船艇。

    “我烤了苹果派,”海若挣脱杜瀇的掌。“到我家吧——”说着,她先行走开。

    杜瀇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海若何时走这么快?他想着,追上去,抓住她的手。海若扬眸看着他,他潇洒一笑。“我好久没牵你的手了。”

    海若低下脸庞,任他牵着。“你这次要待几天?”不问多久,因为不会长久,总是短短几天而已……

    “一样。正舷确定船没问题后,就起锚。”他的说法与去年、前年、大前年相同。

    那就是七天内,也许更短,他会离开此地,回到海上王国。即便是在这地方出生、成长,他也不会在这儿安定,他喜欢漂泊冒险,年少时,她被他这点吸引,期待每次相聚,可以听到他的新奇经历。现在,莫非她老了,热情不再……

    他,还是一样;她,不一样了。

    海若仰起脸庞,对着杜瀇绽放笑容。“还是到你船上吧!”说完,她轻袅袅地自他身旁跑开。

    杜瀇愣住,不禁往前探出手。“海若!”他叫道,听见她回以银铃笑声,也开心笑着追她。“那苹果派呢?”

    “我在你船上烤一个。”她回道,带笑的嗓音出奇迷人。

    杜瀇搂住她奔跑的身躯。海若在他臂弯里回首,美眸瞅着他,凝定了一会儿,整个人转正,揽下他的脖颈,吻他的唇。

    这真的很不一样!杜瀇双眼瞠了瞠,许久,才闭上,专心感受女友第一次、从没有过的主动。

    真的很不一样。他吻过很多女人,早记不清了,但海若主动的此刻,他却想起欧阳若苏——

    她没有和他道别,也没有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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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抱着什么期待?

    兄长说,不准跟他在一起。兄长明白怎样保护她,她听话就是了,何必还想冒险?

    欧阳若苏握着胸前的坠炼,步行速度很快。她得赶紧回家,否则她会继续胡乱妄想,再也回不了家。

    弯弯曲曲的石阶巷弄像迷宫,她怎么走到长满蔷薇的“情侣巷”来?这巷子,昨晚两个人走太窄,今天一个人走好宽,甚至,她感到空旷凄凉,不禁想起昨晚身旁温暖的体息。这怎么可以!她摇着头,不看两旁开得过分灿烂而冷丽的花朵,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巷子到她家最近!没错。她快快回家就对了!

    阳光不再柔和,已转炽烈,她放在卧房窗台的含苞蔷薇,才开了一点,也许会被晒死,如果她想要它活,就赶快回家,把它移个地方放,但她有什么理由要它活

    欧阳若苏松开握住坠炼的手,脚步趋缓,一步慢过一步,沉重地走了下来,站在街道中段,眼睛往上坡看,一片迷蒙亮晃,使她有点晕眩,随即蹲下,脸埋入双手掌心,没一会儿,湿润浸渗指缝。她想起昨晚他不止吻她,还抚摸她的腰,那大掌贴着她的肌肤,她浑身颤栗,觉得有个什么活塞被打开了,那些想要逆向阳光的蝴蝶,纷纷飞出玻璃瓶,栖上黑暗中那朵神秘花朵……

    她差点儿食了那诱人的毒蜜……那是不对的!难过与失落同时攫获她,她双肩隐隐抖动着,逸出类似哭泣的声音。

    “你怎么了?”一个嗓音突然响起。“不舒服吗?要不要进来我家休息一下?”

    欧阳若苏听见猫咪的叫声,微微别过脸庞,两只圆球一般的折耳猫绕着牛皮纸袋,贪嗅咖啡香的模样,教人忍俊不禁。欧阳若苏伸出手,摸摸其中一只猫咪的头,另一只吃味地凑过来,朝她喵喵叫。她原本有些僵抿的红唇,柔软地弯了弯,柔荑轮流摸着两只猫咪。

    “你们是情侣吗?”莫名伤感的嗓音,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你们属于彼此,是不是?”

    “嗯。”一个应声。

    欧阳若苏这才意识到刚刚的关怀询问——当然不是由两只猫咪发出。她仰起脸庞,看见一名容貌婉丽的女子正蹲低身躯,与她面对面。

    “我叫平晚翠。”女子身穿藕白色及地裙,裙上暗绣荷叶,胸口处有小巧荷花纹。她摸着两只猫咪,又说;“这是亚当和夏娃。”

    欧阳若苏垂眸,敏感女子嗓音耳熟,昨晚她走过这儿,也是看到这两只猫咪、听见这阵女性嗓音,和兄长……

    “你身体不舒服吗?”平晚翠看着欧阳若苏泪痕未干的苍白脸庞,掏出手帕,往她脸上轻拭。“要不要到我家休息,我泡杯茶给你喝?”

    欧阳若苏摇摇头,急着站起身,眼前却是黑幕罩下,将她压倒。

    “小心!”平晚翠反射地高举双手,接扶欧阳若苏。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两只猫咪喵喵叫地跳开。

    “对不起……”欧阳若苏虚弱地道歉。

    平晚翠摇摇头,要她别道歉。“你还没吃早餐,对不对?”

    欧阳若苏没说话,双手往石阶地撑,试着起身,左脚踝传来剧痛。她倒抽口气,咬唇皱眉,站不起身。

    “你受伤了!”平晚翠神色一惊。同时,一道高大阴影像地底伏流之水,由上坡无声无息趋淹她们。平晚翠抬起脸庞。就算逆光。她永远不会错认他。“荷庭——”

    欧阳荷庭原是带着怒意来找抒发,一见平晚翠瘫坐于地,他抛了怒意,急步往下,倾身一蹲。“你怎么——”语气顿住,视线移往靠在乎晚翠身侧的女孩。

    “若苏受伤了。”平晚翠对欧阳荷庭说着。“你把她抱进屋,我打电话请医师过来。”她将欧阳若苏扶向欧阳荷庭怀前。

    一被挪动,脚踝又痛了起来,欧阳若苏额心深蹙,泪珠顺脸庞滚落。见状,欧阳荷庭眉紧皱,表情温度降到冰点。

    “荷庭——”平晚翠已打开圆拱木门,等着他。两只猫咪也用爪子扒抓他的裤管,催促他动作。

    欧阳荷庭终于将妹妹抱起,走入平晚翠家中。

    医师离开后,欧阳若苏左脚踝多了厚毛袜似的绷带。她双腿打直,坐在临窗的法式躺椅。窗台上的亚当和夏娃,前肢压伏,盯看着她脚踝的绷带,大概以为是毛线球,一副要跳下来玩的准备姿势。

    欧阳若苏看着窗外的庭院。昨晚,当她和杜瀇走在街巷内,她觉得那每一扇隐藏在蔷薇高墙中的门,打开,就是一个爱情巢穴的秘密通口。现在看起来,那有花丛、有古典喷水池、两棵楸子树中间绑着吊床,充满义式浪漫风格的庭院,应该是亚当、夏娃的乐园。

    两只猫咪终是耐不住顽皮性,跳离窗台,轻巧落定躺椅尾端,朝欧阳若苏左脚的绷带挥空爪。

    “喵——”

    “亚当和夏娃……”欧阳若苏看着两只猫咪,喃喃低语;“你们一起吃苹果吗……”

    “亚当、夏娃。”平晚翠的声音从屋里某处传来。

    两只猫咪灵敏地跳到木质地板上,越过电视机前的双人沙发,穿行丝纱布巾垂缀的餐桌下方,消失在客厅。她眸光缓移,瞧见兄长自挂有《罂粟花田》复制画的廊弯走出来。

    欧阳荷庭端着托盘的模样,是欧阳若苏未曾见过的。

    也许只有在这屋子,兄长才做这种事……欧阳若苏看着欧阳荷庭将托盘往躺椅边的茶几放,取走咖啡,对她说;“把早餐吃了。”

    托盘上,有刀、叉、一杯热牛奶、一小碗樱桃,切片面包与培根、蛋放在瓷盘上,欧阳若苏微侧身子,探手取牛奶,喝了一口,她只感觉空气里浓烈的咖啡香飘萦。

    “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我的话?”欧阳荷庭发出嗓音。

    欧阳若苏低垂着脸庞,眼睛对住胸前的坠炼。没收进衣物里紧紧贴着肌肤,就得被发现。她知道兄长在指责什么——她不该对杜瀇有过多的幻想……他此刻应该和海若甜蜜相聚了。他们可能也在这“情侣巷”的一扇门后,彼此相拥。他也会像兄长一样,端着托盘,露出居家男人的体贴模样。

    “欧阳若苏,”欧阳荷庭连名带姓,难掩愤然情绪。“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对不起。”欧阳若苏微弱的一句,终将欧阳荷庭的怒气彻底激出。

    “你申请个什么学校!”欧阳荷庭丢出口袋里揉皱了的信纸。

    信纸落在餐盘,正正映入欧阳若苏眼帘,她震了一下。

    欧阳荷庭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申请的这个学校是皇家姻亲办的!你存心让他们找到是吗?”

    欧阳若苏猛地抬眸,摇着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欧阳荷庭打断她,嗓音极冷。“你最不知道该把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牢记在心!”

    欧阳若苏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欧阳荷庭捏着咖啡杯的大掌已筋脉隐浮,不再优雅。“你想回皇家是吗?回那个夺走我们一切的家族是吗?你如果想回去,现在马上走出去投靠皇宇穹,从此我们兄妹无关!”

    欧阳若苏眼眶一红,流下泪来。“我只是想要学习海洋考古,像爸爸一样……”她不知道自己申请的学校与兄长最怨的家族有关。

    欧阳荷庭凛着脸,低抑气息,盯着妹妹的泪颜。“你不想过我安排的生活,就走。”语气很平,却是无情的最后一句。

    “荷庭,”平晚翠抱着两只猫咪,走入气氛僵凝的客厅。“起司松饼好了,你要不要进来吃?”嗓音温柔。猫咪都不叫了。

    他们兄妹需要分处不同的空间静一静。

    欧阳荷庭深沉地看了妹妹一眼,转过身,走向平晚翠。平晚翠松开怀里的猫咪,两只手包住欧阳荷庭紧握咖啡杯的大掌。欧阳荷庭明显放轻手劲了,让她取过杯子,牵着他,走进厨房。

    猫咪跟着主人走了。客厅剩她一人,她只是这屋子里的客人。欧阳若苏站起身,忍着脚踝伤痛,把肿胀的左脚挤进鞋中,一拐一拐地走出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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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睡片刻,杜瀇睁眸,望住自己舱房天花板的海神图饰,手往旁边摸——空的!他坐起身。海若不知何时离开的,他摩了把脸,左右看看。弧形窗前的书桌有盘东西。他掀被下床,套上长裤,走到桌边,打开半圆形盘盖,是苹果派,已经冷了。

    他有睡那么久吗?杜瀇拉开窗帘、窗罩。外头海天交抱,海向天扬高浪之手,天朝海探下光之臂,两相翻卷,一片亮得发紫!其中杂混朱橘——的妖异苍蓝。

    看起来差不多过午了。以小睡而言,他的确睡得挺久,肚子也真的饿了。杜瀇用手拿取一部分苹果派,吃了起来。味道不太一样——是海若做的没错,但比起以往,这个在他船上烤的派,滋味特别好,就像今天特别热情主动的海若一样。

    会不会太完美了?今天……

    杜瀇三两下解决整盘蓣果派,看着空盘子,他想不起海若是否有说什么事。他记得她说有事要告诉他,但好像什么都没说,她就走了。皱了一下眉,杜瀇这才觉得刚刚吃下的苹果派太美味,反而古怪。

    “Neptune叔叔!”

    一个童稚嗓音在叫唤。

    杜瀇定神,回身绕过床铺,走出卧房,在起居间停了停,心想,海若真的走了——这儿空无一人。

    “Neptune叔叔,那个姐姐好像要找你……”门外的童音持续着。

    “海若吗?”杜瀇打开舱房门,看着组织成员的五岁儿子皓斯。

    皓斯仰着脸,也看着杜瀇。“有个姐姐戴着你的项炼,一直站在岸上舷梯边……”他说。他刚刚在游步甲板玩球,一不小心让球顺着舷梯滚至岸上,差点落入海中,是一个脚受伤的漂亮姐姐帮他挡住球的。他看见那个姐姐胸前戴着Neptune叔叔的项炼,便问她是不是要找Neptune叔叔,她摇摇头,他又问她要不要上船,她也摇摇头,可是当他回甲板玩了一段时间,那个姐姐还是站在那儿。

    “我觉得她好像在哭Neptune叔叔,你是不是欺负她?你不是说女人要被好好疼、好好爱,男人不可以欺负女人,你怎么可以让那个姐姐哭,还让她不敢上船……”

    若苏吗?杜瀇若有所思,早没在听皓斯的童言童语,大掌揉过皓斯发顶,他径自往外走。

    “Neptune叔叔!”皓斯在后头追没几步,知道自己追不上Neptune叔叔,索性停了脚,回自己和父亲的舱房。

    杜瀇走到廊道底,拉开外舱门,从上层甲板侧阶梯下楼;站在游步甲板,他就看见舷梯下那抹姗姗纤影。他注意到了,她似乎不太好——美颜有点落寞,脚踝炙了绷带。

    他浓眉微皱,往下走,到达她面前时,已是一脸轻松笑意。“你怎么只穿一只袜子?”

    欧阳若苏凝望着杜瀇。他上身赤裸,头发乱乱的。她知道自己打扰人了,回转身欲离开。

    她的脚步移得不太顺畅。杜瀇拉住她。“你都来了,还要上哪去?”

    欧阳若苏转过身来,对他一笑。“我被哥哥赶出门了。”语气和表情一样,淡得如烟。

    杜瀇沉着表情。“所以你来找我?”大掌将她的手腕抓得更紧。

    欧阳若苏垂眸,看着他的手。他的力量温暖而强壮,她希望他就这么永远捉着她,如果可以的话!

    “你来找我是吗?”她不说话,他又问。

    久久地,欧阳若苏才摇头,发出嗓音;“哥哥说,不准跟你在一起……”

    杜瀇——终于——一把将她抱起。“那就别让他知道。”他吻她的嘴,举步往舷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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